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方丈也仿佛沉浸在久遠的往事之中,他的語氣緩慢而有力,給無晉講述一個血腥的兄弟相殘的故事。
“皇帝已經即位二十年,但皇帝的親兄弟楚王,他的野心卻在蠢蠢欲動,他招募死士,收買軍隊高官,王朝的六大節度使被他收買了四人,連羽林大將軍也被他收買,朝中諍臣不止一次向皇帝上書,警惕楚王野心,但皇帝卻念手足之情,一次次地饒過他,最后,在中秋之夜,皇帝的所有子女都從各地趕回團聚,楚王就在此時終于發動了宮廷政變,血流成河,死尸遍地,那一夜,京城兩萬人被殺,皇帝這才知道自己養虎為患,悔之莫及,在最后一刻,他的十八名貼身侍衛護衛著年僅十歲的太子從御河殺出重圍,又幾經血拼,最后只剩下六人護衛著太子沖出京城,使太子得以幸存…”
“他們六人就是晉安六勇士,對吧!”,
這些無晉都知道,大哥惟明在船上都已經告訴了他,很多人都了解,他更想知道后面的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老僧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他微微一嘆,又緩緩說:“整個京城周圍都被圍得如銅墻鐵壁,近十萬大軍在搜索太子的下落,最后六勇士之一殺死了和太子同齡的兒子,這才使得搜兵退去,而太子藏身于涼王田莊,直到半年后,才被涼王之子送去了東海郡,從此隱姓埋名。”,
說到這里,老僧緊緊地注視著無晉,他想看到無晉那種無比震驚的神情,他相信自己說的話,無晉都懂了,但他看到的,卻是一個臉色平靜如常,沒有任何震驚之色的皇甫無晉,這讓他倒有些吃驚了,難道自己說得還不夠透徹嗎?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他眼前的這個皇甫無晉在九個月前已經換了一個人。
無晉的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苦澀”故事的謎底是他得到了一個發霉的皇室身份,前太子之子,如果晉安之變只發生在十年前,或許他還有點激動和期待,但已經過去了四十年,連楚王的兒子都登基三十年了,他還能有什么期待?
不僅沒有期待,他還被壓上一座大山,一旦他的身份泄露,迎接他的不是什么隆重的皇室禮遇,而是對他絕無寬恕的追殺,他忽然意識,他其實是處在一張極其危險的大網中。
老僧見無晉的嘴角慢慢露出一絲苦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低聲安撫他,“這是絕對的機密,知道這個秘密者天下不超過十二人。”,
“我大哥知道嗎?”,
“不!他不知道,在他三十歲以前,我們不會讓他知道。”“那為什么要告訴我?”這是無晉想知道的”為什么要告訴他而不告訴大哥,他們究竟想要自己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總不會是想讓他復辟吧!如果是那樣,他寧可拖一車紅薯上街賣烤紅薯去。
“這是,
你們兄弟二人,總歸該有一人知道。”,
“鼻為什么不是大哥,而是我?”,無晉不懈地追問。
老僧望著他半晌,最后他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什么緣故,之所以要三十歲告訴你大哥,那是你父親有遺囑,而對你沒有限制。”,
無晉知道他言不由衷,但他也不想多問了”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厭煩,他根本不想知道這些,莫名其妙地就被一副枷鎖套在自己脖子上,去他的,他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若沒有其他事,那我告辭了。”他向老僧行一禮”起身便走,老僧有些愕然,怎么突然就走了。
“無晉”這個葫蘆的秘密,你不想知道嗎?”,
無晉已經走出了方丈房間”遠遠傳來了他帶著一絲嘲諷的聲音,“大師,我認為你應該還俗了。”,
慧能禪師愣住了,半晌,他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這孩子…
其實他真正想告訴無晉的,是晉安六勇士之秘,這六個人究竟是誰,現在無晉只見到了三個,還有三人,將對他將來的命運極其重要。
慧能禪師長長地嘆息一聲,他能理解無晉此時的心情,慢慢站起身,將酒葫蘆收好,又拿著貝葉經向后門走去。
走過兩個院子,慧能禪師便來到了無晉剛才掃落葉的觀音別院,由于香客漸漸增多,門口已經站了兩個老僧,謝絕香客入內,這里其實是觀音別院,寺內另有觀音院,在大雄寶殿之后,這里一般香客也能進來,但在香客較多時就會有限制。
他們見方丈過來,一起合掌躬身施禮,“參見主持!”“居士走了嗎?”
“回稟主持,居士還沒有走,居士說今天會有宮中馬車來接,不用我們寺院的馬車送了。”,
“好吧!前院的香客多了起來,你們注意不要讓人來打擾居士修行。”,
“可是居士說不準我們阻攔香客!”,一名老僧為難地說。
慧能禪師嘆口氣,這也是他最頭疼的地力。院中的居士堅持佛門平等,要和其他普通居士一樣在寺院兩修行,
可是她的身份,怎么能和別的居士一樣,他們無法保障她的安全,最后勸說很久,她才讓步,答應單獨在這座觀音別院內修行,可就是這樣,慧能禪師還是覺得太缺乏安全保障,萬一老人出點什么事,他怎么宮里交代?
盡管她的身份極其隱秘,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萬一慧能禪師憂心忡忡,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吩咐幾句,他有要事和居士談,暫時不要讓香客入內。
他便向院內走去,院子里的樹葉已經掃凈了,這倒讓慧能禪師有些奇怪,今天怎么掃得這樣快?
其實他已經幾次提出,居士年事已高,不應再掃落葉,但她不肯,她堅持要清贖自己的罪孽,可是四十年前之難,又怎能怪在她的頭上?
他走到門口,卻不敢貿然進入他瞥了一眼屋后的兩株大樹只見大樹上兩條灰影一閃,消失不見了,他放心下來,合掌施禮道:“居士,貧僧慧能有事求見!”
“主持請進!”聲音很蒼老,也很輕柔。
慧能禪師走進主堂,正對面供奉著一尊白玉觀音,一手托凈瓶,一手執柳枝,寶象莊嚴在一旁坐著一名年邁的女居士,正是上午和無晉一起掃樹葉的老夫人,一般她掃完落葉后就會回去,但今天得無晉幫助,使她很早就完成了修行,接她的馬車還沒有來,她便抄寫經文等待。
此時,她正在專注地抄寫經文,見主持進來她連忙放下筆,起身合掌行禮,“主持!”
“打擾居士修行了。”
慧能禪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老人說這件事,他的本意是不要再刺激年邁的老人,但大家的一致意見,應該是讓老人知道真相了,這對無晉會有幫助他嘆了一口氣,把貝葉經文放在她桌上。
老夫人拿起經文,她不由愣住了,上面是她的筆跡,可是這經文她的手忽然抖了起來,她記起來了,這似乎是她四十二年前抄寫的貝葉經,她是給自己八歲的兒子祈福時抄寫,她慢慢翻到最后,看到了落款時間晉安十八年正月,是的,就是那一份。
“這是……從獅子國帶來回來的嗎?”
這是她隱藏在心中的一個秘密四十年前的災難,她的兒子并沒有死,而是逃到海外獅子國,但因為他突圍時受了箭傷,在獅子國生活了十年后還是去世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年,這份貝葉經尖的到來,觸動了隱藏了三十年的傷痛,她捧著貝葉經不禁潸然淚下。
“夫人,我不知該怎么對你說…”
喜能禪師實在不知該怎么對她說,十年前,她生了一場重病,眼看將不治,他們便告訴她了部分真相,少主人當時沒有死,而是逃到海外,并在獅子國生活了十年。
而今天,無晉送回來了貝葉經,他們需要將真相補充完整了。
“夫人,生生死死皆是緣定,居士既已修行四十年,就應已看淡生死,希望夫人能平靜接受事實。”
“主持要說井么?”
老夫人已經感覺到了主持要對她說什么事情,她慢慢坐下,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請說吧!”
慧能禪師嘆口氣,緩緩說:“其實這份貝葉經的主人并不是三十年前去世,而是十年前才不幸因病去世,而且他也不在獅子國,而是一直藏身在東海郡。”
“什集!”
老夫人驀地站了起來,她那平靜的眼睛迸射出了一種極度震驚,還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她向后退了兩步,無力地靠在墻上,聲音顫抖,“你……說什么?”
慧能禪師心中無比歉疚,他苦笑一聲,“夫人,貝葉經的主人是十年前才去世,我們告訴夫人時,他剛剛去世一個月。“老夫人的眼睛紅了起來,一種深沉的悲哀幾乎將她淹沒了,那種骨肉分隔四十年而無法相見的思子之苦使她淚如泉涌,她捂著臉蹲了下來,無聲的飲泣。
慧能禪師嘆息一聲,他低下頭走到門口,等待老人的平靜,過了很久,老人終于平靜下來,畢竟兒子已經去世了,三十年和十年差別并不大,更多的是一種生死相隔的終身遺憾,她取出手絹擦去淚水”慢慢站起身,低聲問:“那他娶妻生子了嗎?”
“這就是我要告訴夫人的,他有一個兒子,已經進京了,這份貝葉經就是他帶來。”
“是么他…有兒子?”
她眼中悲傷變成了激動和驚喜,“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兒子叫做無晉,他剛剛就在寺院中。”
“無晉!”老夫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