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晉在一個丫鬟的帶領下,來到了蘭陵郡王皇甫疆的房前,皇甫疆官拜太尉,但實際上他已經沒有什么事情,只有在每月大朝時露露面,或者朝廷有什么重大活動時出席一下。
皇甫疆的父親是晉安皇帝皇甫霽最小的一個皇叔,封為涼王,掌河隴二十萬大軍,晉安之變后,皇甫霽的親弟楚王登上了皇位,逼天下各大軍頭讓位,涼王被迫將軍權交給兒子,自己來京城做了人質,一晃便是四十年過去了,涼王已在二十年前去世,皇甫疆也變成了七十歲的老翁。
平時閑來無事,皇甫疆種種花、養養魚、弄弄盆景,他房前的小院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盆景,有的是根雕,有的是太湖石,有的價值萬金,但有的只是隨意撿幾塊石頭做成小景,整個院子,只剩下一條狹窄的小徑。
無晉走進小院,只見皇甫疆正全神貫注地剪一株松樹盆景,穿一件寬身禪衣,腳踏木屐,無晉沒有說話,只是擺擺手,讓丫鬟退下,他站在院子里等了半晌,皇甫疆無意中一抬頭,這才看見了無晉。
“呵呵!無晉是幾時來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剛到,不好意思打擾郡王。”
皇甫疆看了一眼無晉穿的杏黃色繡鷹一等侍衛服,不由微微一笑,“不錯嘛!居然是六品軍官了。”
無晉有些難為情地撓撓頭,“我是沒有衣服穿,否則我不會穿它出來招搖。”
“這倒沒關系,大街上侍衛服的人多得去,都是買的衣服,你是貨真價實的一等侍衛,怕什么?”
皇甫疆放下剪刀指著旁邊涼亭里的小桌笑道:“房間里熱,我們去那邊坐坐。”
兩人走到涼亭內坐下,皇甫疆給他倒了一杯涼茶,笑瞇瞇問:“去兵部補軍籍了嗎?”
無晉搖搖頭,“約好了明天去,傘天兵部管軍籍的人正好不在。”
“看來太子對你蠻重視的,居然封你正六品官,我以為只有八品的三等侍衛,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到河隴軍任職,你若肯去,我再升你一級,讓你做五品的果毅都尉,有興趣嗎?”
皇甫疆雖然語氣是開玩笑一樣,但他眼睛里卻很認真,一點都不是開玩笑,讓無晉感覺有些詫異,他想了想,還是笑著婉言拒絕了,“多謝王爺美意,以后再說!”
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不能一下子把事做絕,把話說死,得給自己留一點余地,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萬一哪一天山不轉水轉,他真想去當個果毅都尉,那不是自己還留著一條路嗎?
這是無晉在前世積累下來的做事經驗,古今通行。
皇甫疆也不勉強他,他又想起一事,便對無晉說:“我也正想派人去找你,你今天有空去一趟天積寺。”
無晉愣住了,他來找蘭陵郡王就是想問天積寺之事,沒想到蘭陵郡王先說了,竟和他祖父一樣,天積寺到底有什么?他試探著問:“王爺能告訴我,天積寺到底對我有什么影響?”
皇甫疆笑著搖了搖頭,“本來你要到三十歲才有機會去天積寺,但我和你祖父商量以后,決定提前讓你去,你大哥還要等三年才有機會去,如果你真想知道原因,那就今天去!”
說著,皇甫疆回房取來了無晉的包,“這是你的包,你就把紫金葫蘆和貝葉經交給主持慧能禪師便可以了。”
無晉默默點了點頭,“一個七十歲左右的老和尚,左眉上方有一個非常顯眼的劍痕,對嗎?”
“對!就是此人,千萬別給錯人了,也不要讓別人看見。”
無晉站起身,毅然道:“那好!我現在就去。”
“稍等一下,我送你一匹馬。
天積寺位于洛京西郊,座落在風景秀麗的黛眉山腳下,占地一百余畝,穿頂飛檐,氣勢宏大,寺院內殿堂森森,院落重重,它也是洛京的第三大寺院,僅次于相國寺和白馬寺,有僧侶一千余人,另外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男女信徒居士三千余人,常年在這里用虛誠的信仰供奉佛祖。
皇甫疆送給無晉一匹河西寶馬,叫赤尾白麒蟒,是一匹白馬,但尾巴卻是紅色,異常名貴神駿,是皇甫疆本人最心愛的三匹寶馬之一。
無晉騎著這匹寶馬行走神速,出西門約半個時辰后,便來到了天積寺,寺院大門掩映在一片蒼松翠柏之中,正門前的廣場巨大,數十名男女居士正在清掃廣場,從大前天開始,到昨天下午,這里舉辦了一場規模盛大的水陸法會,有五萬多信徒參加,今天信徒們都已散去,便由常駐寺廟的居士清掃廣場,寺院內外顯得冷冷清清。
這些居士都是自愿者,他們不僅不要寺院一文錢,還自己出錢出力,義務為寺院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無晉將馬拴在門口的馬樁上,這里有專門的僧侶負責照看馬匹,無晉扔給他十兩銀子,“喂上好的草料,再給它飲清水,不可大意了。”
僧人幾時見過這么出手闊綽的香客,他連忙合掌感謝,“施主放心,小僧一定會照看好馬匹。”
無晉快步走上了臺階,知客僧迎了出來,他眼睛很毒,早看毋了無晉騎著一匹名貴之馬,心中暗忖,此人估計是京城的闊少,他笑瞇瞇合掌見禮,“阿彌陀佛!法會昨天已經結束,可惜施主來晚了。”
無晉也合掌笑道:“我不是參加法會,我是要拜見慧能主持,有重要事情。”
知客僧愣了一下,要見主持?他上下打量一下無晉,見他不過十七八歲,既不像什么朝廷高官,也不是他寺高僧,憑什么要見主持?
不過此人能騎寶馬前來,那身份也不一般,他的話便說得很客氣,“很抱歉施主,我家主持早已跳出三界,不問俗世之事讓施主失望了。”
無晉知道他會這樣說,他又合掌笑道:“你只要告訴慧能主持,來人是東海皇甫氏的子弟,他就會見我。”
知客僧見他說得一本正經不像是開玩笑,心中也有些疑惑起來,或許真有什么事,等會兒稟報一下無妨,他的態度更加誠懇,合掌施禮道:“回稟施主,我家主持一連主持了三天的法會,非常疲憊了正在閉關休息要到巳時正才出關請施主不妨在寺院內走走,巳時后我會在大雄寶殿門口等候施主。”
巳時也就是后世的上午十點,還差半個多時辰,無晉便點頭答應,背著手在寺院內游逛起來。
或許是法會已經結束的緣故,寺院內香客非常少,只有一些零星上香的信徒,他信步而走不時欣賞一番壁畫中的佛門故事,又不時對三世如來頂禮膜拜,不知不覺他便走到了后院。
后院更加安靜,早晨下了一場小雨,使路上有點滑,他走路有些小心翼翼,走了兩圈,他竟有些迷路了,好容易才找到一條小路,前面立了一個牌子,箭頭指向不遠處一座院子,‘觀音別院’。
觀音院自然要拜一拜,無晉便收起急躁之心,帶著皮誠,走進了不遠處的觀音院,院子頗大,但沒有見到僧人,只見一個年邁的女居士,在院子掃滿地落葉,這倒讓無晉有些詫異了,現在才八月初十,怎么會有落葉?而且這些樹葉都很枯黃,現在不應該有枯葉啊!難道會是去年的葉子?如果是那就更奇怪了。
他正在奇怪中,只聽見‘咕咚!,一聲,那個掃地的老婦人不小心摔倒了,無晉連忙上前把她扶起來,“老人家,不要緊!”
就在無晉扶住老人的一瞬間,他忽然感到身后有一種凌厲的殺機,他悚然一驚,佛寺里怎么會有殺機,他扶起老人,他向四周望去,什么異常都沒有,讓心中有點詫異,怎么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他這才回頭打量眼前的老人,老婦人年近七十,身材瘦小,但長得慈眉善目,眉眼之間異常清秀,保養得非常好,看得出她年輕時的美貌端莊,她氣質高貴,應該是大戶人家的老人,她在這里掃地無晉倒不奇怪,這里是佛寺,信仰佛祖,不分貴賤。
“謝謝你,小伙子!”
“老人家,我扶你坐下!”
旁邊不遠處有一條長椅,無晉小心翼翼地扶老人到長椅旁,他見長椅上有水漬,連忙用袖子將長椅上的水擦掉了,他這個細微的動作使老人眼中生出一絲感激。
她坐了下來取出一張雪白的絲絹,擦了擦手上的青苔,無晉這才發現老人的手雪白細嫩,竟無一絲皺紋,比年輕的女孩子還要細膩白哲,他不由愣了一下,這真是老太太嗎?
他不由又偷偷看了一眼老人,見她正笑吟吟望著自己,她臉上布滿了皺紋,這可不是假的,無晉見她雖然年邁,但目光非常清澈,給他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就仿佛這老太太是他的祖母一樣,他竟然有這種感覺。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矣大了?”
老婦人的心中也很驚訝,眼前這個年輕人怎么如此像她當年的丈夫?
無晉恭恭敬敬回答:“老人家,我十七歲,姓陳,叫無晉。”
皇甫這個姓在京城比較敏感,會讓人誤以為他是皇室子弟,他便用了母親的姓。
老婦人心中嘆息一聲,原來他不姓皇甫,她又笑瞇瞇說:“你叫陳無晉,真是多謝你了。”
無晉見滿地樹葉,老太太一個人要掃到什么時候去,他便挽起袖子上前拾起了掃帚,“老人家,我來幫你掃地!”
老太太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好孩子,多謝你了,但我是在修行,不用你掃。”
“修行?”無晉更加疑惑了,“哪有掃樹葉修行的?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老太太微微一笑,給他解釋說:“這是去年的落葉,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我必須一片不少地把它們放回袋子里…每天一次,每個月掃三天,我已經堅持了四十年。”
“四十年!,無晉不禁為她的毅力感到萬分敬佩,但他心中還是不解,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老太太放佛知道他的想法,淡淡一笑,“這是我的洗掉我的罪孽,每一片樹葉,就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