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么?”
在搞清楚自己目前身處狀況后的歐陽康不是欣喜于他終于確認了身份,被歐陽家接納,也不是感動于歐陽莊的兄弟情,讓他住進了原本屬于他的豪華房間。.歐陽大少在聽明白始末之后,首先紅果果的憤怒了。
“你們怎么能讓沐姐兒一個人走了?她在京城無親無故,你們讓她一個女孩子上哪兒去?她遇到壞人怎么辦?快扶我起來!”
“少爺,您要去哪兒?大夫說了,你不能受風的。”
“少啰嗦,我要去尋她!”
“少爺,您不能去啊!”
眼看一眾丫鬟攔不住,早驚動了后宅,管事馮媽媽出來了,厲色道,“少爺,請自重!那姐兒昨晚已說清并非我們家的人,況且她還口口聲聲誣陷我們家說要燒死她,這樣的人值得你不顧身子去尋么?”
歐陽康冷笑著下了床,“誣不誣陷的且待兩說,只是把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女扔在家門外,祖母可從來沒教我,歐陽家能干出這樣的事!她確實不是我家的人,可她是我家的鄉親,是跟著我一起從鄉下,千里迢迢來到京城的人!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媽媽你是京城人,只怕一輩子都沒去過,也永遠不會去我們鄉下老家。可我是在鄉下長大的,我從沒想過這輩子來了京城就再也不回去!所以我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不能讓鄉下的父老鄉親們日后指著歐陽家的祖墳山罵我們是如此的不仗義!你們不愿去尋她,也罷,我自己去尋!”
他一把推開旁邊扶著他的丫鬟,頭重腳輕的就往外走。馮媽媽給罵得臉色發青,堵著氣就是不吭聲。如此一來,一幫子小丫鬟也不敢亂動。
歐陽康心中一涼,看來自己這個“少爺”也不過如此了。他咬著牙,跌跌撞撞就想往外走。可才邁出兩步,就有一雙手伸出,牢牢的托住了他。
歐陽康知道是誰,卻極不愿意看到這張臉。才要甩手把他推開,就聽歐陽莊說話了,“既然兄長一定要去,不如就由我陪著你吧。你們快去吩咐套車,再給大少爺拿件披風。”
馮媽媽臉上一僵,“大少爺,您沒兩日就要考試了,夫人可說了,這幾日都不許你出門的。”
歐陽莊卻把臉一沉,“什么大少爺?大少爺就在這里坐著呢,我是二少爺才對。往后再有叫錯的,自己出去領耳光子!”
這算什么?算是占了自己這么多年的名份,占了自己前途的補償?歐陽康沒那么單純,不會因為這樣幾句話,就接受這個弟弟的“好意”。
歐陽莊看著他,目光微閃,卻到底什么話也沒說。
很快,馬車備好,可譚氏那邊也打發了人來,“太太讓…二少爺過去說話。”
再看歐陽康一眼,歐陽莊道,“先送大少爺好生上車,我即刻就來。”
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歐陽康扭頭扶著丫鬟阿綺的手,走了。
歐陽莊去見譚氏,就一句話,“如果母親還想我下場比試的話,現在就什么都不要說。有什么事情,都等我回來再說。”
譚氏無語,直等兒子走遠了,才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我這都是為了誰?”
門外,剛想進來請安的庶女,才五歲的歐陽慕梅頓時嚇哭了。幸好袁姨娘見機得快,一把捂著女兒的嘴,快步抱著她下去了。
一個十三四歲,看著就有幾分油滑的哥兒覷著譚氏的臉色,卻依舊賠笑著進來,“母親可是又為了那起子不相干的人生氣了?若是當真惱了,不如打兒子幾下出出氣也是好的。”
譚氏看他一眼,臉色總算是和緩了三分,“你倒是個懂事的,比你哥哥還會體貼人。”
歐陽家的庶子,原先的二少爺,如今的三少爺歐陽廉上前給譚氏斟了杯茶,“哥哥自然比我強上百倍,母親也無須著惱,等回頭哥哥回來,有什么事說開就好了。”
譚氏接了茶,意思意思的抿了一口,“行了,我知道你孝順,不必在我跟前杵著了,下去讀書吧。”
“是。”歐陽廉慢慢的退了出來。
只是剛一出來,就落了親娘伍姨娘的一番埋怨,“那里頭的事,你跟著去攙和什么?沒瞧見太太正心煩么?今兒算你運氣好,躲了開來,可萬一惹惱了太太,誰護得了你?”
“姨娘放心,我總也沒指望過你。”歐陽廉不屑的抬腳走開,暗自怨念,要不是她婢妾的出身,自己用得著過得這么辛苦?
這年頭的庶子還是要分三六九等的,一等是如袁姨娘那般,正經好人家的出身,只是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委身于父親作了侍妾。次一等是如眼下最得寵的紫姨娘般,由官場友人所贈,背后總有幾分情面,最差的就是伍姨娘這般賣身而來的婢妾。
說句不客氣的話,就是將來歐陽莊這嫡出長子有個什么意外,家里的爵位財產也不會盡數落到歐陽廉身上。更何況眼下還來了個名更正,言更順的大少爺?歐陽廉覺得,自己的人生規劃一下子被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大少爺打亂了,他得重新再琢磨琢磨才行。
而離了家的歐陽康倒是不笨,第一個要去找的,就是昨晚來的火龍隊。
“這里是宜人坊,那公孫將軍就在這里。”
都沒交流過意見,但歐陽莊就是猜到了歐陽康的心思,直接把他帶到這里來了。
歐陽康眼眸閃了閃,到底別別扭扭的扶著這個弟弟的手,從車上下來了。
地方是沒找錯,可念福卻不知上哪兒去了。
看門的小兵也不瞞他們,“那姐兒一大早就起來出了門,也沒說去了哪兒,可能是去找房子了吧?”
可歐陽康想了想,說,“去升平坊。”
歐陽莊瞧他一眼,目光中分明有幾分詫異,可看著歐陽康不想解釋的樣子,他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他對京城可比歐陽康熟多了,迅速帶人到了地方。
這里雖是大白天,卻靜悄悄的好似沒有半點人煙,除了巡守的士兵走來走去,了無人氣。
歐陽莊還在想,是不是歐陽康弄錯了地方,就見那個哥哥象是后腦勺長了眼睛一般,奔著一個蹲坐在地上,幾乎要融進背景墻的女孩面前去了。
“沐姐兒,你怎么在這兒坐著?找著人了嗎?還是他們不肯搭理你?”
念福木木的抬起頭來,一雙總是無比精神的丹鳳眼里此刻一片空洞,黯淡得令人心酸。
歐陽康心一沉,“到底怎么了?”
女孩呆呆的答,“我問過了。他們說,沒有這個人。”
歐陽康一下子怔在那里了,沒有這個人,那是什么意思?是念福她爹故意報的假地址,還是根本就騙了她們家?
“你有沒有問清楚?或許是前朝的人,現在的人不知道?”
女孩扯扯嘴角,擠出一個慘淡得比哭還難看的笑意,“前朝戰亂的時候,這里也死過不少人,可沒有一個是姓沐的。”
女孩從沒有想過,她千里迢迢跑過來,千辛萬苦的找到這兒,甚至已經做好做一個罪臣之女的打算了,結果問到的話卻是——查無此人。
她爹到底是誰?
她娘的丈夫到底是誰?
那個讓蕙娘等了十五年,盼了十五年,死心塌地的信了十五年的男人究竟是誰?
她這個念福,十五歲的念福,到底是念的哪一個父?
眼淚終于忍不住從眼角落下,瞬間洶涌成河。
念福死死的盯著那處至今仍是關押犯官家眷,寂靜得跟死一樣的街坊,恨不得挖地三尺,揪出那個人來質問。
“他為什么要騙我們?不管他是誰,他說啊!干嘛一定要騙我們?我沒想過要他怎樣飛黃騰達,可他既然選擇當人的爹,當人的丈夫,為什么還要撒謊?他不知道,他這樣會害一個女人一輩子嗎?還有他女兒,難道他不知道,一個沒爹的孩子有多受人欺負嗎?”
狠狠的抹一把眼淚,念福不知道是在為自己哭,還是在為那個本來叫念福的女孩兒哭,“他的女兒,在從小給人欺負,給人笑話是個沒爹的孩子的時候,他在哪兒?他的女兒,在給火燒了,頭上磕了那么大個口子,傷得快要死的時候,他在哪兒?還有他的老婆,和他的女兒,在大過年的早早起來磨豆腐,還給人調戲,給人逼上公堂,甚至于當眾羞辱,給人退親的時候,他在哪兒?在哪兒?”
女孩哭著,罵著,霍地站了起來,指著那個寄托了蕙娘十幾年念想的地方,淚出雨下,“就為了這個破地方,他的老婆足足記掛了十五年,就為個這個破地方,他的女兒差點連命都送在路上!可是等來的是什么?是什么!沐紹勤,你出來呀!你混蛋,你是天下最混最混,最壞最壞的王八蛋!你出來呀,沐紹勤!”
歐陽莊在后面站著,看著,聽著,卻一句話也插不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兄長,那個鄉下來的哥哥,一步步上前,抱住了女孩,讓她在他的懷里哭。
其實哥哥,也是很想哭的吧?
女孩足足等了十五年,才找到這里,可哥哥呢,他今年十八,還是十九了?
歐陽莊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今年十七了,從他一出生就沒有離開過爹娘一天。
他不知道,在沒有爹娘的日子里,這個哥哥,在鄉下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又是怎樣的長大?他是否也同樣思念著他的父親,思念著這個本該與他最親近的人?
寂然無聲的升平坊里,有人疑惑著問,“我怎么似乎聽到,有人在喊紹勤?”
“你聽錯了吧?這世上哪還會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哭聲漸漸嘶啞,終漸不聞。那人輕輕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