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我的娘誒,凍死人了!這么冷的天還讓人在高處吹風,閻老大算是缺了大德了。”
“這是望樓,警戒用的!海上那位可是東萊太史慈!是天下間最擅長強襲作戰的大將!不提防著點怎么行?別看現在他沒幾個兵,但你要知道,當初他在都昌城破了五萬黃巾,也只用了八百輕騎而已!閻老大的布置還是很在理的。”
“老郭勒,你少來了,敢情你只是偶爾輪個崗,說這話當然輕巧,老子可是連著值了六天崗了,六天啊!有本事你也值過六天崗再來說這話!”
閻柔平日雖然都以胡人自居,但行軍布陣遵循的卻是漢軍的法度。
沒辦法,胡人安營實在太過簡陋,在草原上部落間互相攻伐倒是無所謂,反正進攻者和防御者同樣沒章法,只要及時上馬,拿起武器一窩蜂沖上去,就可以及時應戰了。眼下是在中原,與近在咫尺的敵人斗智斗勇,自然要謹慎行事。
他在營寨四周設下了少量鹿砦和拒馬,在這些工事后面用大木搭起了一人高的寨墻,在臨海、臨河的兩個方向還豎了幾座望樓。
這些布置放在擅長行軍布陣的行家眼里是很簡陋粗糙的,不過對于塞外的胡虜來說,已經是很奢華的營地了。
對于自己不能在豪華營地里好好享受,卻要在望樓上吹風的事實,哨兵當然很不滿。
老哨兵縮著脖子,口氣卻硬:“嘿,你以為我挺不住?別看俺老郭勒已經老了,但咱的眼睛、耳朵,可比很多年輕人還強呢。這點苦算得了什么?想當年俺跟著檀石槐大人…”
“哈哈,老郭勒又開始吹牛了,誰不知道當年大單于縱橫漠北的時候,你還流著鼻涕放羊呢?還想當年?別胡扯了!”老胡人的吹噓,沒有引起多少共鳴,反倒是招來了一通嘲笑,連望樓下面值守的衛兵都加入進來。
“胡說!”老哨兵急了,氣急敗壞的就要爭辯:“俺當年可是給大首領牽過…”一句話沒說完,他的臉色突然變了,側耳聽著,驚疑問道:“咦?什么聲音?”
其他人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側耳聽時,卻什么都沒聽到,于是又譏笑起來:“老郭勒,你這是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哪里有什么聲音,只有風聲罷了。”
“軍中大事,誰敢拿來說笑?”老哨兵急得直跺腳,大聲說道:“聽!仔細聽!那嗤嗤的聲音,就像是刀子在冰上劃過一樣…聽到了沒有?”
他說的惶急,其他人為他的情緒所感染,終于收起了玩樂的心思,順著他指點的方向凝神細聽,這一次卻是有了收獲,果然如老郭勒所說,風聲中有異聲在鳴響著!
“嗤…”
寒夜之中,聲音和光亮都格外清晰,特別是尖利的聲音。之前沒人提醒,那異聲本身也不大,所以沒人在意,現在被老哨兵一提示,屏息靜氣的一聽,風聲中夾雜著的尖銳就無所遁形了。
“是逆著風傳過來的…”
“從海上來的?難道是…”
“敵襲?不會吧?人踩在冰面上,沒有腳步聲,沒有冰被踩裂的咔咔聲,而是這種刀子劃冰的動靜?不可能吧?青州人要是有本事無聲無息的通過冰層,他們干嘛還要刻意用刀子劃冰,怕自己不被發現嗎?”
“可不是青州人,還會是誰?聽這動靜,似乎越來越響了啊…有什么東西在靠近的樣子…”說話者一邊說,一邊打著寒顫,而他的問題,也不出意料的引起了恐慌。
“是鬼怪吧?是海里的鬼怪吧?海…海是長生天管不到的地方啊!”
草原人最陌生的事物,莫過于大海,未知帶來的是新奇,同樣也帶來了恐懼,長生天是草原人的至高神明,草原上卻沒有海,這就是閻柔失誤的地方了。連太史慈都沒想到,他的奇襲還沒發動,就已經成功的引起了對手的恐慌。
因為心中太過驚慌,連經驗豐富的老郭勒都忘記了示警的職責,雖然他們的驚叫聲吵醒了不少人,但相對于整個大營來說,影響卻是微不足道的。
“嗤嗤…嗤嗤…”
剛剛有人準確的說出了聲響的來由,但恐慌一起,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只覺黑暗中走來了無數惡鬼,奔走如風卻無聲無息,那聲響就是他們吞吐著的長舌!
恐慌中,聲音漸漸連成了一片,前一刻還在黑暗中不可知的遠處,下一刻就到了近前!
黑暗中有什么閃了一閃,沒等哨兵們回過神,橘紅色的亮光已經成片的亮了起來!
不是錯覺,而是真實的存在,是火光!
看到火光的一剎那,老郭勒差點從望樓上翻下去,他被嚇壞了。
火光有大有小,小團的火,都是從大團的火上面分離出去的,但無論大小,那些火都在急速的運動著。
在此刻的能見度下,從郭勒的角度看過去,找不到任何參照物,無從評估火光移動的速度,但他知道,那些火移動的很快,非常快!因為在黑稠如墨般難以化開的暗黑之中,那火映在眼中,形成了大片的殘像,可見其快!
正是快到匪夷所思的速度,把他的示警聲卡在了喉嚨里。
這不是敵襲,敵襲的話,那火就是敵人點燃后拿在手里的,問題是,那是在冰面上,就算是草原上最好的駿馬,在冰面也很難跑起來,而那火光移動的速度,卻快逾奔馬!
他渾身冰冷,看著那火光飛速靠近,看著火光越來越多,看著火光升入高空,然后仿佛流星墜落,滑過墨一般黑的夜空,在兵營上空散開,璀璨得有如銀河倒瀉,天女散花。
“啊!”一股驚秫到了極點的情緒不受控制的在胸腔中炸開,化成了一聲悲鳴,靠著多年的軍旅經驗,老郭勒終于意識到,那火光是什么了…是敵人的火箭!
大部分流星都砸在了地面上,跳了跳,瞬間便熄滅了。也有小部分橘紅色的星星濺在了毛氈做成的帳篷上,干毛遇上烈火,烈火頓時如同草原人搶劫的熱情般迸發出來。
“敵襲,趕快迎戰啊!”老郭勒是哨兵中最快回過神,并作出正確反應的,但他的努力沒有起到多大作用,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流星接踵而來,伴隨著冰面上犀利的嗤嗤聲,將死亡之焰帶入軍營。
最靠近軍營外側的帳篷里有人被驚醒了,本能的抄起彎刀,披著皮襖跳到了營帳外。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但草原人的本能驅使他們做出迎敵的正確反應。正是這種反應,使得草原上絕少發生突襲戰,所有戰爭,都是面對面的較量,比拼的唯有實力而已。
不過,再怎么快速的反應,也只是本能,當這些草原勇士發現自己身處于熊熊大火中時,本能地發出了一聲尖叫。很快,這種凄厲的尖叫聲就交織起來,匯成了一曲來自八層地獄的哀歌。
黑夜里不知道來的是什么妖怪,風聲中夾雜著的尖銳,薄而短促,像是利刃劃在心臟上一樣,讓人的心陣陣收縮。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軍營外風一般的卷過,然后騰飛而起,像是一片片流星雨。那火光同樣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干草、帳篷、旗子,木墻…任何可以燃燒的東西,只要被那火沾上了,就會迅速燃燒起來。
烈火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在軍營里蔓延,比烈火蔓延得還快的是人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多的胡兵沖出了營帳,拿著武器,衣不蔽體,駭然望著周遭的恐怖景象,然后抱著頭,如同看見了色狼的少女一般,尖聲尖叫著,抱頭鼠竄。
“鬼啊!是海里的水怪!”他們這樣哀嚎著,哭喊著,出于求生的本能,向營寨深處逃去。
在營寨深處休息的人被周圍紛亂的腳步聲從睡夢中驚醒,幾乎沒經過任何思考,他們就加入了逃命行列,與潰下來的人一道哭喊著奔向軍營的更深處。同時,也把恐慌傳播到軍營的更深處。
“這幫廢物!”閻柔被騷堊亂從夢中驚醒,帶著微醺的酒意,他快速沖出了營帳,看到了令他畢生難忘的一幕,氣得肺都差點炸開了。
因為存了誘敵之意,他將嫡系部隊都布置在了內營,并且完成了思想上的統一,使得內營所有人都對被襲擊有了心理準備,隨時可以在動亂發生的時候完成集結,并投入戰斗。
軍營外圍的警戒程度雖然不太高,但也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他布置在外圍的都是胡人,這些人應對偷襲的經驗很豐富,即便不是青州軍的對手,也不至于一擊即潰。
閻柔的計劃很完美。
利用外圍那些不值錢的性命拖延時間,纏住太史慈的奇襲部隊,然后內營急速發動反擊,那么,太史慈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來了就別想走。可誰想到外圍崩潰的竟是如此之快,一觸即潰,幾乎連抵抗都沒有!
“將軍大人,現在怎么辦?”大人是草原上對首領的敬稱,而閻柔除了部落聯盟首領之外,還有的烏丸校尉的官職,所以就出現了這么個不倫不類,在后世倒是司空見慣的稱呼。
閻柔咬著牙,語氣森寒:“走最短的路徑,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