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杰是個不折不扣的粗人,用“不拘小節”來形容他都顯得太過含蓄了。平常他連自己的面子都不怎么在意,就更沒想過要怎么照顧別人的面子了。阿史那忠節被他搞得很尷尬,當年在諾真水自己幫助薛紹奪了他的兵權是不地道,但當時那場仗還真不是王孝杰能應付的。王孝杰心知肚明,否則誰又真能把兵權從他手中奪走呢?
事后薛紹也是吃水沒忘挖井人,分給了王孝杰不少的好處。按理說這場恩怨早該了斷,沒想到時隔這這么久王孝杰仍是耿耿于懷,在場的人都覺得王孝杰真是有點…小孩子氣!
好在阿史那忠節一慣了解王孝杰,他這人就嘴臭了一點、心眼小了一點,壞心倒是真沒有,否則自己早被他宰了。于是尷尬歸尷尬,身為王孝杰行軍長史、軍隊的首席參謀,阿史那忠節沒敢忘了自己的職責所在。他拿過書信看了一陣,眉頭皺起,“大總管,一但契丹殺進了幽州,那可就真的大不妙了!”
“聽他胡說。”王孝杰冷笑,“我憑什么相信他的鬼話?”
阿史那忠節搖搖頭,“這可賭不起。”
王孝杰恨得牙癢癢,“難道我只能被他牽著鼻子走?”
“國事為重。”阿史那忠節說道,“想必薛紹很清楚我們的來意。若非出于大局考慮,他肯定不會愿意跟我們打什么交道。”
王孝杰眨了眨眼睛,這話沒錯。除非薛紹是個傻子,否則他肯定能想到我王孝杰就是抵在他后背的一把尖刀。
“那依你之見?”王孝杰還是比較相信阿史那忠節的,這家伙雖然是個胡人,但腦子一向好使。
“無論怎樣,薛紹在軍事方面的能力還是必須要承認的。他的這一番戰場分析,確有道理。”阿史那忠節非常肯定的說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兵發幽州。”
“如你所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薛紹一敗涂地,突厥人攻破雁門殺進河北,我王某人又吃罪得起嗎?”王孝杰質問道。
“我去雁門。”阿史那忠節說道,“雁門險要,突厥人的戰馬可沒那么容易爬過來。給我一萬人馬,守關綽綽有余。實在不濟,后方還可馳援。我們現在就將前線軍情正式報予朝廷,請求朝廷早做準備,征兵備戰。”
王孝杰老大不爽,總感覺自己是在聽憑薛紹使喚,因此猶豫不決。
還是阿史那忠節最能體會王孝杰的心中所想,他湊到近前,小聲道:“此一敗,薛紹大勢已去。就目前這局面,哪怕突厥人沒能殺掉他,回朝之后他的處境也是兇多吉少。當此之時,大總管若能挽狂瀾于北疆、破契丹于幽州,此消彼漲,軍中還有誰能與大總管一爭高下?”
“但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王孝杰很是不爽的嘟囔了一聲,“萬一薛紹不僅守住了黑沙,還反敗為勝呢?——王某人豈非又是任他擺布了一場,又給他做下了一件嫁衣?”
王孝杰一連說了兩個“又”,讓眾人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這個大總管啊,當元帥的人啊,真是太小孩子氣了!
“怎么可能?”阿史那忠節忍著不敢笑,正色道:“連薛楚玉率領的十萬大軍都敗了,突厥人傾巢而出兵力不下三十萬。還是暾欲谷親自領兵。”
王孝杰默不作聲。
但是旁邊的人都看到,他的眼睛真的是發亮了。
站在一旁始終未發一言的趙義節這時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抱了一拳,說道:“國事為重,大總管莫要私心太重。”
“你放的什么狗屁?!”王孝杰被戳中了心事,當場大發雷霆,“老子知道你是薛紹的人,但你現在是老子的麾下。沒問你話就乖乖閉嘴,這點規矩都不懂嗎?”
“王孝杰,你不要欺人太甚!”趙義節也火了,“我等同殿為臣都是大周的將軍!如今你是大總管,我是副總管——重大軍議,我這個副總管還不能說話嗎?”
“你放肆!”王孝杰大怒,“趙義節,老子忍你很久了!當年你不過區區一騎尉,竟敢背叛虎師投靠薛紹!憑著奴顏巴結爬到高位耀武揚威也就罷了,現在‘又’敢吃里扒外!老子今天要親手滅了你這小人,清理門戶!”
“王孝杰,有種放馬過來,咱們現在就干一場!”趙義節伸手就要拔刀,“老子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功勛,名正言順的皇家衛率千騎使,還真沒把你這潑廝小兒放在眼里!”
“我、我…!”王孝杰到處找刀。
“唉,息怒、息怒!兩位快快息怒!”眼看兩人都要動手干架了,還得是阿史那忠節出來打圓場。眾將軍也連忙將他二人分開,各自勸撫。
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不只一次了。在場諸人煩惱之余也覺得甚是無奈…堂堂的正副元帥,成天如同小兒一般動不動就要罵娘干架,這都什么事啊!
被人拉開以后,王孝杰兀自大喘氣兒,趙義節也握著刀柄不肯松手。過了很久,好不容易兩人才冷靜了下來。
阿史那忠節把幾位重要的將軍叫一處,“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國難當頭,要壞大事!——咱們不能再讓他兩人同處一地了。”
“老子要去雁門!”趙義節大聲叫道,“給我五千人馬,雁門丟了老子提頭來見!”
王孝杰的火氣又被激起來了,“三千!”
“三千就三千!”趙義節拍案而起。
阿史那忠節大驚,“兩位大總管,軍國大事豈能如同兒戲?雁門重地,豈是三千人馬能夠守得?”
王孝杰倒也沒有真被怒火燒糊了腦子。雁門重地真要是丟了,就算砍一萬顆趙義節的腦袋,那也于事無補啊!
于是他悶哼了一聲,“趙義節,老子可不會吃你激將中你奸計,落下一個因私廢公禍害社稷的罪名。老子給你八千步騎去守雁門。你現在就立下軍令狀。雁門丟了,你自己看著辦!”
“軍令狀?——筆墨來!”
阿史那忠節心中苦笑不已,王孝杰啊王孝杰,你嘴上說“不吃激將不中奸計”,眼下這不就就是“該吃的吃、該中的中”,一樣都沒落下嗎?
趙義節率領八千步騎,風卷殘云一般飛奔雁門而去。
去心之急行軍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王孝杰也沒敢耽擱太久,馬上整頓兵馬望東北而去,目標直指幽州。
等王孝杰走到半道醒悟過來,什么都晚了。他只能悄悄的狠拍了自己的腦殼幾巴掌——薛紹那邊的人都壞心眼,沒一個好東西!
突厥人終于是按捺不住,開始攻城了。
開戰之前,可汗默棘連、葉護克拉庫斯和圣母可敦艾顏,都后撤到了七十里開外的牙帳,遠離了戰場。
誰都知道默棘連是帶著強烈的屈辱和不甘離開的。這位當眾下跪的年輕可汗,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尊嚴也沒有換回暾欲谷的一聲命令。最終迫于暾欲谷和屈律啜的壓力,他不得不放棄了對厥特勤的營救,被迫準許了他們開戰。
由此也顯然易見,如果戰爭結束之后厥特勤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默棘連可汗與暾欲谷的決裂,便再也無可挽回。
回到牙帳的時候,默棘連的身邊只有圣母可敦艾顏和負傷在身的葉護克拉庫斯,以及寥寥可數的一些狼騎近衛隊。
“我才是突厥的可汗!突厥的一切事情,必須是我才能說了算!”剛剛回到牙帳,默棘連就一反常態,非常強勢的當眾發聲,“葉護,從現在起我的衛隊由你統領。但敢有不服可汗之號令者,誅室!”
磧口血戰,一觸即發。
突厥人的攻勢之猛,前所罕見。
此前的戰斗中,周軍將帥連同薛紹與薛楚玉在內,多半帶傷。現在負責守城的大將是曾經效力于薛訥麾下的一員儒將,解琬。
解琬是科舉出身,最初擔任縣尉之職,負責一縣的治安和盜賊輯捕工作。薛訥也曾擔任過縣令,兩人因為工作上的關系成為了朋友。后來薛訥遠鎮黑沙成為大周的北面國門,深感身邊缺乏得力的助手,于是想到了文武全才的解琬,就想辦法將他調任到身邊擔任了掌管軍事的司馬。
這些年來解琬盡心盡力履行職責,雖然稱職但并無出彩。但今天這一場守城大戰,他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一整天下來,突厥人一連發起了二十多次猛烈進攻,各種的攻城器械也都用上了。在雨水的侵襲之下薛紹的獨門火器難以發揮重大作用,但突厥人的猛烈攻勢,全都被解琬給硬生生的揍了回去。
激戰一日,城下堆積了大堆的尸首,狂暴的突厥人不得不含恨暫退。
就在這時,薛紹收到了后方送來的一封快馬急傳。
“哈哈!”他當場就笑出了聲,揚起信件對眾將道,“兄弟們,我們有援軍了!”
眾將無不驚訝,大軍身后有個來者不善的王孝杰倒是聽說過。這援軍,又是從何而來呢?
“千騎使趙義節率八千兵馬,已然進駐雁門。王孝杰率軍,已然去了幽州。眾將士只管專心殺敵!——報仇血恨,只在今日!”
此言一出,軍心大安,士氣大漲!
薛紹心中欣慰不已,趙義節,這回你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有沒有援軍的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后顧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