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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 朝鮮風云:浮躁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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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朝鮮風云浮躁的黎明  漢奸賣國論這桿大旗一樹起來,還在堅持要將懲治范四海作為議案的院事趕緊放棄了,這是大是大非,是英華十多年來積淀下來的民心,更是段國師一干士人反思明亡諸禍,在民間播傳最廣的共識:外敵當前,不容內爭。&&

  兩院每項議案,每位院事的票決都要公開,每個人是什么態必須明明白白亮出來,這是功績,也是立場,大家推選你出來代言,自然就得明白你的言行。

  朱一貴推動,段林棟引申出漢奸賣國論,絕大多數院事都在盤算自己的利,然后得出了理智的答案,內外有別,對外一面,絕不能站錯隊。

  附議西院的諫議案被修改為敦請朝廷施壓,為國人討回公道,而不強調出兵。諫議案跟審定案不同,半數人同意就算通過。而票決結果異常鮮明,一百十名院事兩人病假里,一百六十三人贊同,十人棄權,七名死硬派反對,在其他人眼里,這十七個人的東院之旅,估計很快就要結束了。

  “接下來議《禁毒法》修訂,汪院事,你是否有草案?”

  屈明洪對汪瞎子這一案也抱有很大期望,如朱一貴所說,附議西院,是給朝廷賣個好,讓其可以不受民心約束,自在地處置朝鮮事務。而由東院推動《禁毒案》,則是在朝廷和西院之前爭奪法權,關鍵就在于是不是有足夠詳盡完備的草案。

  汪士慎道:“在下確有詳案!”

  身邊朱一貴招手,一幫東院文辦涌進大堂。將一張張“大字報”貼到了墻,這是汪士慎早就擬好的《禁毒法》草案。趁著剛才票決附議西院案時,朱一貴讓汪士慎把草案分發給辦,讓其抄寫。要趁熱打鐵,促成此事。

  屈明洪看了看朱一貴,心說汪瞎子從哪里找來一個這么伶俐的搭檔,汪瞎子有想法,朱一貴有手腕,這兩人的組合,不知道對東院是福還是禍。

  足有一人見方的紙墨跡淋漓,將法案條文清晰地呈現給眾人。

  “為防官吏和工商勾結。徇私舞弊,朝堂與西院不得訂立毒物管治法文…”

  “毒物稽查事歸由東院設立和管治,不納入朝廷經制。”

  細節還沒看,僅僅就是開頭這兩條。就讓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這是恣意妄為!毒物之事,牽連內外朝政,怎能由東院一己獨攬!?汪瞎子,你在民間討伐官府不成,現在跑到東院里。還是存著掀翻官府的心思啊,這樁諫議案,我絕不贊同!”

  段林棟怒了,汪士慎和朱一貴已被他打了“亂黨”標簽。

  “西院不還是獨攬金融這事。朝廷都不能伸手么?”

  “陛下都曾說過嘛,訂法的不能行法。事權都要制衡…”

  “我們東院就該以禁毒一事為口子,聲張自己的法權!”

  可段林棟那話的“保皇黨”味道太重。失了東院立場,不僅沒說服他人,反而讓更多人選擇跟汪朱兩人站在一起。

  “院首怎么說?”

  段林棟向屈明洪求助,在他看來,東院就該是幫著皇帝,幫著朝廷穩定一國,而不是趁火打劫,朝皇帝和朝廷要權。

  屈明洪老臉扭曲了好一陣后才道:“這也只是諫議,東院既有心聲,就該讓陛下和朝廷看到嘛。”

  段林棟不說話了,心道你屈老頭估計也是想著東院爭到禁毒權,然后再爭文事權?之前你就老抱怨朝廷對蒙學管得過嚴,蒙學教材要統一官定,里面的天道諸學你格外不爽。

  汪士慎的修訂《禁毒法》諫議案,重點還不是法文的修改,而是主張法權該歸東院。這對東院來說,是一樁絕大公利,之后的票決,毫無意外,超過三分之二贊同。

  在場的通政使接過這份落下了鮮紅東院大印,一百多位院事聯簽的諫議,就覺如接過一把燒得通紅的火鉗。

  與此同時,西院那邊的通政使更覺如置身火焰山。

  “朝鮮之事,鴉片之事,都成了大家的梯子呢,都要借著這兩事往爬…這股風潮真是太灼燥撩人了。”

  通政使這么感慨著,此時西院的廳堂里,正回蕩著滿含腥臭之氣的呼號。

  “為什么國內不能種!?既能種黃煙,就能種罌粟!要禁就把黃煙一同禁了!”

  “鴉片害人?那是自害,人家自己愿意,朝廷為什么要管?貧苦之人還能靠種罌粟掙得銀錢,這不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么?罌粟、鴉片就不該禁!”

  “范四海和福華公司已經得了利,要禁也得讓他們把利吐出來!”

  “國中禁吸食可以,但不能禁種罌粟!”

  西院眾人一個個扯直脖子漲紅著臉,憤怒聲討主張嚴格管制鴉片產業的院事。這一小撥院事隱約知道皇帝和朝堂的謀劃,先在西院透風,沒想到遭了西院強烈抵制。一邊苦笑,一邊暗嘆麻煩大了。

  西院院事就是工商代言,主張貿易乃至經濟自由。鴉片是有大害,可更有大利。眼見范四海和福華公司,連帶南洋公司以及緬甸孟加拉一幫種植園主都借鴉片得了暴利,一個個都眼紅得不行。

  在南洋有地的殖民產業,有船的船運公司,都想借鴉片產業分利。產業都在國內的大豪商們也認為國內應該能隨便種隨便運,他們銀子在手,投在此業,比投金融、工坊、礦山和織造等業獲利更多。正準備大干一場,卻傳出要嚴禁的風聲,自然怒不可遏。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不敢討伐皇帝,討伐朝廷可是心氣十足。

  其他鹽米油煤、鋼鐵、基建、織造等行業的院事倒是無心沾染鴉片,但就工商事根底而言。他們也不愿朝廷隨意禁止一業。今日借鴉片之害遏鴉片產業,明日就有可能借其他理由,比如傾銷害民,整治其他產業。

  而且此事聽說還有貓膩。朝廷的意思是扶持少數幾家商人接手鴉片產業,禁他人沾指,這就大大有悖于工商自由,機會均沾的精神。因此其他行業的西院院事,也有心借此事,擋住朝廷伸向工商的魔爪。

  “票決!諫議鴉片貿易自由!讓陛下和朝堂看清楚咱們西院的心聲!”

  “跟湯右曾那幫人說明白,不允這一案,今年就別想通過一樁增稅案!年底重訂公司稅時。不降個兩三成,也別想咱們點頭!”

  “沒錯!公司稅將近兩千萬兩銀子,咱們不點頭,朝廷就沒大義收錢!沒這筆錢。朝廷就去喝西北風!看朝廷敢不敢掀了桌子,封了咱們西院!”

  “喂喂,不要這么激動,咱們是跟朝廷商量,絕不是去逼迫朝廷…”

  盡管有人還在調和。可在前朝就形同謀逆的話是、一浪浪丟出來,西院院首彭依德跟代表朝廷旁聽的通政使對視無語,都道暴利真是能殺人心的。

  東西兩院的諫議案會分送給中廷和政事堂,政事堂里。湯右曾和陳萬策、彭先仲等朝堂重臣,以及來自計司的顧希夷、翰林院的宋既、唐孫鎬人正在商議怎么貫徹皇帝的指示。深化國中禁毒事務。

  唐孫鎬高屋建瓴:“陛下有言,要遏鴉片之害。除了禁,在民在國都另有坦途。”

  “在民而言,吃鴉片是為排遣郁心,如果內心飽滿,必不求外物解憂。因此百業興旺,身心無束,人人都自強不息,也無人有閑心閑錢去吃鴉片。開民智,廣民識,助民自強,不鉗制人心,鴉片之害,自難深廣。”

  “這還是在民一面,自前方的拉,還有自后而來的推,助民人遠離鴉片之害。皇帝扶持種黃煙和制烤煙,恰好是一樁能替代鴉片派遣身心之苦的行當。而以官府、天廟、民間醫衛,例如英慈院等力量,宣導鴉片之害,建戒鴉片院所,同時以各方力量卡緊吸食鴉片的門檻,令鴉片在民間流傳的成本高昂,立穩其大不赦之罪的名聲,一般民人自也不會貿然去沾染。壓鴉片入江湖黑道,黑再加黑,也是管控那一面的靈巧手腕。”

  接著由顧希夷談在國一面:“在民是遏鴉片去處,在國是遏鴉片來處。鴉片有百倍之利,絕無法徹底禁絕。因此一國就需要廣開正當獲利之門,牽銀錢去投它門,而不是盯鴉片。”

  “有百倍利在,怎么牽都抵不過鴉片,這就需要一國抬高資本入鴉片的門檻。之前我們所議,由少數幾家公司壟斷鴉片,分域產銷,就是打下這門檻。除開公司壟斷,朝廷這邊還需要從刑民和金融等方面,給準備投資鴉片之人,壓重重顧忌。讓它權衡,有十倍之利可以輕松賺得,還是義利一體,而百倍之利卻有刀兵相加,獲利幾率渺茫,大多數人都會有所抉擇。”

  “這就需要商部和我們計司,借助金融和海關之力,來造這些阻礙。”

  宋既總結道:“總之呢,在國一面,就得要正當之利跑贏鴉片之利。”

  湯右曾皺眉道:“這還是要把鴉片之害導于外人,而觀我東陸,還有何處可導?朝鮮日本小,吸食者也不算太多,看來看去,滿清治下的華夏子民,依舊難逃其害啊。”

  陳萬策嘆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嘛,再說了,若是滿清治下真起大害,我英華還可借禁煙之事插手滿清內務,官府民間下都出手,不更利于我英華復土之業?”

  這家伙一肚子權謀,也將鴉片產業當作了謀食滿清的梯子,湯右曾只能苦笑。

  再收到東西兩院的諫議案,湯右曾的笑容僵住,額頭也開始冒汗。

  兩院還真能抓住機會呢,這也成了他們躍身墻的梯子…

  眾人看了兩院的諫議案,也都紛紛抽涼氣,都覺事情開始有些脫離掌控。

  “范四海,果然是天生闖事的主!”

  湯右曾磨著牙槽,咒罵挑起這事的罪魁禍首。至于范四海背后其實還是皇帝陛下這事,也就裝作糊涂了。

  兩院一面推動朝廷矚目朝鮮,為國爭回面子,一面開始爭奪自己的法權。眾人都覺頭大。

  “還是請陛下趕緊定下方略…”

  素有謀算的陳萬策也沒了注意,這兩面都有悖于皇帝和朝廷的布置。矚目朝鮮,就要打亂由西向東的國策,而兩院奪法權,現在看來,步子邁得太大,可非皇帝和朝廷所愿。

  “陛下圣心高遠,定是早有謀算的。”

  宋既這么說著。眾人都下意識地點頭,那是當然,陛下沒這本事,又怎能開天下新勢。立亙古未有之國?

  置政廳,李肆的咆哮回蕩在廳堂里,李香玉早早就縮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不敢見到李肆那種鐵青臭臉。廳中還有兩個大小姑娘,更是被嚇得趴在地。簌簌發抖。李香玉忐忑了好一陣,猶豫著是不是把兩個穿著過胸襦裙的姑娘拉進來安撫,可自己的小心肝都沒人安撫,最終還是放棄了。

  “范四海是民人。有《通商法》在身,可以自由行事。朕管不著。可馮靜堯、白延鼎、還有你劉松定,都是朝廷命官!不管是總帥部軍令。還是樞密院訓令,乃至朕的諭令,都再三強調,不能挑起朝鮮之事!只能在背后助范四海自為。現在可好,出兵的出兵,勾連的勾連,居然還把兩位翁主都拐到朕面前來了!當年青浦舉事后,朕的話你們都忘了!?這一國,你們武人是不是又要來代朕作主!?”

  劉松定跪伏在李肆身前,一身是汗,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本準備了太多辯護的理由,可皇帝一句話誅心,讓他再不敢回嘴。他們這幾個人覺得機不可失,悍然在朝鮮動手,連朝鮮翁主都帶了回國,英華已不可能在朝鮮繼續黏糊,只能赤膊陣了。

  不但這方向跟朝廷謀略不符,更違皇帝自開國以來,就再三強調的武人不得干政的原則。

  雖然有些不甘,但陛下真要拿人頭來固這原則,也只有認了…

  劉松定這么想著,就等待皇帝一句:“拖下去砍了!”

  好半天,除了李肆急促的呼吸,再沒其他聲音。

  劉松定訝異,正要抬頭,卻聽腳步聲到了身后。

  “和順、和平,朕不是在責你們,不要怕…”

  皇帝壓下了怒氣,柔聲安撫著兩位朝鮮翁主。

  十四歲的和順,四歲的和平小心肝剛平緩一點,皇帝咆哮再起:“李香玉!正該你來安撫翁主姐妹,卻躲到一邊,置身事外,你當自己是大小姐,在置政廳頤養心性呢!?”

  姐妹被嚇得白眼一翻,又軟到了地,大皇帝的帝王之威太重,僅僅只是說話就夠她們喘氣的了,現在還作金剛獅子吼,真是恨不得暈過去,可暈了又是大大的失儀,如此夾磨,大一些的和順還只是兩腿發抖,小的和平淚水鼻涕已糊了一臉。

  李香玉趕緊奔了出來,牽著姐妹進了自己的房間,大皇帝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似乎一道名為“帝王之威”的光環也驟然消散,姐妹倆抱住李香玉,如見救主一般,嗚哇就哭了出聲。

  拍著姐妹倆的背,李香玉哆嗦著暗道,皇帝從沒這么蠻橫過,肯定是真怒了。

  正廳里,李肆訓了李香玉,心情似乎好一些了,回到軟塌坐好,不知道是在訓劉松定,還是在自語,總之那話很是怪異。

  “被時勢牽著鼻子走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李肆確實很生氣,這十多年來,少有這般發怒過。兩院在此關鍵時刻爭法權,馮白等人在朝鮮悍然自為,劉松定不經請示就牽來朝鮮翁主,這都還是其次。更主要的是,鴉片之亂提前百多年出現,還是英華自己滋養起來的,這已讓他深有挫敗感,而朝鮮之變,更出乎他的預料。

  馮白劉等人的應對沒錯,若是他在現場,也要這么干,說不定還要干得更直接。但自這一刻起,他已成了歷史的傀儡,在自己推轉的歷史大潮中奮力掙扎,不進則退,這種感覺,讓李肆越來越覺得自己失去了“先知”的神圣光環,只能依靠凡塵帝王的身份,在這個時空繼續奮斗下去。

  他是在惱怒自己…

  隔壁小姑娘的哭聲依稀傳來,李肆抹了抹已微微出汗的額頭,朝還跪伏在地的劉松定道:“回去轉告他們,都寫好認罪,事了之后,準備接受軍法審裁!”

  劉松定咚咚叩首,不如此他難以排解心中的感激,這意味著皇帝會認下他們的功勞,至于責罰,他們悍然自為時,已經深有認識。

  “拿朝鮮輿圖來!時勢既變,我們就得順勢而為,博得最大之利!”

  李肆也光棍了,還能怎么著?自己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逆天而為,那就朝前拼下去!

  朝鮮之變,就如黎明的旭光,引得一國和李肆不得不朝前看,而他心中隱隱升起的焦躁,跟背后兩院和武人的躁動一樣,此時還沒有太深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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