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瑞郡主進宮去見見太后吧!”皇帝起身,小公公的公鴨嗓開始吆喝:“退――朝――”!
老約翰帶領著自己的“親族”去驛館休息,郡主府可舍不得讓他們去玷污,這些“親族”,其實不亞于自己的生死仇敵。
出了金鑾殿,阿圓的腳步就遲疑了起來,剛才做足的氣勢,也像撒了氣的皮球一般,迅速癟了回去。
要去覲見太后?心里膽怵啊!
再怎么有理由,人家的兒子也是折在自己手里的,上了年紀的人,越發的對子嗣看得重,太后老人家會不會一見面就鋪頭蓋臉的打罵自己啊?
“要不然――要不然先讓阿圓回郡主府拾掇拾掇門面,等――精神了再來覲見太后?今兒實在是疲累,恐怕――令太后不喜…”,阿圓終于磕磕巴巴的找到了理由,登時站定了身形,扭臉跟皇帝打商量。
只不過,恐怕姐姐你任何時候進宮,太后都喜不了…
皇帝的模樣也很惆悵,背著手揚著眉毛癟著嘴巴:“姐姐逃不過去的,本次就是母后想要見你,等了好久呢。”
看看阿圓瞬間苦下去的臉,皇帝到底沒忍心繼續讓她受折磨,補充一句:“母后已經看開了――其他的事兒,應該――只想問問征兒的情況,她現在――沒多少氣力――”。
阿圓忽然鼻子發酸,看看吧,九五之尊的皇帝,高高在上的太后。吃的是最精美的。穿的住的也都是最高級的。偏偏不省心,熬苛的面色萎黃,皇帝的年齡,比自己還要小呢!
人的情感,其實都是有期限的。愛,憎,恨,這世間所有的情感。過了這個期限,一切都化作似水流年。
影五留在外面,皇帝陪著阿圓一起進入太后的寢宮,果然,沒有半點兒責難的意思。
太后靠在了軟榻上,神色很平靜,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頭發卻近乎全白了,早先的豐腴富態,轉換成了松弛老邁。
她的眼睛看向了施禮跪拜的阿圓。視線有如x光一般,能直穿過人的。看向更虛無縹緲的地界兒…
“郡主,征兒的腿――確實好了吧?”
太后真的沒有糾纏另一個兒子的故事,直直的,奔向了主題。
沒人讓阿圓起身,這還是她第一次保持一個跪拜的――屈辱的姿勢――良久…
“啟稟太后,大皇子的腿已經不影響他走路練功生活,跟平常人沒有區別…”,阿圓規規矩矩的回答,再沒有隨意的抬眼四處亂看,曾經,那個慈愛有加的老太太,將她看做像親生女兒一般的太后,不見了,早就不見了。
“如此――甚好…”。
這四個字,大概耗費了太后的不少心力,她的眼睛閉上,連擺個手都懶得做了。
皇帝起身,輕輕嘟念了一句:“母后歇息――”,然后扯了阿圓的華服衣袖,兩個人憋著呼吸匆匆退出寢宮。
御花園依然綠意蔥蘢,在深秋將近的時候。
“姐姐不知道,最近,朕也越來越畏懼到母后的寢宮來,母后看向朕的眼神,就像看著別人…”。
“姐姐,這皇宮之中,看起來金碧輝煌,其實滿目蒼夷,看起來姹紫嫣紅,其實斷垣殘恒…,朕也不想召喚回征兒的,如果不是他的腿好了,朕也想讓他多自在一些時間,可是…”。
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其實也是身不由己。
作為皇室之中的一員,宋征兒又能飄落到哪里去?
如果他的腿還跛著,他就一定能逃出皇室成員的命運嗎?為了這個如果,宋征兒的一生,就必須永遠悲催的跛著嗎?
人生沒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結果。
皇宮,最不乏不見眼淚的悲傷,和不見血肉的折磨。
這是屬于皇帝,屬于宋征兒的注定的人生歷程。
“萬歲也不要太悲觀了,這皇宮之中,也肯定有很多快樂和幸福的事情發生過,在發生,和即將發生,我們不要多想那些疲累和傷痛,多想想快樂和開心的事情吧!比如,征兒長大了,懂事兒、聰明、勇敢,比如大宋朝百姓安居樂業…”。
阿圓打斷了皇帝沉重的講述,他是皇帝,負面情緒不應該停留太長時間。
人生本來就有許多事情是無法言說的。有些快樂,別人未必能理解;有些悲傷,別人未必能感受。有些累,累在身上,累在心上;有些淚,掛在臉上,傷在心上;有些痛,無傷無痕,痛在心中,就行了。
人不能太理智的去剖析自己的痛苦,那是作死的前奏。
前世里不乏這樣冷靜的作家,冷靜的文筆:“我們身處在一個雞肋世界,生活上太多食之無味的存在,上至婚姻事業,下至中午時分匆匆吃下肚的,那個盒飯。”
老是看到這樣的句子,聽到這樣的話,簡直不要繼續活了。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你有多慘,就對你有多好。”阿圓在一個分叉口站定,回眸看向遠處,那里,影五的身姿健碩又沉穩。
“相反,如果你懼怕這個世界的嚴苛,它蹂躪起你來才更不含糊,萬歲,你是征兒的榜樣,他一直以你為榮,你們父子,會在這皇宮之中繼續繁衍生息,帶領大宋的子民過上更加富足的美好生活,把大宋打造成一個繁榮昌盛的泱泱帝國…”。
皇帝的神色上帶了一點兒羞愧,又蒙上一層驕傲,他覺得,確實不需要再說了,他的子民安居樂業,他的大兒子健康聰慧,這不就已經是一個皇帝能做到的最好了嗎?
還有更好的消息傳來!
小太監跑的汗流浹背,執意不肯把好消息交給別人來傳達。
“萬歲!啟稟萬歲!珍妃――娘娘――太醫診斷――有孕――兩個月…”!
很久以來,被皇嗣稀少的問題纏繞的幾乎喘不過氣兒的皇帝,登時龍顏大喜,連呼幾個相同的字:“賞――賞――賞!”
整座皇宮都開始沸騰,太后那兒也把好消息報過去了,皇帝回轉神看向同樣笑得開花的郡主:“姐姐――果真是大宋朝的福瑞郡主!”
這“福瑞”當的,還順帶幫助皇帝傳宗接代?嘿嘿…
古代人的思維非常奇妙,本來沒有阿圓的什么事兒,就因為她一回京,一入宮,珍妃肚子里就傳出來動靜了,這功勞就平攤了一大份兒!
皇帝再不需要傷春悲秋了,也不挽留郡主姐姐談心了,急吼吼的要去珍妃宮中安撫那對母子或者母女…
影五陪在阿圓身側,神色有些凄惶,見到人家能生孩子,自己“不行”,郁悶了吧?
“要不要把你原來的影衛兄弟們叫到一起吃頓飯?你們也很久沒見面了,何況,你又成了親,屬于有老婆的人了,我不拘著你!”阿圓撓撓影五的胳肢窩兒,往別的地方閑扯。
比起那些估計會一輩子連成親都是奢望的兄弟們,不能生孩子真不算啥,對不對?
“你――不嫌棄我――不能讓你繼續做母親?”影五的優點就是,要么不說話,一說話就是老實話。
“傻瓜兒!”阿圓板起臉:“你不是女人,自然不知道,生孩子的時候有多疼多恐懼?我很感激你不能生了,這樣,嘿嘿嘿――才可以肆無忌憚的――”。
不需要掰著手指頭計算生理期危險期的女人,也是一種幸福呢!
“影五,你要是真的很在乎,想要自己的孩子,咱還可以多找些大夫看看,吃吃藥調理調理啥的,本夫人――就豁出這條命去,再生一回孩子也不怕啦!”
哎,誰見過這樣通情達理忍辱負重的女人?多讓人感動啊!
影五差點兒沒哭出來:“我不去看大夫,你也不用豁出命去再生孩子,反正你有三個做伴兒了…”。
阿圓眨巴眼睛,沒敢說,我那三個娃兒也算你的…
孩子們大了,非要逼著去認個后爹也沒意義,一切,順其自然吧…
郡主府一切如故,徐管事眼淚扒差兒的捧了一堆賬冊要郡主過目,主要是,覺得自己整理產業的本事厲害,主子不在,郡主府的財產卻沒耽誤增多再增多呢!
老約翰領著小妾和兩個鼻涕娃兒,笑嘻嘻的,眼底也蓄滿了思念和掛牽…
搬到京城的胡不語和采蓮也來了,小豆丁歡實的不得了…
“你是――木頭?原來守城門的?騎自行車奪魁的?”
“你小子!麻子爹還好嗎?在家抱孫子呢?哈哈――”。
官員們就比較內斂,欽天監的監正,翰林院的,文官盧尚書一群,武官將軍們一伙兒,就只送禮不來人了,沒見到皇帝的賞賜行云流水的也送來了嘛…
郡主府張燈結彩杯來盞往,作坊里的師傅們、小廝們、丫鬟們也別拘著了,把院門關緊了也開喝吧!
還有一桌單另擺的,消耗的美酒量最大,一群灰撲撲的男人跟影五對飲,喝到半夜完全找不到人了,房梁上往下滴答瓊漿玉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