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看著眼前拖拖拉拉不吭聲的林德,心下有些不耐煩:“林公子,你到底有什么話要跟我說?!”
林德尷尬地笑了笑,從前青云一向喚他“林大哥”,如今又改回“林公子”了,看來他前些日子真是把她得罪得不輕。
他清了清嗓子,遲疑地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我從大表妹那里聽說了當年的事…打算回河陽告訴姜大老爺。姜家二房做出這樣的事,已經沒有資格統領全族了。”
青云淡淡地笑了笑:“這也不錯,楚王府最近可能有點麻煩,似乎還參與了儲位之爭,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倒霉了。姜大老爺如果早些將他們一房出族,將來出事時,應該可以保住姜家的元氣。”
林德聽了似乎很吃驚:“我也聽說楚王府的事了,但出族只怕不可能,姜家二房還有皇后娘娘呢!若楚王府真的壞了事,想必也不會連累整個姜家的。”
青云不以為然:“皇后娘娘大概也就是保住那些沒有參與爭斗的姜家族人的性命罷了,但姜家一旦跟什么謀逆大罪扯上關系,以后族中子弟還想有什么好前程?姜大老爺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呢,想必也清楚哪一種選擇對家族再好。所謂后族的榮耀就真的那么重要嗎?出了皇后與楚王妃兩位貴人之后,姜家得了多少好處?”
林德竟有些無言以對,仔細想來,姜家也就是得了個后族的虛名,除了兩位貴人給家中女孩兒帶來的份量讓聯姻官宦名門更容易些外,家族中子弟做官的人數并沒有增加多少,相反還因為要避嫌,再也沒出現過手握實權的高官了。姜家在地方上、朝上都有赫赫聲名,但聲名是虛幻的東西,若論權勢。實在有些拿不出手。再者,姜氏一族上下,但凡能升到高位的,都以二房為主,其他族人,甚至是族長所在的長房。都相繼式微了。
到了這一步,若林德還想不明白的話,那他也得不到姜七老爺的賞識了。他看了看青云,眼神堅定了許多:“我明白了,回到河陽后。我會把這些話都告訴姜大老爺與姜七老爺的。雖然礙于皇后娘娘,姜家不方便把二房所有人都革出族外,但楚王妃與那些曾為虎作倀的族人。卻可以清洗出去。”頓了頓,“二房還是有些無辜之人的,比如大表妹的養母,姜五太太,她就是一位好人。”
確實,姜五太太也是二房的人,別讓她受了池魚之災。青云轉身重新坐回原來的座位:“隨你說什么都好,我是看在姜九爺的恩情份上。才提醒姜家一聲的,姜大老爺要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又不是姜家人。林公子用不著跟我解釋。”
林德又是一陣尷尬,他想了想,低頭道:“前些日子是我失禮了。姑娘從沒說過自己是姜家女兒,反而是我未曾查清楚,就糊里糊涂地落實了姑娘的身份,甚至還引得姜大老爺生出不該有的念頭,差點兒釀成大錯。這都是我的不是,還請姑娘原諒我。”
青云的臉色緩和了些:“行了,你也是尋親心切,其實當時我自己都差點兒相信了,更別說是你啦。以后要是再見面,你別把我當成是陌生人似的,理也不理。怎么也說是認識的朋友,我跟你的真表妹融君姑娘還相處得挺好的。”
林德苦笑了下:“大表妹她…她性子烈,我常常擔心她會干傻事…”
姜融君性子烈?!青云訝然,心想那妹子瘦瘦弱弱的,膚色又白,風一吹就倒的模樣,除了在草原上見面那回發了一次火,其他時候都嬌弱得很,只不過是有些大小姐脾氣罷了,哪里性子烈了?
林德并沒有在青云面前就自己表妹的性格議論太多,他給了青云一張名單,上面是京城里所有姜家族人與姻親的名字、官職、住址,并且注明了哪些人是偏向二房楚王妃一派,哪些是不愛參與這些爭斗的,還有哪些是與楚王妃過不去的。等青云進了京,哪怕不說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僅靠這份名單,以及姜鋒曾經撫養過她多年的事實,都可以其中一部分人那里得到幫助。
其實青云心里有些懷疑,林德給自己這份名單,與其說是讓自己在京城尋找助力,倒不如說是把楚王妃與姜家二房暗中的部分勢力通過她告訴給皇帝這一派,這也算是借刀殺人了吧?不過青云自己眼下很想殺某個人,所以也無所謂是不是當了別人的刀了。等林德離開后,喬致和回來,她轉手就把名單給了對方,等對方把上頭與楚王妃一脈親近的人名抄寫下來后,才把名單收起來。
不久之后,曹玦明來了,他帶來了麥冬與半夏兩人,暫時交給龔知府看管兩天。至于他這些日子采買到的藥材,則暫且寄存在那家大醫館處,等麥冬與半夏兩人離開時再去取。最值錢的幾株老參,曹玦明全都包裹好,貼身放著。
他還給青云帶來了一套騎馬裝,是用耐磨的厚棉布與柔軟的小牛皮做成的。他十天前向城中最好的騎裝裁縫下了訂單,原是打算過年時送給青云做禮物的,如今只能提前送了。由于時間比原本計劃的要倉促些,騎裝稍嫌樸素了點,但舒適度卻絲毫不差。
青云拿到這份禮物,真真是喜出望外:“曹大哥,你真是太貼心了!我正愁這個呢!”她原本沒有正式的騎裝,因為每次騎馬總擔心會磨破皮,才在前些時候做了一條特制的褲子,偶爾出城騎馬時穿穿是夠了,但一路騎馬回京城,途中總需要換衣裳的,不然衣服豈不是要臭了?曹玦明送了新的來,正好可以換洗,實在是幫了她的大忙。
曹玦明有些靦腆地說:“本來是打算新年時再把這件衣服送你的,時間倉促,可能做得不夠精細…”
青云還是很高興:“這就很好啦,要那么精細做什么?難道還要在上頭繡花不成?”她興高采烈地說了聲抱歉,就轉到里間,把騎馬裝塞進了包袱里,打算明后天換上。她沒有留意到。坐在前堂角落里的喬致和盯了曹玦明幾眼,眼神里透著寒光。
曹玦明倒是留意到了,但他沒有理會,只是走到兩名隨從身邊,囑咐了幾句話。麥冬很是擔心他一個人上路會受苦,半夏也表示愿意陪他同行。兩人的騎術都不弱的。曹玦明卻道:“喬大人肯帶上我,已經不容易了,你們別再啰嗦。照我說的話去做,把那些藥材妥妥當當地送到京城,我是有大用的!”兩人只好罷了。
轉眼時間就過去了。天空中的太陽已經開始從西方落下。龔知府從前衙回來,親自送他們出去。一路上他都打點過,可以最大限度地避開有心人的耳目。讓楚王世子等人無法在城門關閉前追上去。
青云穿上了御風的外套,又用頭巾抱住自己的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和鼻子。她有些緊張地翻身上馬,等候著喬致和與龔知府的口令。曹玦明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安,縱馬上前輕聲安撫:“放心吧,沒事的。兩位大人安排得很周到。”青云轉頭看了看他,忽然間鎮定了下來。
就在太陽快要落到城墻邊上的那一刻,喬致和下令所有人出發。他們一行六人。除了喬致和、青云與曹玦明,還有前者的兩個隨從,龔知府打頭。一路騎著快馬穿過大街,直沖向城門方向。當他們到達城墻下方時,城門已經關了一半。幸好有龔知府出面,守城門的武將很爽快地放了他們出去。
臨別時,青云壓低聲音對龔知府道:“龔大人,我干爹是個老實人,向來習慣埋頭苦干,無論你吩咐什么,他都會照做。其實他最拿手的是文檔整理,還有對賬、算賬,讓他留在衙門文檔庫里做事是最合適不過的。我這一走,不知幾時才能再見到他,請你多多關照他一下。”
龔知府有些訝異,但很快就笑著答應了。青云放下心,便縱馬急奔,迅速追上了喬致和一行。
他們先趕到喬致和所在的錦城府,已經是后半夜了,所有人都沒有進城,只到喬致和秘密在城外租下的一個小莊園歇息。青云生物鐘發作,一倒在床上就睡死過去,直接睡到日上三竿,醒過來時嚇了一跳,以為耽誤了大家的時間,誰知吃午飯(早飯?)時,才知道原來喬致和進城去處理公務了。他要離任很長一段時間,目前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后任來接手,需得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免得他一走就出了岔子。
目前錦城府要比錦東府安全得多,除了環境很陌生外,青云倒沒被限制人身自由。只是她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索性一直待在那小莊園里,連院子也不出,自然也不會知道這座城市是什么模樣。喬致和晚飯前來過一趟,囑咐了幾句話,又說他明日清晨就會正式啟程了,讓大家好好休息,積攢體力。
青云自問體力還算充足,從明天開始,大家也會恢復白天趕路、夜晚休息的正常作息時間,只是快馬跑了一晚上,比那天送信時還要辛苦些,大腿內側因為有特制馬褲的緣故,不過稍稍有些發紅,但手心卻已經磨破皮了——被韁繩勒的,手背也被寒風吹得發紅,手指曾幾度僵硬,她不得不臨時掏出手帕來包著自己的手,再抓韁繩。可見,她的騎術雖然還算過得去,但不得不承認,跟多年的老手相比,她還嫩得很。
本來她只想向曹玦明討些藥來擦擦傷口就算了,但曹玦明看著她雙手的悲慘模樣,卻有些心疼,索性把自己的手套貢獻出來:“你明兒就戴我這個吧,雖是舊的,但還算好使。不然你再磨上一日,怕是連韁繩都抓不住,要從馬上掉下來。”
青云看了看他手中的手套,原來是用小羊皮做的,柔軟耐磨,還能防風,雖然邊緣稍稍有些磨損,看起來有年頭了,但做工極佳,分明是件上品。她猶豫了一下:“我戴了你的手套,你怎么辦?”
曹玦明笑了笑,舉起自己的雙手:“我這皮粗肉厚的,不戴手套也沒啥。”
青云不樂意了,將手套塞了回去:“你拿著吧,我問這莊園里侍候的人,看有沒有布碎、皮子啥的,趕工做一對。還有大半天功夫呢,我就不信我做不出來!一會兒你借我這個做做模子。”
曹玦明想了想,又笑著將手套遞回給她:“拿去做模子吧,若是做出來了,就讓我戴了試試,你戴我這個。”見青云還要拒絕,他就板起臉道:“難不成你覺得我這個是舊的,就嫌棄它?你親自做的手套,想必做工不會太差吧?”
青云頓了頓,抿嘴笑著將手套揣了起來,沖他眨了眨眼:“那行,就這么說定了!我戴你用過的舊手套,你戴我做的新手套,這才有意思呢!”
曹玦明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臉一紅,輕咳兩聲,忽然瞥見喬致和的一個隨從正往這邊望來,臉色微微一變,連忙直起腰,轉身離開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錦東城那邊,姜融君終于說服了表兄龔知府,同意在姜鋒舊居作出青云移居的假象。只是龔知府擔心表妹會遇到危險,特地派了整整二十名衙役守在宅子周圍,日夜巡視,以防有人傷了姜融君。
姜融君本人倒是很淡定,她向柳家人解釋了,有壞人要對青云不利,如今青云已經躲出去了,她自告奮勇來充當青云的替身,要騙壞人相信青云住在這里,把人引來后一舉拿下。柳家人心思單純,竟全都相信了,還十分順從地聽她的吩咐,將青云過去曾經住過的正院正房收拾妥當,讓姜融君住了進去。
不但如此,姜融君還讓柳二丫做參謀,從自己的衣服中,挑選出幾套與青云日常慣穿的衣裳式樣花紋相近的衣裙,每日輪著穿。她還模仿青云的發型,青云的言行舉止,象青云那樣每日學基礎才藝課程、練字,連字跡都模仿得分象,她甚至學習青云的腔調,連說話聲音都盡可能接近青云的。若不是眼中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是姜融君,柳二丫一家差點兒以為真是青云來了。
聽著眾人的贊嘆,姜融君臉上露出了一個滿含深意的微笑。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