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定北這貨是怎么蹦出來的!?
北伐大軍人事任命一下,英華軍界頓時沸騰了,各家報紙也紛紛委婉地表達了質疑,幾家偏向軍事的報紙更直接用“蜀中無大將乎”之類的言辭責難。
國中陸軍高級將領有為者無數,真可以用將星如云形容,而且大多正當壯年,年富力強。先不說賈昊、吳崖和張漢皖三上將,其下王堂合、韓再興、何孟風、貝銘基、岳超龍、方堂恒、彭世涵等隨便拉出來一個都能獨掌一面。就連陳廷芝、蔡飛、鄭威、孟松江、顧世寧、徐師道和莊在意這些新晉中將,拔著用用,也能勝任一路主將。
再退而求其次,桂真這種旗人出身的將領,以及岳鐘琪這樣的新降清將也不算劣選,不僅有才,北伐之心比誰都熾熱。
這謝定北么…
說起這位謝大將軍,搖頭的有,鄙夷的有,心里沒底的有,大多數人都沒什么好話,這位可是馬到功成謝參將啊!
令此人聲名鵲起的就是十多年前的長江大決戰,他領著勝捷和安國兩軍,自岳州直取武昌,一路故事不斷。不僅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有敵城望風而降,有敵軍望風披靡,還有神機妙算,殲敵于半途,甚至武昌都是他用嘴皮子和白花花的銀子砸下來的。就因為他,賈昊的長江攻略也不得不提前,十多萬大軍如鳥獸一般蜂擁急進…
可清楚當時通盤形勢的人卻很明白,這謝參將根本就是狗撲到屎上。豬撞到食上,一身的運氣。
那時滿清的湖北綠營已經爛透了,孟松海直接用銀子買了大半個湖北水師。武昌大營又被岳鐘琪抽走了精銳。就剩個空殼子,剩下的驕兵悍將拿舊世“有什么將就有什么兵”的老思維看謝定北,冒險一搏。結果被正急進的顧世寧等部隊圍殲,再之后又是天廟經營許久的州縣主動獻城,一路平推到武昌城下,受孟松海的啟發,直接用銀子買下了武昌。
啟用這位大人物率軍北伐,能靠得住?
有激進之人更把矛頭指向皇帝,“陛下為何對這謝參將青睞有加?是不是有那個什么情?”
時間回到二月二十一,東京未央宮演武殿外廳。南北戰略形勢演示桌前,李肆打量著插入滿清大地的六個箭頭,總結道:“六路北伐方案既已論過多次,就以此為策吧。”
接著他再道:“那么,各路主將以及統帥人選呢?”
眾人一下呆住了,就連李肆也意識到了什么,臉色驟然一變。
六路北伐的方案在總帥部已經論證推演得相當成熟了。三路為海,三路為陸。
自遼東旅順口、耀州城等處登陸,首尾相切,直逼盛京,這是關門打狗的一路。
自塘沽直擊北京城。這是掏心的一路,這一路預計會爆發大戰,除了伏波軍外,還將調遣精銳紅衣師。
自山東登州萊州以及膠州灣三處登陸,吞下山東,這是壓腿的一路。以伏波軍開路,用上動員紅衣足矣。
以上是海上三路,陸上三路分別如下:
自大運河北上,水陸并進,這是北伐主力。
自陜西東進,由河南轉入山西,側翼進擊北京,這是塘沽方向受挫時的后手,同時清除滿清在河南山西的統治力量。
自漠北向南進入關內,摧毀滿清的滿蒙聯盟,控制科爾沁等部蒙古。
方案雖定,配套資源卻還沒跟上,但李肆決意動員一國,這個問題也勉強能解決,反正北伐首要目的是復土,這是軍政兩面的事,并不是單純的軍事課題。
兵力方面,遼東方向就交給韓國志愿軍,山東由伏波軍承擔,塘沽則以一部伏波軍,配合精銳紅衣。大運河一路則是北伐主力,陜西側翼,也有休整的西域紅衣可調動。漠北方向,以少量紅衣加征調的漠北蒙古諸部。大略算來,如果滿清有中等強度的抵抗,要確保在短時間內粉碎抵抗,六路需動用一線兵力總和大約為十六到十八萬。
遼東和漠北兩路不存在兵力問題,伏波軍兩師加目前能迅速動員到位的四個紅衣師,塘沽和山東方向的兵力需求也能保證。如果延后陜西方向的出擊時間,也能動員出四到五個師,最大的缺口就在主攻方向。
考慮到義勇軍和動員老兵,兵力缺口問題還不算太嚴重,而兵力之上,統兵將帥人選就讓李肆和總帥部及樞密院的要員高參們頭痛了。
遼東交給了韓國志愿軍,自然由志愿軍主帥韓再興統領。山東交給了伏波軍,就由白正理統領,而塘沽方向,馮一定熟門熟路,自然不能少了他。
整個海上三路,蕭勝會親自坐鎮,統合北洋艦隊乃馳援的其他海軍力量,確保和協調海路運輸保障。
現在問題就出現了,塘沽一路是以精銳紅衣為主,需要一位主將,漠北方向也需要一位熟悉蒙古事務的主將,大運河和陜西方向更是復土主力,山東一部、河南、山西、南北直隸,就由這兩路負責收復,北伐的正副兩帥要分掌這兩路。
按照總帥部的最佳計劃,主帥是賈昊,副帥是張漢皖,漠北主將是王堂合,塘沽主將么,那么多中將里,隨便挑一個出來都行。
現在北伐提前,賈昊在主持西洋事務,正從天竺身上割肉,張漢皖遠在唐努烏梁海清理羅剎殘余勢力,王堂合也遠赴中亞,在卡爾梅克諸部。大多數中將級戰將都還跟著吳崖繼續西進,像是方堂恒就已進兵浩罕。急切之間,這幾個坑竟找不到合適的蘿卜。
“急令陳廷芝赴漠北統領蒙古諸部。”
問題一個個解決,李肆先點了陳庭芝的將。作為王堂合的副手,陳庭芝多年轉戰青海漠北,還是王堂合之后龍騎軍的第二任都統制。在漠北蒙古中威望頗高,統領北面一路正合適,更關鍵的是。陳廷芝人在蘭州,是西域諸將中離得最近的一個。
“張應可為塘沽主將…”
蕭勝提攜了下自己的老搭檔,作為韓國志愿軍副帥,韓再興的副手,張應表現一直中規中矩,以至于幾乎成了隱形人。但塘沽主將更重統合伏波軍和陸軍,對多年在韓國,將多國雇傭軍整合為一體的張應來說。這個任命正合適。
接著是陜西方向,李肆下意識地道:“何孟風吧”,此人與韓再興并稱右雙壁,左雙壁自然是賈昊吳崖。古言云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話用在何孟風身上最合適。從湖南大戰到呂宋之戰,再到南洋之戰,乃至之后長江大決戰和西域大戰。何孟風場場不落,沒有什么顯赫大功,擔著的任務從來都只有一個字:勝。
可話音剛落,李肆就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去年年底班禪赴東京面君后。他就委了何孟風率軍入烏斯藏,辦理烏斯藏入國以及入京事務,此時還在喇薩呆著呢。
范晉撿出一個人:“貝銘基吧,他正在西安。”
這個人選也還行,能力雖不如何孟風,資歷足夠,心性也穩,甚至有些保守,但獨掌一路的經驗卻很豐富,當年長江大決戰,就是他與陳庭芝在江西堅守。
一邊桂真欲言又止,桂真是想搶這個位置,不過他以師統制之職直升總帥部軍務次長,資歷太淺,更重要的是,他已近七旬,確實老了。見李肆點頭,他也只得悶悶閉嘴。一邊已年過七旬的軍法總長鄭永看了看他,面露同病相憐之色。
樞密院知政蘇文采皺眉:“貝銘基月前告病,病得不輕,樞密院正在辦他的療養事務呢。”
一個參謀插嘴道:“謝定北也在西安。”
現場頓時沉默,李肆揮手道:“再找找,漢皖調不回來,還有沒有可以在半月內到任的中將…”
熟悉將領分布的范晉搖頭,其他人又提了一串少將人選,例如同在蘭州的顧世寧,終究受制于資歷問題,不可能獨掌一路,擔當北伐副帥。
最終人選又轉回到謝定北身上,李肆苦笑道:“好吧,希望謝參將能繼續展現他的運氣。”
眾人也苦笑不已,沒辦法,謝定北能力是有的,就因為他身上不知纏著運氣還是氣運,事情的成敗都跟他能力無關,讓人總是難以放心。但選來選去,有資歷擔當副帥的,就只有這家伙了。
正好,資歷雖淺,能力卻足的顧世寧在長江大決戰時也是謝定北的副手,就讓這兩人再成搭檔吧。
謝定北就這么坐上了北伐副帥的位置,就這事而言,已足以說明他的運氣。
副帥人選確定,那么統領主力,自大運河北上的主帥呢?
李肆叉腰揚眉:“還能是誰?當然是我了,我要…御駕親征!”
再一陣沉默后,殿中響起一陣激烈的吵嚷聲。
“陛下不可!”
“今非昔比,陛下怎能再親身犯險!”
“如今陛下已重如一國,動則國動啊!”
李肆擺手道:“北伐不就是國動么?正因如此,我才要動嘛。”
接著他開列若干理由,他這個皇帝動了,才能調動禁衛軍以及侍衛親軍。前者還頂著一個禁衛第一師的陸軍編制,侍衛親軍則是陸軍第一百師,也是要用來作戰的,不是單純的花架子。有這兩師在,兵力缺口就能少一些。
這說法大家當然難以接受,拱衛皇帝的兵都上戰場了,皇帝的安危怎么辦?
鬧得不可開交時,李肆不得不高聲喊道:“十四年前,朕說了要再踏上廣寧門,你們是要絕朕此愿么!”
皇帝自稱朕了,加上這語氣,以及強調的當年事,這說明皇帝是絕不愿放棄的,眾人面面相覷,最終只能無奈地認了。
可接著范晉就嘀咕道:“我也想去…”
桂真和鄭永對視一眼,趕緊摻和道:“臣等求請隨駕!”
“臣請隨駕!”
眾人又趕緊一通叫喚,換成李肆頭痛了。
在演武殿安排外軍務后,接著又連夜在肆草堂布置與北伐相關的政務,聽到皇帝要御駕親征,樞密院和總帥部若干要員也要隨駕,文臣們頓時也沸騰了。
唐孫鎬最先喊出口:“臣等也請隨駕!”
陳萬策老神在在,他主掌南北事務總署,必定是要北上的。可除了他,數十中樞大員紛紛鼓噪,尤以房與信、向善軒、程映德等自地方入中樞的文臣嗓門最響。他們都出身參軍,昔日跟著英華紅衣開疆拓土,紅衣打下來哪里,他們就跟到哪里治政。如今英華北伐復土,他們自是想再重操舊業。
“哪能動你們這些棟梁…”
李肆也有些麻了爪,你們這些文臣湊什么熱鬧啊?
“北伐復土非止軍事,人心相融、政令相同,經濟相連,這才是重中之重。若無臣等隨駕,就只有北伐,沒有復土!”
唐孫鎬振振有辭,這話也說得確實在理。
李肆踢起了皮球:“復土之政自有下面人辦,你們要隨駕也可,但有人數限制,哪些人可去,哪些人必須守中,薛卿,你看著辦。”
薛雪臉上一苦,還以為必定要留守的自己會置身事外呢。
肆草堂的喧囂還不是尾聲,當李肆忙到深夜,回后園歇息時,卻發現妃子們已組團相候。
三娘道:“我也要去!”
四娘和寶音道:“還有我們!”
已生華發的蕭拂眉道:“醫藥事少不了我…”
朱雨悠則道:“北方書院不少,我得督著,別被戰火毀了。”
安九秀道:“如果官家不帶我,我就以安家人的名義去北方作生意!”
關蒄想了好一陣,沒什么詞了,怒道:“你是要把克沖帶在身邊吧,我得管著他!”
看著春華不復,只在眼眉間存著昔日風姿的媳婦們,李肆心中熱流涌動,嘴里卻呻吟道:“這是北伐,不是秋游…”
三娘笑道:“怎么不是秋游?國中不少社坊都在約著隨軍北上,夫君,你是不是也已定了大觀園的哪家社坊?”
李肆猛烈咳嗽,再搖手道:“好了好了,別真鬧了,我知你們心意,三娘帶著四娘和寶音跟著我吧,其他人就安生在家。”
媳婦們呵呵笑了,她們要的也就是這個。看著心滿意足的老媳婦們,李肆哀嘆道,后世史官怕是要再加他一筆“荒唐”的記述,御駕親征,竟然還帶著皇妃…
可正如文臣們所說的那樣,北伐不僅是為打仗,更是復土,是政治。三娘身兼國中諸多會社領袖,一國動員,正好照應北上的民間力量。四娘總管身邊事務,寶音則是借她的蒙人身份,安撫科爾沁等蒙古部族。
當然,有三娘在,李肆想要借北伐胡作非為,那就不可能了,這一點也很重要。
第二天,又有無數人涌來求見,想要隨駕。
召見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一個金發碧眼的老外,李肆慨嘆道:“其他人還是兩說,兩位卿家自己不提,朕也要你們隨駕。”
邊壽民道:“草民此生,就缺這一副畫了。”
郎世寧道:“當帝國完成一統后,世界將迎來全新的時代,繪下這樣的畫卷,即便代價是生命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