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玦明很快就來到了青云等人的面前,他聽完青云的話以后,沉默了一會兒,便問她:“你真的下決心了?能晉見皇上,盡快恢復身份,自然是好的,但你此番入京,身邊除了喬大人,就再沒有認識的人了,心里會不會害怕?”
青云愣了愣,心里有些感動,沒想到曹玦明會這么了解她的想法,恢身身份什么的尚在其次,她心中更多的是顧慮即將面臨的陌生環境吧?不過她還是笑著回答了曹玦明:“沒事,我確實有一點擔心,但楚王世子都找上門來了,我想繼續象以前那樣過清靜日子,根本就不可能,還不如早點完結了這件事,我也省得再心煩。”
曹玦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就做了個決定:“我陪你一道回去吧,路上有個熟人照應,遇事也能安心些。”
青云一怔,忙道:“我特地讓龔大人請你來,告訴你這件事,并不是要你陪我入京的。我是想著,我干爹和周大人他們,龔大人都會通知,可你既不是我的親人,又不住在府衙,他可能就把你漏過去了,你得不到消息,也許會擔心,我…我真沒別的意思。”
曹玦明微微一笑:“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陪你入京,一來是想照應你,二來也是為了看楚王妃的下場。你方才說,定國公病重,也許快不行了,因此喬大人才會趕回去。我在京中多年,知道定國公的份量,若他當真不治,軍中必會有無數將領前來祭奠,遠在地方或邊疆的也就罷了,職責所在無法分身,但京城周邊幾個大營的將領都一定會告假前去拜祭的。就這一兩日的功夫,楚王府所倚仗的幾支兵力同時少了統帥,楚王世子又不在京中。正是皇上下手的好時機。我若不趕在這時候進京,只怕就要錯過了,那豈不是要后悔終身?”
青云撅撅嘴,白他一眼:“說那么多干嘛?你要是只為這個原因回京,也用不著跟我同行,你就不能老實點說是因為擔心我嗎?偏要說這么多讓我不高興的話!”
曹玦明臉上一紅。眼神頓時亂飄起來:“我…我只是在說實話…”其實他確實是擔心青云更多,但這種事怎么可能說出來呢?
青云絲毫不理會他的辯解,只問要緊的部分:“你真的不會覺得不方便?我們天黑前就要走了,你在這里不是還有事?喬大人可能不會同意再多帶其他人,更別說你還收了那么多藥材了。”
曹玦明臉上略帶幾分紅暈。小聲地回答:“不要緊,我讓麥冬與半夏押車把藥材運回去就行了,我一個人隨你們一同上路。”
青云抿嘴沖他甜甜一笑。便轉身走到不遠處的龔知府與喬致和面前:“喬大人,我能不能多帶上一個人?”
龔知府看了看隨后走過來的曹玦明,心里就明白了:“這應該不成問題。小曹大夫醫術極好,說不定還能為老公爺診一診脈。”
曹玦明客氣地道:“大人謬贊了。老公爺自有京中的御醫診治,在下年輕后進,醫術淺薄,不敢說大話。但在下恰巧收羅到兩株千年老參,或許能對老公爺有一點用處。”
龔知府大喜。忙對喬致和說:“那可真是難得!友仁兄,若是老公爺能再多撐幾日,也是件好事呀!”至少皇上那邊要有什么動作。也能有更多的時間籌備。
喬致和卻陰陰地瞥了曹玦明一眼:“小曹大夫盛情難卻,只是方才你與青云姑娘在那邊說的話,跟如今說的可大不一樣呢!”
曹玦明臉上又是一紅。他方才跟青云說,可以趁著定國公去世的機會算計楚王府一把,如今又說手中有老參可為定國公延命,在定國公的親兒子看來,大概會覺得他很硌應人吧?
喬致和確實覺得曹玦明硌應人,他方才看得分明,青云與曹玦明說話時,眼神里透著親密,若她還是當年淮城里那個小孤女,他倒不覺得有什么,可現在青云卻是楚王府的小郡主,曹玦明與她身份有別,關系太過親密可不是好事。再說,曹玦明在他喬致和的眼皮子底下,說他老子死了對皇帝而言是多么好的機會,云云,即使他本人也看不慣他老子,也覺得他家辦喪事對皇帝而言是個對付楚王府的好機會,但曹玦明一個外人說這種話也太瞧不起人了!
因此他很冷淡地對青云道:“我與姑娘此番入京是機密之事,只因小曹大夫對姑娘有救命之恩,又有龔大人為他作保,我才同意姑娘將此事告知于他,但若帶上他,怕會多有不便。且不說容易泄密,小曹大夫是個文弱書生,只怕難以承受路上的苦楚。”
曹玦明忙道:“在下絕不會對外泄密的!在下身邊只有兩名隨從,大人若不放心,盡可讓他們待在龔大人這里,直到龔大人認為無礙了,再放他們離去。至于在下的騎術,雖不敢說能與軍中驍勇相比,但也絕不會拖大人后腿!”
青云也幫著他求喬致和:“是呀是呀,喬大人,曹大哥騎術挺好的,比我這個初學者要強得多了。”
龔知府拖了喬致和到一邊去,小聲說:“你這是怎么了?青云姑娘一個人跟你上路,心里難免有些不安,帶上小曹大夫,至少有個熟人可以說說話,他又不會給你惹麻煩,你何必扮黑臉?”
喬致和埋怨道:“你也對青云姑娘太過縱容了些,她說什么你都答應。雖然她是宗室貴女,但攤上那樣的老子,將來連郡主都未必當得上,頂多也就是個縣主、郡君,甚至是鄉君!你何必對她言聽計從?”
龔知府沒好氣地道:“真不好意思,我比不得喬大人出身尊貴,見慣世面,什么王公貴族都不放在眼里。我敬青云姑娘,難道只為她出身不成?這小姑娘比許多人都聰明能干,若我手下的官兒都能抵得上她一半,我還用得著心煩?!”
喬致和的臉色緩和了些,眼中也有了笑意:“你手下的官兒也不差,通共也就是一個姓陳的草包罷了。跟他相比。這位貴主兒確實強了十倍百倍去!”
說笑完了,喬致和也讓了步。他其實也不是真的不允許旁人陪伴青云入京,曹玦明既對青云有救命之罪,至少是可以信任的。至于曹玦明那點小心思,他自有法子對付。
于是喬致和與龔知府很快就把青云打發回家收拾包裹去了,他們再三叮囑。只帶要緊的物事與幾件換洗衣裳,其他的進京后自有人會為她打點。他們這一回入京,并不是一般的回家探病,因此全員快馬上陣,沒有馬車可以裝載多余的東西。青云十分慎重地一一答應下來。很快離開了。但曹玦明卻被喬致和留了下來,說是另有事要囑咐他。
青云心中記掛著喬致和不知會與曹玦明說什么,但她知道事情輕重緩急。眼下還是收拾行囊要緊。
到了家,余嫂子上前稟報,說劉謝回來了一次,帶了點衣服和干糧又出去了,順便帶走了林三和狗兒,大概要兩三天后才能回來,因此讓青云在家小心些。
此番劉謝是得了龔知府分派的新任務,要到荒原上巡視那些已經劃好線的荒地距離水源有多遠。該如何開挖水渠,等等。這本來沒什么大不了的,但青云記得。當初量地的時候,就有吏員將相關的信息記錄在冊,她還親自畫了地形圖呢。龔知府想知道只需翻查記錄就行了,何必還要劉謝再跑一趟?難道是為了讓他避開楚王世子嗎?
青云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將最近為劉謝做的一件棉衣找了出來,這衣服她已經做了大半個月,只差收尾了,但現在她沒時間繼續做,京城事了后,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她想了想,就叫過余嫂子:“這是我給干爹做的新衣裳,做得差不多了,但我現在另有事要忙,沒空做針線,嫂子能幫我把剩下的活做了嗎?”
平時她央余嫂子幫忙做針線,余嫂子是一定會答應的,今日后者居然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接過來:“姑娘放心,交給我吧。”
青云有些疑惑:“余嫂子,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如果你實在沒空,那就算了。”
“不不不,我有空的!”余嫂子猶豫了一陣子,到底還是說出了真相,“姑娘,有件事…您聽了別生氣。昨兒我不在家,并不是偷懶,其實是…我在外頭撞見了我哥哥!”
青云很是吃驚:“你哥哥?”
原來余嫂子在西北時,她哥哥參軍去了,雖然只隔了百多里路,通信卻十分不便。當年大旱時,她娘家人與婆家人往南方逃亡,從此就和她哥哥失散了。她哥哥是吃皇糧,大旱年間也勉強支撐了下來,沒想到今年裁軍,他竟然也在被裁之列,而且還在休假期間找到了其他家人,她父母都在流亡途中去世了,只剩下嫂子和小侄兒,又打聽了一下她婆家人的情形,還以為她已經死了。如今她哥哥一家人得了五十畝地,便舉家遷到西北安家,竟然恰巧在市集上遇見了她。她哥哥一家三口,嫂子體弱,侄兒還小,要耕種五十畝地,勞力遠遠不足,但另外雇人又花費大,她哥哥舍不得,希望妹妹母女倆能跟他回去,一來是幫忙家里,二來也是無法接受妹妹一個嬌養多年的少奶奶成為人家的下人。
青云聽了以后,很是為余嫂子高興:“這是好事兒呀!你要是想跟家人團聚,只管去,當年我們家又不曾買斷了你和杏兒的契約,說好了是雇的,回頭我就把今年的工錢都算給你。”
余嫂子聽了,卻沒有多少歡喜的模樣。原來她雖然很想跟哥哥一家團圓,無奈她和她嫂子一向有些合不來,如今這五十畝地乃是哥哥憑十年的軍伍生涯換得的,自家人尚且過得不算寬裕,她們母女二人再插進去,未免被嫂子嫌棄是占了他家的便宜。余嫂子擔心日后會受她嫂子的白眼,要是那樣,還不如留在官宦人家里做活呢!
青云這才明白了,想了想,便對她說:“干爹要出門公干,兩天都不會回來,還帶走了林三叔和狗兒,我正打算搬去周家住幾日。家里也沒什么事,不如你帶著杏兒回你哥哥家小住兩日,看看情形再說。若是你嫂子不好相處,再回來也是一樣的。反正憑我干爹的官職,還可以給你做個靠山。”
余嫂子轉愁為喜,千恩萬謝地去了。
送走了余嫂子。青云也有了個想法。自己要是忽然消失,就算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家里人。劉謝已經出了城,兩日后回來,龔知府自然會將實情告知。林三與狗兒跟他走了,余嫂子也帶著杏兒回哥哥家,只要她再把柳二丫打發掉。廚子張叔又不會跑去周家跟一群女人打交道,她已離開錦東城的消息至少可以瞞住兩日!
這么一想,她就立刻叫了柳二丫過來,叮囑對方說:“我要到周家住兩日,你就先回家去吧,順便替我捎個信給你父母。姜九爺既然不是我父親,他那宅子就不該由我得了。龔知府家的姜大姑娘乃是姜九爺的親侄女,我打算把宅子還給她。你跟你父母說一聲。隨時恭候姜大姑娘過去收宅子。”
柳二丫吃了一驚,勉強答應了,但眉宇間卻露出擔心的神色。青云便從柜子里拿了一包二十兩的銀子交給她。道:“這些年多虧你們一家替姜九爺守住這間宅子,我是姜九爺帶大的,承你們的情。這些錢你拿回去。若是姜大姑娘愿意留下你們,那自然最好,若她不愿意留你們,那這些錢也夠你們生活到明年開春了。到時候去幫人種地也好,打零工也好,做些小買賣也好,你和你父母好好過日子吧!”
柳二丫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姑娘,你不要我侍候了么?可是我做得不好?”
青云笑說:“哪兒的話?我只是覺得,你們一家是看宅子的,既然宅子還給了姜大姑娘,我自然不好再留你們。放心,若她不要你們了,我自然還叫你回來。”
柳二丫這才抽抽答答地接過銀子,跪下要磕頭,被青云攙起:“好啦,快回去吧,正好趕上回家吃飯,記得跟張叔說一聲啊!”柳二丫哽咽地應著聲,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她沒有多想自己為何一定要趕在午飯前回家。
青云親手送走了家中的三個女仆,又跟張廚子打了聲招呼說要去周家住幾日,便打包了簡單的行李,吃過飯,換了身方便行動的衣裳,再有一件御寒的外套,接著把所有私房銀子都拿出來,分別放在身上不同的地方,剩下的才塞包袱里,以防萬一。她最后留了兩封信分別給劉謝和周楠,便把行李和信一并帶著,避過旁人的耳目,去了龔家。
龔家那邊,喬致和已經與龔知府商量好了應對的措施,見她來得迅速,都很高興。喬致和還道:“若不是為了避免大白天出門會引起楚王世子一伙人的注意,這會子就出門也使得。”
青云干笑:“曹大哥還沒來呢。”又將給劉謝與周楠的信交給龔知府,托他轉交。喬致和臉色微沉,站起身:“我去小睡一下。”龔知府一邊抹汗一邊送他去了后堂,一路還在回頭沖青云笑,暗示她別見怪。
青云自然不會見怪,喬致和那陰沉性子她早有體會了。見時間還早,她索性也挨到羅漢床上,打算小睡一下。
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青云轉頭望去,卻是林德與姜融君來了。她有些意外,想起自己眼下打扮有些不尋常,便干笑著起身說:“你們怎么會來…”
林德有些尷尬地沖她笑了笑,自從知道了真正的表妹是誰,他就沒再見過青云,此時想來,似乎有些不夠厚道。姜融君卻顧不得他想什么,快步走上前握住青云的手:“我都知道了,你也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此去京城,危機重重,你一定要小心謹慎!”
青云一愣,旋即露出了微笑:“放心,我會保重自己的,我的小命金貴著呢!”
姜融君又低聲道:“京城西北的榮安街,有個地方叫春風里,那里住著一個叫牛輔仁的,是杜嬤嬤的干兒子,為人還算可靠。若你在京城遇上危險,無處可去,就試著去找他。他三教九流的人都認得些,興許能幫得上你的忙。”說罷塞給她一個玉佩:“這是信物,他一見就認得是我讓你去的了。”
青云訝然:“那真是太謝謝你了!我會記住的。”她將玉佩收好,又取出一個小木匣:“這個,是姜九爺那座宅子的房契和地契,你是他親侄女,理當繼承他的房產。”她也壓低了聲音湊到對方耳邊道:“把這個收好了,就當是你的私房,將來就算在龔家受了氣,你也有個退路。那里有一房家人,都是極老實忠義的,你只管放心用他們。”
姜融君眼圈發紅,點了點頭,將木匣收好了,握住她的手:“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還指望將來能再見到你呢!”青云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那咱們就約好啦?”
林德也有話要對青云說,姜融君借口去洗臉,便先走一步。但她沒有回屋,反而去找了表兄龔知府,開門見山地說:“青云姑娘要走,那無所謂,但若楚王世子的人發現她不在家,豈不是會漏餡么?”
龔知府訝然,他沉了沉臉:“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融君沒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氣:“青云姑娘把我二叔的宅子還給我了,我們可以在那里設個陷阱,讓楚王世子誤以為她在那里。我可以當她的替身!只要操持得當,至少可以蒙住楚王世子一兩天!”
龔知府怔了怔,臉色神色不定。
姜融君卻緊張地盯著他,決心不惜一切說服他點頭同意。因為這是她這一輩子,最接近仇人的機會!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