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茶香幽幽。
蘇淳風端坐在客座位置上,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面帶感激之色地微笑道:“這次來看到麗飛的狀況,又聽她說起幾個月之后就能完全恢復容貌,我心里踏實多了,實在是感激不盡…那個…袁老,賜欽叔叔,雖然麗飛至痊愈還要幾個月的時間,但我想,還是先拿出一部分醫療的費用吧,具體到最后需要多少,咱們將來也別說什么客套話,人情關系和醫病無關,到時候多退少補,您看?”
坐在主位上的袁尊捋了下雪白長須,和顏悅色道:“古語云醫者父母心,玄學五術之中,醫術為德,至于費用,待麗飛那丫頭痊愈之后再說吧。”
蘇淳風笑道:“您老還是給個話,也好讓她心里有底。”
“哎,談什么錢嘛!”袁賜欽笑著插話道:“郎兒說過,你們兩人在京大關系極好,有著兄弟一般的感情,既然如此,你帶女朋友到自己家里來診病,難道還需要花錢嗎?以后可不許再見外了。”
蘇淳風怔了下。
人老成精的袁尊眼眸中閃過一抹憤怒和失望,隨即恢復如常——他恨不得上前狠狠抽自己的長子袁賜欽一個大耳刮子。
交情能這樣談么?
這是錢的問題么?
四十多歲的人了,怎么如此幼稚?
蘇淳風哭笑不得地說道:“袁叔叔,這怎么使得,一碼歸一碼。”
袁賜欽還要說話,卻是被老爺子瞇縫著的眼神兒狠狠瞪了一下打斷,袁尊神情和藹地說道:“淳風,你們畢竟還年輕,張麗飛雖然出演了一部電視劇,如今也有了些名氣,可委實還談不上有什么收入。她身為尋常人遭受術法所害,家里人如今也不知情,倘若把事情原委告知其父母,不現實吧?”
“嗯。”蘇淳風點頭。
坐在旁邊的袁賜欽一時無語。
他不明白為什么父親不讓他再說下去,既然蘇淳風都已經提及醫療費用的話題了,何不趁此機會順手推舟地落下這個人情呢?在得知蘇淳風截殺三名泰國降頭師,他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也差點兒暴露在人前地出手相助,而蘇淳風更是手撫仙人頂,迫得仙人跪,當時在場的天下第一人縱仙歌,為了給蘇淳風一個交代,當眾怒殺世間仙人并向蘇淳風立下戰書…袁家的幾位重量級人物,當天晚上就召開了一次家族會議,一致認為不惜付出最大努力和代價,把蘇淳風的女朋友張麗飛,醫治好,爭取恢復到比未遭受降頭術之前的容貌還要嬌美。而有關醫療費的問題,眾人也都紛紛表示,即便是分文不取,能換來蘇淳風的情分,也值了。
可現在…
身為家主的老爺子,似乎在這方面不大痛快了。
難不成真舍不得這筆錢?
袁賜欽暗想也對,畢竟這可不是一筆小的花費,數百萬啊。
“所以費用要留到以后再說,現在讓你們拿,也拿不出來。”袁尊笑了笑,道:“當然,淳風你家境優渥,可是給自己的朋友墊付出高昂的醫療費用,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因為你只是一名學生,還沒有什么收入。如果我現在就把具體的費用告知你和張麗飛的話,恐怕會影響到她的心情,從而直接影響到她病情的恢復狀況。所以我考慮的是,待她痊愈之后,再把所需的醫療費用告知你們,至于你們到時候能不能拿得出這筆錢來嘛…難道,老夫還怕收不回本錢么?”
蘇淳風面露感激,稍作思忖,笑道:“袁老您這樣說,可真是讓淳風心里愈發感激了,其實麗飛家里的經濟條件,也不錯。”
“唔,有件事忘了向你解釋下。”袁尊溫和道:“在對張麗飛的治療過程中,曾施用了靈療,通俗地說就是淺層次的催眠,會問及她一些比較的問題,這也是考慮到在她的治療過程中,心理問題是非常關鍵且重要的,因為我們的醫術,涉及到術法…所以,對于她的家庭經濟條件,老朽還是了解一些的。”
“這我能理解。”蘇淳風點點頭,此刻他已然大致忖度到剛才為什么袁賜欽會說出那番話來,而袁尊又為什么會顯然不滿意長子的那番說辭,才會打斷袁賜欽的話。所以蘇淳風干脆直來直去地問道:“大概,三百萬夠嗎?”
既然知曉了對方想賣自己一個人情,那么再等到張麗飛痊愈后談費用,就更難堪了。
因為那時候袁家的人絕不會難堪,他們肯定會盡可能推托不收費,以至于蘇淳風哪怕極為難堪地一而再再而三必須要付費,袁家的人最終必然是象征性地收取一點點費用,那樣的情形下,蘇淳風也就沒辦法非得再拿出多少錢了。
蘇淳風不是不想欠下袁家太多人情,事實上就算是支付了足額的醫療費用,他蘇淳風一樣會記下這份人情的。
只是,他不希望人情變了味兒。
人情里面有了功利的味道,就實在是沒意思了。
尤其是在將來波詭云譎兇險萬分的奇門上,這份人情有了功利味道,會變質,會有極大的危險性。
此時的袁賜欽已然想明白了老爺子剛才為什么會不高興,所以他這次搶在了父親的前面笑道:“淳風,麗飛的病情還未痊愈,現在提錢做什么。”
“賜欽。”袁尊語氣冷淡地打斷了袁賜欽的話,當著蘇淳風的面已然毫不掩飾對自己這個大兒子的不滿了。
袁賜欽愕然,眼神中充斥著苦澀、困惑——我這又怎么了?
袁尊沒有再看長子那張臉,轉而微笑看向蘇淳風,心中還頗有些訝異,甚至懷疑到是不是自己的孫子袁朗,私底下已經和蘇淳風大概談及了此次給張麗飛治療所需的大致費用?否則的話,蘇淳風怎么會一口道出三百萬這樣的數字?
要知道,在當前的華夏大地奇門江湖上,縱然是豪富之家,醫治此類毫無生命危險的病癥,動則需要花費數百萬元,恐怕也很難讓人接受,但偏偏是蘇淳風自己說出了口,而且與實際袁家眾人曾計算過的大致費用,相差不算太大。身為袁家家主的袁尊心里明白,蘇淳風斷然不可能從奇門江湖中打聽到袁家診治術法所害病癥的醫療費用,因為當前的奇門江湖從快速復興至繁榮,還沒過幾年,袁家極少接收過類似于這等程度的術法病患,因為術士一般斗法受內傷后,只要不是太重,大多能夠自我療傷,而尋常人受到術法所害的事情少之又少,即便是全國的地方大了難免會有受術法所害的普通人,可尋常人誰又能知曉,并且大老遠跑到蜀川天府市,找袁家來診治術法所害的疾患呢?
“是不是,少了點兒?”蘇淳風面露一絲尷尬和歉意。
袁尊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淳風啊,老夫現在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孩子太實誠,一根筋吶…既然如此,本來打算以后再和你細談的一些話,老夫今天就倚老賣老一把,跟你明說吧,錢,老婦不能說不收,至于多少嘛,老夫可得給你算筆細賬。”
“淳風洗耳恭聽。”蘇淳風神色認真。
“在沒有意外出現的情況下,嗯,比如醫療費用告知張麗飛之后,她的心態不會因為巨額的醫療費用而消沉、焦慮,因為那樣的話必然會導致治療效果和恢復時間,從而增加醫療費用。”袁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急不緩地接著說道:“在心態正常的前提下,診療、藥物各項費用減半,大抵上三百五十萬就夠了…你小子先別打斷老夫的話,聽老夫說完,其實前幾日老夫已經和家里人都商議過了,你在晉西省干的那件事,可謂轟動江湖,僅是為奇門江湖爭了光這一點,就值得我天府袁家為了江湖道義和國家、民族尊嚴,而不收取一分錢的醫療費。當然,老夫看你小子這一根筋的性情,明顯是生怕欠下有了銅臭味的人情,如果袁家不收你的錢,反而不合適了。”
蘇淳風實在是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只得拱了拱手。
袁尊繼續說道:“剛才說了,老夫今天要倚老賣老,那就得強迫你跟袁家做筆買賣了,如何?”
“怎么講?”蘇淳風面露疑惑。
“你小子現在可是奇門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而你的這位女朋友張麗飛,雖然還是學生,剛進入演藝圈發展,但老夫看得出來,以后必定會成為大紅大紫的明星人物。”袁尊捋著白須瞇起眼,故作出一副奸詐商人老狐貍的模樣,道:“袁家傾力而為醫治張麗飛痊愈,且讓她的容顏比之受害前還要嬌美,但你得承諾我袁家一件事。”
蘇淳風微笑道:“您老請講,淳風必當盡力而為之。”
“老夫不是那種跟不上時代步伐的迂腐人物,所以對于當今社會的諸多行業、現狀都有研究,所以老夫就想…”袁尊笑道:“在奇門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蘇淳風給袁家的醫術做代言,認可并宣傳,我袁家醫術可診治絕大多數受術法打擊的傷患,縱然是經絡崩壞,五臟六腑七魄受創,我袁家醫術亦有可能起死回生,令枯木逢春。而在尋常社會上,張麗飛也得給我袁家醫術做代言。她剛剛走紅,卻八個月不出現在公眾的視線中,你出面和曹素的徒兒裴佳商洽一下,隨便找個理由告知公眾張麗飛之所以突然消失在公眾視線中,是因為容顏遭遇意外,比如燒傷、燙傷等等,應該也能引起公眾的關注度,然后再籍此讓公眾知道,張麗飛是在蜀川天府市中醫世家的袁家,接受了中醫的治療,無需手術,只是以針灸配以祖傳秘方中藥,便恢復了她的美貌容顏。”
蘇淳風一時間有些發懵。
好嘛,難怪前世的奇門江湖中,蜀川天府市的醫術世家袁家財大氣粗,感情袁尊這老頭兒有如此精明的商業頭腦。
這可不就是廣告嘛。
還別說,真要如此為之的話,肯定能給袁家帶來不可估量的龐大收益。
蘇淳風太清楚自己一周前于晉西省接連兩戰之后,在奇門江湖上已然是最頂尖的人物了。而且,哪怕是近幾年他能因為這兩戰之后,再無人敢惹平平淡淡低調幾年,他在奇門江湖上的名聲也不會低落,因為青鸞宗那位天下第一人,給他下了戰書——縱仙歌何曾主動給誰下過戰書?
還是一個突兀崛起于江湖中的后輩!
縱仙歌還斷言此后輩,定然能邁入醒神境。
好家伙…
蘇淳風可不就成了奇門江湖中最為當紅,而且只要將來那一戰不死在縱仙歌的手下,注定會長盛不衰的奇門江湖大明星嘛。
再說張麗飛,莫說依著袁尊剛才提點到的話,極其精明熟絡娛樂圈子的裴佳,考慮到補償蘇淳風、補償張麗飛,也同樣考慮到她自己公司的利益,也定然會傾盡全力去把張麗飛八個月不出現在公眾視野的事情,當作一個炒作點,讓張麗飛病愈之后,甚至不等她病愈,就會讓她再次成為娛樂圈里的焦點人物。
娛樂公司最擅長的,不就是炒作么?
到那時候,公開張麗飛因為意外毀容的消息,公布幾張她還未痊愈時的面部照片,等她痊愈后以完美的形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再拿出各種足以讓公眾信服的醫學方面的公證書之類的玩意兒,證明她真沒有經過手術…
全國得有多少女性會因此而瘋了般涌入天府市中醫世家袁家的大門?
哪個女性不愛自己的容顏?
女人,但凡只要能讓自己的容顏更美麗出哪怕一絲一毫,都絕對舍得一擲,連眉毛都不帶挑一下的。
“袁老,您這…讓我實在是無話可說。”蘇淳風哭笑不得。
“老夫已經說了,今天就是要倚老賣老嘛,所以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袁尊爽朗大笑,似乎因為能夠倚老賣老沾了大便宜而樂不自禁,他說道:“其實啊,如今你和張麗飛答應與否,都已經給我袁家做了廣告,現在的奇門江湖上,誰不知道張麗飛在蜀川天府市的袁家治療傷患?幾個月后,我袁家能讓受到降頭術所害的尋常女子恢復容顏,足以證明袁家醫術名不虛傳。”
蘇淳風不得不點頭稱是。
袁尊道:“那,要不要簽下一紙代言的合同?”
“我不用,麗飛那里,還是您老親自去談,而且恐怕還得和裴佳談一談,麗飛畢竟現在是裴佳公司的簽約藝人。”
“那你說,這醫療費用,我袁家是收,還是不收?”袁尊開懷大笑起來。
蘇淳風苦笑著連連搖頭,端起茶杯喝茶。
還能如何?
說來說去,從長遠的利益來看,袁家別說收下這筆醫療費了,似乎還得倒貼一大筆廣告費出來——可蘇淳風和張麗飛,如何能收袁家的代言費呢?
也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