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通著關墻與彈汗山的仇水河,其名稱到底有何來由,如今已不可考,但趙云卻有些固執的認為,或許是因為,這條河連通了地域的同時,也累積了中原和草原兩個種族之間太多的仇恨。
胡人在草原上過不下去,就跑來中原搶掠,漢人不甘受辱,建起城關,出塞反擊。從商周時代起,這個宿命般的輪回便周而復始的持續著,無數的鮮血和仇恨隨之而生。
如何中止這個殘酷的輪回?在王羽的熏陶下,趙云和他的同僚們早就達成了共識,只有死了的胡人才是好胡人,胡虜死光了,自然就不會再有人打著仇恨又或其他名義來邊關滋擾。到那時,仇水河或許就可以改個新的名字了。
趙云不是哲學家,以上的思考,也只是在行軍途中偶發感慨而已。
此刻,距離馬城的第一場突襲戰已經過了十天,如果沒記錯的話,新年應該已經過完了,現在已經到了大漢的初平五年,或是新漢的開元二年。
這十天,趙云帶著麾下的弟兄們沿著仇水河兩岸,豹一樣的捕殺著自己的獵物。游牧民族行蹤無定,但也是有規律的,他們逐水而生,只要能把握準大致的方向,沿著河流突進過去,肯定一撲一個準。
第二個部落的位置,就在馬城以北的仇水河西岸。直到看見疾風騎兵的戰旗前,這個部落的首領還在想著,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按照常理,鮮卑的大軍攻入上谷、代郡之后,這個區域內就不應該再有敵人了才對,戰斗應該發生在部落之間。
馬城一帶的地盤本來就很惹人羨慕,只是遏必弘身份不凡,又搶了先,其他人想著反正很快就能南下牧馬了,沒必要為了過冬舒服,和遏必弘起沖突。
不過,人和人的想法總是有異同的,萬一有哪個愣頭青想不開,非得和遏必弘掰掰腕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所以,第二個被趙云解決的部落,并沒有做好迎戰的準備,交戰的過程和第一個仗差不多,鮮卑人瞬間被踩平,連警訊都沒放出去。
隨后,第三、第四…發動突襲的前三天,疾風騎兵分兵兩路,馬不停蹄的向仇水河上游突進,將出其不意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沿途遇上的部落象爛橘子一樣被踩扁,躲不開也擋不住,甚至連敵人到底從那里冒出來的都搞不清楚,同樣也沒人能預料到,下一個輪到誰遭殃。
駐扎在彈汗山一帶的部落,都是各大首領的嫡系親眷,出于互相防備的目的,首領們沒有把部落中的男丁都抽調走,再加上族中的老弱婦人也都能騎馬揮刀,所以這些部落雖然身在后方,但并非是不設防的狀態。
然而,在那支獵豹一樣的漢軍騎兵面前,這些防衛力量沒有任何意義。
遭遇之初,被人劈頭蓋臉的一頓箭雨,先死傷了一大片,。短兵相接時更是一面倒,無論武器裝備,還是個人戰力,漢軍都領先了太多,失去了人數優勢的最大倚仗之后,胡騎在戰場上呈現出的,唯有狼狽之態。
僅僅前三天,被趙云掃平的部落就達到了十個之多!
聚集在仇水河的部落,遠比進入上谷的部落要密集,他們本來是準備等到戰局穩定之后,再大舉南下的,沒曾想被趙云來了一招長途奔襲,倒是方便了后者尋找目標。
其后的七天因為消息傳開,一些離河岸較近的部落紛紛逃散,尋找目標的效率降低了不少,但先后也有近似于前的戰績入賬。從南下牧馬的美夢中驚醒的大人、小帥們嚇得魂飛魄散,膽兒啊,肝兒啊,一個勁地顫抖著,連睡覺都不得安生。
留守彈汗山的魁頭之弟步度根不敢怠慢,一面遣使向前線告急,一面召集所有留守部落的長老、大人,試圖向漢軍發動反擊。
這個節骨眼上,他也顧不得彼此之間的齷齪了,哪管東部鮮卑還是西部鮮卑,亦或騫曼、魁頭,過去的恩怨暫且擱下,撐過了眼前的無妄之災再說。
“還是退吧!孩子們已經打聽清楚了,那戰旗是青州疾風騎兵的旗,帶隊的是趙云,就是那個在大河之畔,一人一騎擋了兩萬匈奴人兩天的武將!他一個人就能頂住兩萬騎了,除非魁頭大人回軍來救,否則肯定沒得打,退吧!”
說話的是西部鮮卑的拓跋鄰,鮮卑名字叫日律推演的,此人和檀石槐是同時代的人,做為一手創立了‘七分國人’制度,令得拓跋部急速壯大的元老級人物,此人的地位可謂舉足輕重。
“怎么能走?”一聽這話,步度根的臉色頓時一沉,拓跋鄰的暮氣讓他大為不爽:“咱們在這里是干什么的?是來朝圣的嗎?不是,咱們是來策應主力部隊的!現在走了,若大帥打敗了漢軍,長驅南下,便宜豈不是都要讓給那些墻頭草了?”
他咬咬牙,艱難說道:“萬一…若是有個萬一,沒了咱們接應,大軍后撤的時候,難道要靠那些墻頭草提供補給嗎?日律推演,我敬你是族中長者,但你也不能一味倚老賣老,你若怕了,自己只管走便是,沒人攔著你,但你不能當眾說這些亂軍心的話!”
“我怕了?老拓跋當年跟著大單于東征西討,打得漢軍聞風喪膽的時候,你和你大哥還在吃奶呢!現在居然敢指著老拓跋的鼻子說話,步度根,我倒要問問你,你仗的是誰的勢?真當大伙聯合,就是捧你大哥做大單于了嗎?呸,你做夢吧!”
拓跋鄰老眼一翻,指著步度根的鼻子就罵上了。
他資格老,步度根的身份尊貴,軍議剛開始兩人就吵得這么激烈,其他人看看也不好攔著,干脆各幫一邊,加入了戰團,中軍帳頓時變得比菜市場還熱鬧。
鮮卑各部仇怨甚深,開始眾人爭執的還是戰逃問題,沒過多長時間,話題就變成了單純的互相攻擊。
騫曼部的長老蒲頭大罵步度根兄弟狼子野心,趁著騫曼年幼,占據了大單于的位置不放,鮮卑有今天,純粹都是他們兄弟倆害的。步度根當然不肯示弱,只道騫曼就是被蒲頭這樣的人教唆壞的,鮮卑內亂,對方才是罪魁禍首。
屁股決定腦袋,這種立場問題,靠唇舌的話,永遠也別想分出勝負,關鍵還是得看誰的勢力更大。中部鮮卑的柯最、闕居兩部各幫著一邊,蒲頭這邊加上了拓跋鄰,一時間在場面上占了上風。
東部鮮卑這邊,彌加部向來以簇擁正統自居,當然站在步度根一方,闕機部受中原文化影響較大,認為父位子承才是正理,素利向來鼠首兩端,想讓他明確表明立場是不可能的。
眼看著場面越來越亂,一直沒表態的慕容部長老慕容奪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別吵了,別吵了,漢軍已經殺到山腳下了,你們還吵什么?再吵下去,就等著被漢軍割腦袋嗎?”
他指指拓跋鄰,質問道:“日律推演,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知不知道那趙云的騎兵為何以風為名?就是因為他夠快!咱們這么多部落聚在一起,不下十萬人,跑得過人家嗎?現在跑,那就是看各人的運氣了,誰被他咬上誰就死!”
其實他明白拓跋鄰的心思,漢軍這一戰的目標是幽州,不可能咬著西部鮮卑不放,若是拓跋鄰單獨開溜,很可能會被趙云盯上;若是所有部落一哄而散,趙云肯定不會往西面追,而是得先可著東部和中部鮮卑打。
所以,拓跋鄰主張逃,因為他知道這樣最安全。
慕容奪當然不會明著點破此節,那樣只會激得拓跋鄰惱羞成怒,生出其他事端來。他只需暗示一下,讓那些跟著起哄的人冷靜下來就足夠了。
果然,聽了他的話,蒲頭第一個安靜下來。
騫曼和魁頭兩部為了爭位,爭得你死我活,導致兩人的威信同時大減,地位早就不比彌加、闕機這樣的大人高多少了。經過許攸的提醒后,兩人也都意識到了彼此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才有了此番聯手南下之舉。
如果被漢軍攻下彈汗山,那兩人的威信肯定會進一步被削弱,若是此戰最終不敵漢軍,搞不好兩人會被其他大人當做罪魁禍首獻給王羽,這和他們的初衷差得可就太多了。
“步度根,你也是,家中的孩子們都跟著各家大帥出戰了,眼下就算各部聯合起來,能湊出多少騎兵?兩萬?一萬?八千…只有八千勇士,再加上幾萬老弱壯婦,你就想和五千青州精騎決戰?漢將可是常山趙子龍!”
挾著一喝之威,慕容奪又轉向了步度根,將對方的強硬氣勢生生給壓住了:“如果當年大單于也像你這樣打仗,咱們鮮卑早就被漢軍給滅了不知多少次了,想當頭狼?光會呲牙使狠可不行!”
步度根被訓了個灰頭土臉,卻又無可奈何,比勇力,慕容奪和拓跋鄰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比口才,十個他也不是老狐貍的對手。
他悻悻說道:“慕容長老,戰也不是,逃也不是,那你倒是說說要怎么辦?難不成就在這里等死吧?”
“當然不。”慕容奪扯了扯嘴角,在皺紋密布的臉上扯出了一絲陰冷的笑意:“那趙子龍見人就殺,手段辣得很,跟他沒道理可講,只能打,狠狠的讓他吃個大虧!但怎么打,就有說道了,我想了個辦法,不如大伙兒一起商量商量?”([本文字由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