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春暉在尤利民辦公室呆的時間很長,一直到十二點一刻,里間辦公室的房門才打開來。
“韋省長。”
范鴻宇忙即起身相迎。
韋春暉微笑頷首,絲毫也看不出他在辦公室內和尤利民談話的內容十分沉重,就好像是一次普通的工作探討。
范鴻宇目送韋春暉離去,轉身進了里間辦公室。
尤利民沒有坐在辦公桌后,也沒有坐在待客沙發里,而是站在窗戶前,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里夾著半截冒著絲絲白色煙霧的香煙。
和尤利民打了這么長時間的交道,范鴻宇已經都尤利民的一些生活細節有所了解。但凡這種時候,都是尤利民在思考著相當重要的問題。
范鴻宇沒有說話,默默地收拾著桌面上的茶杯。
“你去吧,時間已經不早了。”
尤利民頭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盡管范鴻宇并未向他匯報過,今天中午要和自家老頭一起吃飯,但尤利民自然能夠想得到這一節。
韋春暉先后召見高潔和范衛國,一個是范鴻宇的未婚妻,一個是他老子,范鴻宇當然應該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
有關國家體改委薛益民副主任給韋春暉打電話的事,尤利民沒說。身為省長,尤利民有一些基本的規則需要恪守,并不因為范鴻宇是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就破例。再說,他相信以范鴻宇的能耐,遲早也能打聽到這些消息。
這個年輕人,早已經為自己編織了一張龐大的關系網,上至京師下至縣市,都有人及時向他反饋各種信息。貌似每個省委主要領導的大秘書,都有類似的手腕,只是編織關系網的方式各不相同罷了。
領導的秘書之所以多數都能走到領導崗位之上,除了領導的照顧與栽培,和他們自身編就的這張關系網也有著莫大的關聯。
“好的,省長…”范鴻宇答應了一聲,卻并未馬上就離去,收拾好茶具,忽然問道:“省長,是不是上邊有人在關注彥華的國企改制問題?”
尤利民依舊沒有回過身來,也沒有吭聲,將香煙舉到嘴邊,抽了一口。
范鴻宇便不再問,輕輕退了出去。
尤利民這才轉身,望著已經合上的房門,眼里閃過一抹贊賞的神色。
這年輕人的反應,實在不是一般的敏銳。
前不久,尤利民剛剛和袁留彥進行了“正面交鋒”,盡管袁留彥和鄭美堂都安然無恙,甚至大部分“涉案干部”也都安然無恙,但這并不意味著雙方“不分勝負”。事實上,尤利民大獲全勝。因為他的主張,基本都獲得了支持。修建洪南高速公路在省政府正式通過立項,烏日新也成為省交通廳的實際一把手。在在都顯示出“強勢省長”的風范。
這場風波尚未完全平息,韋春暉不大可能馬上又掀起另一場風波,就算省委書記榮啟高也不會這么做。嚴格來說,榮啟高在青山省的干部隊伍之中,口碑不錯,是個合格的大班長。在高層的超級大人物眼里,榮啟高的口碑也不錯。作為一位資格極老的省委書記,較之其他的地方實力派,榮啟高的性格比較溫和,并不“挾權自重”,中央的大政方針,在青山省都能得到較好的貫徹落實。
韋春暉突然關注彥華地區的國企改制情況,極有可能是高層有人發了話。
在時局相當敏感的時候,總是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這年輕人的政治天賦,果然極高。尤利民在官場摸爬打滾多年,身居省長高位,各類政治人物見得多了,深知要在政治上有所作為,天賦也是極其要緊的一個環節。官場上很多人老于人情世故,八面玲瓏,固然如魚得水,但成就往往也尤其極限。真正能夠脫穎而出,走上高位的,無一不是有出類拔萃之處。
范鴻宇來到停車坪,剛剛登上桑塔納的駕駛室,尚未啟動車子,腰間的傳呼機忽然就急促地震響起來。范鴻宇拿起傳呼機一看,卻是一個相當陌生的號碼,就是洪州市的。范鴻宇也不去理會,徑直啟動車子,駛出了省府大院,向彥華地區駐省辦事處駛去。
不料一路之上,傳呼機卻響個不停,一直都是同一個號碼,似乎那個傳呼他的人非常急迫。
范鴻宇不由輕輕蹙起了眉頭。
他到省委黨校學習之后,就換了洪州的傳呼機,這個號碼知道的人并不多,一般都是熟人或者是工作上有往來的人。通常這些人都不會輕易將他的傳呼機號碼透露給不相干的人知曉。省長大秘書的身份固然不能和省長本人相提并論,但也算是十分重要的人物,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夠來打擾的。
車子很快就開到了辦事處,范衛國和高潔已經在小餐廳等候他,桌面上擺放著四菜一湯,沒有酒水。
作為省長大秘書,范鴻宇現在的時間很緊張,多數時候都必須跟著省長的日程走,尤其是正常工作日的上班期間,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非常少。這還是因為尤利民十分器重他,換一個大領導的秘書,縱算老子和未婚妻到了省城,也不能隨便往外跑。
“爸,小潔,對不起,先打個電話。“
范鴻宇大步進門,笑著對范衛國和高潔打了個招呼,便走向餐廳一隅,那里有臺電話機。
聽了范鴻宇這個話,陪同的辦事處主任以及范衛國和高潔的司機,眼里都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
小潔!
他們實在很難將這樣親昵的稱呼和端莊大氣的彥華市常務副市長聯系在一起!
尤其范鴻宇是如此年輕。
哎呀,一個省長大秘書,一個常務副市長,全省最年輕的兩名副處級干部,居然是未婚夫妻,這也實在太傳奇了。
“你好…”
電話一撥就通,范鴻宇剛剛開口說了兩個字,雙眉就輕輕揚了起來。
“哥,是我,婷婷要跟你說話,她有急事找你…”
電話那邊,傳來彭娜急急的聲音。自從上回在青山日報社“英雄救美”之后,彭娜就自動自覺的將“二哥”變成了“哥”。
所謂婷婷,范鴻宇也清楚,自然指的是洪州煙廠付德臻廠長的閨女付婷婷。打上次從江口回到洪州,付婷婷似乎就迷上了范鴻宇,不時給范鴻宇寄內部香煙,時不時還會給范鴻宇寫封信或者打個電話。范鴻宇倒也有趣,香煙照收,電話里也和付婷婷聊會天,信是肯定不回的。隨著時間推移,付婷婷自也感受到了范鴻宇對她的態度,盡管談不上冷淡,但最多只能算是一般的朋友,想要更進一步,基本沒戲。
付婷婷也拐彎抹角的向彭娜打聽過,趙歌到底是什么來頭,彭娜語焉不詳。
想想趙歌那么漂亮,縱使付婷婷自視甚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遠遠比不上趙歌——不但漂亮得出奇,還是個大富婆!
漸漸的,付婷婷主動找范鴻宇的次數就少了。范鴻宇到省委黨校學習之后,大半年時間,付婷婷只和他聯系過一次,還是范鴻宇春節回彥華過年時打電話拜年。
卻不知道這回,到底發生了何種大事,付婷婷這么急著找他,還纏著彭娜給他打傳呼。
估計也不會是什么大事吧?
在范鴻宇眼里,付婷婷是有那么一點“神經質”,和后世很多被慣壞了的官二代“衙內女”一樣,都有些“瘋瘋癲癲”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范鴻宇輕輕搖頭,嘴角甚至浮起了一絲不以為然的笑容。
彭娜急匆匆地說了這么一句,話筒里就傳來付婷婷焦慮無比的聲音,嚷嚷起來。
“范鴻宇,不得了啦,有人要整我爸…”
直呼范鴻宇的名字,也是付婷婷的“特色”,無論是給范鴻宇寫信還是通電話,付婷婷都堅持這樣稱呼他,偶爾也會很親昵地叫他“鴻宇”,但從不稱呼他的官銜職務。估計付婷婷感覺,一旦稱呼了范鴻宇的官銜職務,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變得遙不可及了,再也沒有半點“希望”。
“什么?”
范鴻宇嘴角剛剛浮起的那絲笑容頓時就僵住了,不由大為詫異。
“怎么回事,你說清楚。”
“哎呀,就是有人要整我爸嘛,有人告他的狀,說他搞資本主義的那一套,‘青山王’賣得那么貴,就是貴族煙,不是人民群眾的香煙…哎呀,電話里說不清楚,我都急死了…你現在在哪里啊?有沒有時間?要是有時間的話,到煙廠來一趟吧,我當面給你說…”
付婷婷連珠炮似的喊叫,聲音甚是惶急。
范鴻宇的眉頭早已緊緊蹙了起來。
盡管付婷婷說電話里說不清楚,范鴻宇基本已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不知道付婷婷所謂有人要整她爸爸的這個“有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無疑,這是個很重要的消息。
“婷婷,你先別急,鎮定一點。我現在暫時沒有時間,這樣吧,你在家里等我電話,我下午跟你聯系,爭取今晚上抽個時間和你見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