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生明月,明月映無涯。
渺渺蕩蕩的笛聲中,一輪血月,破海而出。
海浪翻滾,在月色下熊熊燃燒,須臾竟化作煙灰,如蝶舞葉散。
滄海書院十里外,凹陷下一圈方圓三四里的海淵,海水皆被血月燃燒成煙灰。海淵上方,那輪妖冶、詭譎的月牙,仿佛充了血一般,開始膨脹。
萬丈血光,從月中鉆出,射向天地大海。海色在變,天色在變,滄海書院中所有人的臉色也在變。
“那是…魔宮教主的滅星月輪!”
“千萬年前的天品法寶,天地間每一顆星辰隕落,它都能強大一分…那個女魔頭曾用它連滅七座星辰仙庭。”
“原本絕壁和天書道階是唯一能克制它的存在…不能讓它起勢!不能讓它滿月!”
二代師祖們面龐緊繃,不再留手,各施全力攻向遠處那輪血月。
砰砰砰…道義道力沒能擊中血月,全被血月外的血光屏障吸收進去,如石沉大海,甚至泛不起一絲波瀾。
混天銅幣又一次從羅川掌心蹦起。
羅川閉上雙眼,可下一刻猛地睜開,眸中流露出一抹失望。幽游廢寶錄之所以能廢寶,依仗著的是欺奪對方法寶的感情,可當羅川拋起混天銅幣,施展出幽游廢寶錄時,所能感受到的竟是一片猶如黑洞般深邃無盡到近乎絕望的意識,空得如此徹底。宛如天地出開的混沌,只有意識,而無一絲一毫的感情。
這便是女帝羅剎如今的心境嗎…
羅川遙望遠方,神情莫名。
羅川握住第一次無功而返的混天銅幣,深深呼吸,像是要將體內的濁氣全部吐出。
一旁的二代師祖們無不面露失望,神情愈發難看。
天色變得昏沉而鮮紅,比傍晚暮色殘霞蕩漾時更要鮮紅百倍千倍,天時變幻,宛如將滄海書院外數百里混海之地帶入了另外一個時空。
而在這時血月也終于完成膨脹。從月輪變成滿月。猩紅的月光蔓延向四面八方,毀天滅地的魔性充斥天地,剎那間,萬千水族的尸體浮起海面。數百里的海域急流奔騰。卻是幸存的水族紛紛嚇破膽向遠處逃去。就連許多氣息高達次帝君帝君的水族異獸也都不敢遲疑,向混海深處潛去。
“哈哈哈,嚇破膽了吧!”
“滅天滅地。今日就要滅了你滄海書院!”
“混海兩強對峙的局面再不復存在了。”
三名魔宮殿主癲狂大笑,捏轉魔印,伸指指向血月,三道血光從他們指尖涌出,點中血月中央核心。血月跳起,疾速旋轉,天地血華瞬間被收攏,天地恢復原樣,可血月卻多出了一圈淡淡的月暈。
雖然極淡,可落在滄海書院眾人眼里,卻仿佛一抹坐視滅亡的死神微笑。
所有人心里都浮起一股萬劫不復的慘烈和絕望。
“全力防御!”
于師祖臉龐猙獰,猛然爆喝。
十來名二代師祖迅速結陣,道義疊加,凝聚成一座龐大雄偉的通天山壁,橫亙遮擋在滄海書院之前。
上千名滄海書院各代弟子無不露出視死如歸之色,使出全力,相助二代師祖。
圣道院眾弟子遲疑起來,如柳鶴君者更已打起退堂鼓。
相比較圣道院弟子,不少混海修士做得更絕,直接向山外逃去。
“你們…”
“一群鼠輩!”
滄海書院弟子憤憤地望向那群慌不擇路的混海修士,余光落向身旁紋絲不動的羅川,心情復雜無比。
今日之事雖非羅川而起,卻和羅川有莫大聯系,他就算依照承諾在這里,和滄海書院并肩作戰,可又有什么用處。
“都出來。”
羅川深吸口氣,袖中萬劫兇靈塔一閃而收,二百一十六名炮灰營兄弟魚貫而出,出現在最后的,是防御力已達帝君級的肉胖。
“結陣!”
羅川一聲令下,炮灰營眾兄弟聚攏成防御戰陣,肉胖坐鎮戰陣之先,氣息相連,吞吐白息,身形不斷膨脹,宛如另外一座山墻壁壘,阻擋在滄海書院之前。
羅川眸中閃過兩道玄光,悄然刻畫出先天玄紋,一道,兩道,三道,四道…四道先天玄紋融合入戰陣,戰陣連同肉胖的氣息陡然升漲,隱隱超出二代師祖們所結道義意境戰陣。
一個邁步,羅川出現在戰陣之前,白袍翻飛,長發不亂,仰起頭,冷漠注視向已然醞釀到最后時刻的血月大殺招!
書院眾人無暇關注羅川,就算偶有關注,目光大多落向表面威風凜凜臉龐卻不斷抽搐一副可憐樣的肉胖,并沒有注意到羅川一瞬間融合了四道先天玄紋。
只有席光一眨不眨地盯著羅川的背影,臉上有震驚,有激動,目光放亮,肩膀微微顫抖。他也未曾發現羅川融合了四道先天玄紋,可他卻發現了另一個秘密,一個他一直在痛苦尋找的秘密。
萬劫兇靈塔…廣天普圣萬劫兇靈塔在羅川手中…史上最年輕的道師…力挽狂瀾救滄海書院于大廈將傾之際的神秘弟子…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聯系在一起。
那個困擾了席光數年的謎團,終于破解!
是他!
席光雙目泛紅,握緊雙拳,一股莫名地情緒不受控制地從肺腑之間奔涌出來,沖擊著他的心神!
那年的廣天普圣中,是否也是今日這番場景,也是這樣一個人,立于眾人之前,憑一己之力,無畏無懼,不畏流言蜚語,不懼眾人白眼,承擔起所有責任,支撐著那幾近萬劫不復的敗局。
縱然羅川對今日局面有那一絲責任,可他原本也沒必要承擔一切罪責,背負上這一切。到底是什么讓他一次又一次地頂住壓力,擋在眾人之前?
一瞬間,席光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股暖流流蕩過道心,漸漸變得熾烈,如火燃燃,只欲燎天。
是本心!
是修道之人,無畏無懼,只求問心無愧的本心!
本心固常在,可又有幾日能一次又一次的拾起全部勇氣,舍著萬劫不復,來直面本心?
他做不到,柳鶴君做不到,圣道院弟子們都做不到。
在聽到妖魔教宮大舉侵犯,節節獲勝,即將滅亡廣天普圣時,圣道院的天之驕子們本心已亂。
縱然抱著那一點點希望趕回廣天普圣,他們也早已失去了那顆問心無愧的道心。
虎軀一顫,席光忽然大笑兩聲,邁開腳步,飛步來到羅川身旁,宛如另一座雄渾山峰,穩穩佇立!
“圣道院首席弟子席光,今日愿與道師羅川共殺敵寇!”
席光手捏印法,道力和氣息與炮灰營戰陣連成一道,虎目中滿是毅然決然的無謂之色,扭頭對圣道院眾弟子大聲喝道:“我輩修士!不求登峰造極,不求上道之巔,但求問心無愧!你們還在等什么!”
圣道院眾弟子怔了怔,臉色復雜,他們心中熱血雖被大師兄的豪情壯志一點點燃起,可真要邁出腳步時,卻覺腳下捆綁著萬鈞巨山。
羅川看向容光煥發、氣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席光,露出柔和笑意,淡淡道:“問心無愧了,自然能夠登峰造極。往事往矣,每一刻的通達,都是重新的開始。過去,便過去了。”
圣道院眾弟子心頭一震,復雜地看向年輕的道師,眼中流露出感動,終于有一名弟子咬著牙邁步上前,來到席光身旁,穩穩站定。
越來越多的圣道院弟子走了過來,面無表情,昂然挺胸,很快聚成一排,氣息高聳,宛如連綿山。漸漸的,竟多出一股淵渟岳峙的沉重和寧靜。
那一年,他們心中退縮過,絕望過,更曾放棄過。或許是天道對于他們的磨礪,又或許是,只是另一番考核。在那一場考核中,他們沒能通過,一個個敗得無比徹底,以至心境淪陷,戾氣叢生。
好在今日,上天假借道師羅川之手,又給了他們一次補考的機會,也是他們重拾驕傲和尊嚴的最后機會!
望向不遠處恐怖的血色月輪,圣道院弟子們卻能感受到心境正在一點點恢復、提升,可他們的心中并沒有多少喜悅,有的只是寧靜與祥和。
松林外,柳鶴君顫抖著望向這一幕,他也想過去,卻怎么也邁不開腳步。最終,他絕望地發現,他的心境開始向另一邊墜落。
松玄和何落落目光閃爍,先后一笑,也都大步走了過來,什么也沒說,可眼神之中,無比的堅定和無畏。
風拂山巔,血月雖冷,卻有一股熾熱的道義從聚攏擴散,拂過每一名想要退縮逃跑的混海修士心頭。
他們轉過身望向那一張張年輕而堅毅的面孔,漸漸的,心中也開始燃燒,站定腳步。
就在這時,天色一黯。
血色月輪中飛出另一輪龐大且愈發兇猛猙獰的血月,碾壓天海,裹挾回天滅地的殺機和濃烈的毀滅意境,撞向滄海書院!
天如煉獄,海如血池!
整片天海都在顫栗,搖晃,轟隆一聲,血色月輪擊中滄海書院。
山巒塌陷大半,山腰一排排樓宇殿堂化作齏粉,山石碎裂,樹木連根斷毀。
在光禿禿的山頂上,上千名修士合力抵御,再沒有人挪動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