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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臟水和黑鍋

熊貓書庫    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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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廨這一夜驚心動魄的夜審后,姜皎和王守一誰也無法完成宮中那一對后妃的吩咐,只能盡量讓各自背后那個女人盡可能和此事撇開關聯。于是,當杜士儀得知,當年老宅那一場燒盡家財和藏書的大火,竟然也被盡數栽到了肖樂身上,以便于讓此人此次劫殺,以及劫殺前那匪夷所思的朱雀大街瘋人案顯得更加名正言順,縱使他之前為此煞費苦心動用各方資源,也不禁為之語塞。

  這還真是…好大的一盆臟水!

  次日一大清早,被禁京兆府廨三晝夜的赤畢五人終于得以脫困。牽著坐騎等在府廨大門之后,見杜士儀正在馬車前對杜思溫說話,幾人你眼看我眼,想到昨夜一直在公堂上把那一幕從頭看到底,其中轉折也好驚心也好全數落入眼底,一時不禁有人輕聲嘟囔道:“若不是欺郎主已故,何至于如此!”

  “既然知道,還有什么好說的?崔氏如今在長安確是無人做主。”赤畢搖了搖頭反駁了一句,見四人盡皆默然,他便笑著說道,“夜戰大獲全勝,公堂之戰又是大獲全勝,你們還垂頭喪氣干什么?崔氏諸位郎君都在盛年,總會有人挑起崔氏的擔子來!”

  聞聽此言,其余四人固然附和,可想到杜士儀這數日之內智勇雙全,當斷則斷,都不禁生出了深深的敬意。崔氏子弟固然眾多,其中能文能武的亦不是沒有,然則經歷此番驚心動魄的變故,他們這些崔家世仆無不生出了幾許說不出的遺憾來。

  倘若杜十九郎是崔氏子弟,那即便是趙國公崔諤之突然過世,將來的崔氏必然仍會欣欣向榮!

  而已經坐入了馬車中的杜思溫,就沒有崔氏這些從者的長吁短嘆了。此時此刻,他一手抓著杜士儀的手,另一只干瘦的手又輕輕拍了拍,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十九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話你記住。此前那禍事被你生生扭轉成了好事,如今雖則一舉取勝,但也埋下了隱患。你如今要做的,便是一鼓作氣在科場上走得更遠,但使連番告捷名聲遠揚,別人要再朝你下手,就得權衡掂量。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只希望能看到你盡早一飛沖天。”

  “老叔公教誨,我記下了。只是…”杜士儀猶豫片刻,這才低聲問道,“把此事起因都推到肖樂與我有仇上頭,是否會…”

  “明眼人都知道,那不過是托詞,更何況大費周章卻一無所獲的高力士和楊思勖,焉會真的就此罷休?須知我當初給高力士送信的時候,他可是二話不說就滿口答應!就算圣人,雖想平息事端,但也不會真以為你就是起因。你剛剛所提之事,放心就是,我自會先傳到王毛仲耳中。不過其他人那里,你就不用遞個信去?”

  “不了,事到如今,一步步緩行的好。”

  “那就依你。”杜思溫懶洋洋地靠著憑幾歪了身子,這才笑瞇瞇地說道,“那肖樂一死了之,卻還得賠你家中老宅修繕的錢,恐怕他就是死了也未必甘心。你放心,我會讓十三郎給你好好監工,等你明年省試告捷,我還你一座和原來一模一樣的老宅!”

  杜士儀不禁啞然失笑:“老叔公還真會給人壓擔子…難不成我若是省試不利,這老宅就沒有了?”

  “說什么不吉利的話!”杜思溫很是晦氣地皺了皺眉,突然伸手放下了車簾。然而,那厚厚的車簾后頭,又傳來了他的聲音,“今歲京兆府解頭,必然是你的囊中之物。杜氏其他人縱使有所成就,要進等第就難了。京兆府解試不過牛刀小試,真正齊集天下才俊的省試才是重中之重!別讓人說我一時偏心卻看錯了人,更別讓你家十三娘一番護兄之心白費!”

  “老叔公放心,我必定盡心竭力!”

  見杜思溫明顯是都交代完了,杜士翰好容易才尋到說話的機會,這會兒過來大力在杜士儀臂膀上拍了兩下,這才笑吟吟地說道:“你家那宅子包在我身上,絕不會讓人偷工減料!這次跟著老叔公出來,我可沒想到能看到這樣一番連場好戲,長見識也長心眼了!十九郎,好好使勁,我還等著回頭發榜進城來給你賀喜呢!”

  “多謝十三兄!”

  送走杜思溫和杜士翰一行人,杜士儀方才反身和赤畢等人會合。該說的話在府廨中都說完了,此刻彼此相視一笑,眾人一時上馬便走。當回到平康坊崔宅那烏頭門前,盡管杜士儀離開尚不到十日,此刻卻有一種仿若隔世的感覺。而赤畢五人的反應便更強烈了,進門之后,站在烏頭門和正門門樓之間那寬闊的院子里,赤畢竟是仰頭雙手攏在嘴邊大叫了一聲。他這一打頭,其余四人自然紛紛效仿。在這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音中,杜士儀忍不住掩耳落荒而逃,當看到正門處,杜十三娘那熟悉的人影連奔帶跑地朝自己沖了過來,他連忙加緊步子迎了上去。

  “阿兄!”

  杜十三娘直接撞入了杜士儀的懷中,一時激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淚如雨下。阿兄不顧京兆府試回去吊唁趙國公崔諤之,在應試日那天堪堪抵達京兆府廨門口和她相會,卻告知回程時遭遇劫殺,托付了她兩件事。如今那一番千回百轉的波折過后,人終于平安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只覺得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終于完全松開了。這一松弛,昨夜宿在宮中梨園幾乎一夜未眠的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亦是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來。

  “十三娘…十三娘!”

  恍惚片刻,杜十三娘方才聽到了耳畔那連聲呼喚。她扶著兄長的胳膊勉強站直了身子,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欣悅的笑容:“阿兄,我可幫上了你的忙?”

  “那是當然。不但幫上了忙,而且還是幫上了大忙。”杜士儀見小丫頭眼下青黑形容憔悴,分明連著幾日都沒休息好,當即不容置疑地說道,“日后有的是好好說話的機會,看你這疲憊不堪的樣子,先回去好好休息…秋娘,竹影!”

  剛剛沒能拉住杜十三娘的秋娘和竹影連忙上前,行過禮后聽杜士儀說讓她們帶杜十三娘去休息,兩人自然連聲答應。而眼看著兄長回來,杜十三娘心頭大石落下,雖則打算再仔細問問個中經過,終究還是拗不過杜士儀和左右兩人,無可奈何地被拉了回房。而幾天幾夜沒有好好休息的杜士儀同樣好不到哪兒去,和那一日在東都永豐里崔氏一樣,他又一次在那水溫適宜的浴池中迷迷糊糊睡著了。

  因知道他平日起居不喜仆婢的脾氣,起初沒人打攪,最后還是田陌探頭探腦進來瞧動靜,結果自然費了老大一番勁頭,方才把人搬了回房。這里卻沒有永豐里崔宅那些手藝精湛的婢女,就算有,也無人敢做主派人過來服侍,因而只是把人扶上床躺下而已。

  這一覺睡得著實昏天黑地,當杜士儀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整個人還有些迷糊,看了看四周方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回到了平康坊崔宅。在路上用了兩天一夜,接下來又是一夜廝殺和善后用計,接下來是三天兩夜的京兆府試,一夜的京兆府廨念珠廳夜審,算一算在東都永豐里崔宅那一夜好睡之后,盡管在府試試場中那兩夜,他還算睡得不錯,可終究存著深重的心事在,哪里及得上這一覺?

  “唔…”

  “總算是醒了!”

  聽到一旁傳來的那個聲音,杜士儀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待看到那張熟悉得絕對不會忘記的面龐時,他立時就愣住了,本能地張口問道:“你不該在東都服孝么,怎在這兒?”

  “還不是因為你這家伙的事!消息傳回東都的時候,九妹險些氣炸了,嚷嚷著要回長安找人做主,阿姊好容易勸住了她,當然就顧不上我了!阿娘和四伯父怕我呆在家里也不安生,干脆就讓我趕來瞧瞧!”盡管是說著自己不讓人省心的事,但崔儉玄卻理直氣壯得很。此時此刻,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這才強打精神說道,“好在聽到的都是好消息,不但那些兇徒各有應得之罪,而且如今外頭都傳言說,你這今歲解頭跑不了!好啦,你既然醒了我就放心了,我畢竟還在喪期,不能在長安多呆,這就走啦!”

  見崔儉玄說著隨隨便便一揮手,就這么徑直往外走去,杜士儀先是一愣,隨即便揚聲說道:“崔十一,路上小心些!”

  “哼,要是誰敢在路上找我的碴,那他是找死!”撂下這么一句殺氣騰騰的話,崔儉玄卻是頭也不回,臨出門之際方才突然停了停,“對了,有件事我得給你通個氣。祖母還在的時候,很喜歡你和十三娘,希望兩家聯姻,阿爺已經答應她了。如今阿爺雖是過世,但這事兒阿娘接了下來,結果在阿姊九妹之中搖擺不定。要是你覺得我家阿姊太厲害,九妹又太鬧騰了,那日后我娶了十三娘就是,你也不用為難了!”

  杜士儀一時呆若木雞,直到崔儉玄走得影子都沒了,他才一下子醒悟過來站起身,氣急敗壞地追了出去,可這時候還哪里有人在?

  他固然和崔儉玄情同兄弟,可一想到將來要被這小子叫一聲內兄,心里就別扭得慌!比讓他在崔氏那一雙姊妹中做二選一還別扭!

  與此同時,柳宅書齋中,盤膝而坐的柳惜明臉上陰霾密布。然而,站在他面前的那中年婦人卻仿佛沒瞧見似的,照舊刻板地一字一句說道:“婕妤說,今后若再有此等事,郎君也不用在兩京地界再呆下去了,嶺南之地有的是看不完的好風景!”

  想起別人悄悄稟報的京兆府廨那一番讓人心驚肉跳的交鋒,柳惜明想起此前那伎倆姑姑分明默許,此刻聽到這警告不禁慍怒十分:“我還不是為了姑姑著想!”

  “識人不明的結果,不止功虧一簣,而且可能是一敗涂地!這次是僥幸躲過一劫,下一次就未必有這般好運氣了,郎君還請自重,否則婕妤為了自保,不得不痛下決斷。”

  見那中年婦人面無表情拂袖而去,柳惜明不禁把拳頭捏得咔咔作響。許久,他才從牙縫中憋出了一聲冷哼。

  還沒完,京兆府試他不會那么容易輸的!于奉那人官卑職小,只要能嚇住了他…而等到發榜之后,乾坤已定!

  霍國公宅,王毛仲不管不顧策馬長驅直入元妻虢國夫人寢堂外,一下馬便疾步闖了進去,對著慌忙起身相迎的長子王守貞就是一鞭子。不等郭氏反應過來阻攔,他便厲聲喝道:“我問你,那件事情可有柳家那小子的份?”

  王守貞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霆質問給問得呆了,好半晌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阿爺…阿爺這是所問何事?”

  “何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王毛仲沖著滿屋子目瞪口呆的婢仆怒喝了一聲滾,等人全都慌忙逃之夭夭,他這才對郭氏厲喝道,“若是不想家中上下都被這逆子牽累,你就給我在外頭好好守著!”

  郭氏見王守貞肩頭見血,原本想苦勸一二,可面對丈夫那前所未有殺氣騰騰的眼神,她終于害怕了起來,咬了咬牙便悄然起身出門。此時此刻,王毛仲方才陰沉著臉說道:“我就想呢,事情怎會一環一環都這么巧,原來是你背后有個人在慫恿!要不是有人透了消息給我,你阿爺我竟是被蒙在鼓里!你這蠢漢,就以為別人平白無故會給你出主意?連借刀殺人都不知道,你真是白活了這么多年!朱雀大街那件事牽連皇后和惠妃,你有幾條命敢惹這等貴人!”

  “我…”

  不等王守貞開口辯解,王毛仲又是重重一馬鞭抽打在他腿上。眼見兒子就此半跪了下來,他方才一把拽住王守貞的領子,聲色俱厲地說道:“你給我好好聽著,你阿爺有今天,是血里火里拼出來的,要是因為你出了什么閃失,我就先殺了你大義滅親!兒子你阿娘還有,你二娘也有,這家里沒了你照樣光鮮,可這家里若沒了我…那就是天塌了!”

  言罷他再也不看王守貞一眼,轉身疾步而出。憋著一肚子氣的他到了外頭,這才氣咻咻地將沾著血珠的馬鞭往地上狠狠一扔。

  居然敢挑唆王守貞擋在前頭,想讓他王毛仲來背黑鍋,柳家小子,你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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