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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敵已臨門,時不我待

熊貓書庫    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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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敵已臨門,時不我待  “朱家…于華夏有有過,沒必要再承載什么了,老夫我也沒必要登臺,就以段家子的身份老死吧。關于老夫之事,就天知地知,你我二人知。”

  段宏時無比感慨,李肆更是心緒激蕩,他這老師,才是真正的襄王之后,早年為了進一步深藏血脈,將自己兒子段允常過繼給段家兄長。現在要重立襄王一脈,段宏時感覺虧欠段家太多,就想讓段雨悠嫁給李肆,返繼段家。

  “五六歲的時候,被族人從長沙帶著去廣東,卻因為忠貞營劉國昌,也就是你舅祖爺入英德阻住。說起來,我們師徒相遇,也是上天早已注定。”

  段宏時拈須笑著,李肆靜靜傾聽。

  “在英德一戶人家寄住了兩年多,之后那戶人家偶然得知我朱氏身份,為免泄露,就跟著我們背鄉離井,去了長沙。”

  “老夫與那戶人家的小女青梅竹馬,長大后也成了一段姻緣。之后岳父母亡故,就跟妻子扶柩回了英德,以英德為家。”

  “上天對老夫早定重罰,或許不僅因為我是朱家后人,還因為我總想著要弄明白,朱明何以亡國,華夏何以陷于夷狄。妻生子后不久病亡,我就將兒子帶回長沙,過繼給段家兄長,然后潛心向學。”

  “孔孟,老莊,宋儒,明儒,圣賢書鉆透,再學家,涉楊朱,經手吏事,雖有小成,卻總還覺隔著一層,后來遇上了你,這才天地通透。”

  段宏時看向李肆,認真地道:“近日由雨悠此事,我又恍悟,之前你我所定立明禪讓之策,太過粗疏。朱明與英華,就像我和你,并非禪讓那般直接可承,所以…”

  李肆點頭:“我跟很多人談過,包括軍中之人,也發現之前想得太簡單了些,不過老師放心,就如你隱下此秘一樣,朱明到英華,這段歷史要怎么相連,我也有了新悟。”

  “說到新悟…”

  段宏時取過一本書,封皮上寫著《官府兩論》。

  “你讓安家姑娘轉譯的這些歐人之論,跟我們所提天主道的天人之倫很是契合,也如你所言,歐人工商興旺,天主道所言之天人之倫,當會很快在我英華深入人心,可麻煩就在于…”

  他皺起了眉頭,顯然很為自己所料的某個前景擔憂。

  “此類歐人之論,跟黃顧王三賢的虛君論有異曲同工之處,就怕不過十數年后,三賢之流挾內外思潮而起,將如東林黨一般,把持朝政,問鼎權柄。到那時,你所持君權為何,又該以何而爭?”

  老師畢竟是老師,看事就是這么透徹。段宏時拿的《官府兩論》,就是英國哲學家洛克寫的《論政府》。在這兩篇論文里,洛克闡述了社會契約論和公民社會的原理,為之后的社會契約論奠定了理論基礎。

  李肆早前所建的通事館,不僅開始嘗試初步的外交運作,還負責引入歐人知識,而李肆前世是文科出身,在這個時代,哪些書籍最具意義,他大致有數。開列了相應人名和書單,由安九秀專門組織人翻譯。除開科學之類,哲學方面也很是注重,像是霍布斯的《利維坦》和洛克等人的書籍,都通過英國商人作了引進。

  科學方面的書籍,李肆著力推廣,而哲學方面,特別是對后期啟蒙運動提供了重要理論基礎的那些書,李肆轉給段宏時和薛雪為首的天主道研究者們,作為內部參考資料,刻意禁絕了外傳。

  之所以這么謹慎的原因,是李肆覺得天主道還欠缺很多東西,段宏時的擔憂也正是這點。歐人在否定君權神授,正在醞釀啟蒙運動,要進一步擺脫君權,讓國家政治結構繼續蛻變,可華夏這邊卻不能學著干。人家那君權本就是有限的,政治格局跟華夏不是一個路數。而英華所倡天主道,在君權和“人”權之間,銜接還存在問題。

  直白說,李肆不要君父,那就丟掉了董仲舒所完善的君權天授。那么英華君主又該有什么統,來確立自己和上天的聯系,來立這君王之位?

  李肆雖有方向,段宏時也劃出了輪廓,但遠未完善。而就在此時,三賢書院最近的動作,特別是在立明禪讓一事上的表現,讓李肆認識到,英華的另一個敵人,正在漸漸成型。

  這是英華自己培養起來的一個敵人,原本在明末就已經崛起了,那就是以黃宗羲、顧炎武和王夫之為代表的晚明新儒。他們的學術思想東林學派,這一學術思想的社會基礎,則是工商繁盛,對束縛在身上的朱明皇權很是不感冒的江南。

  現在英華重工商,抑官儒,這一派倡導虛君的新儒自然就冒了出來。他們不愿意腦袋上還壓著一個掌握實權的皇帝,想要以儒家取自道家的“無為而治”,“不與民爭利”等等工具來掌控權柄。從政治得利面來說,這一派日后必將跟工商融匯。從思想派別來說,這一派的未來將會倡導完全自由的市場經濟。跟著官儒一道推動立明禪讓,是這“三賢黨”的初生萌動。

  從思想的大方向上來說,三賢似乎是先進的,可這思潮只能讓最活躍的工商得利。即便是李肆將英華推進到工商大發展的大時代里,這個方向終究無代表所有階層的利益。

  以前明論,東林黨只代表儒教官僚,代表東南工商,農民?西北?喝風去!三賢黨只代表儒教和官僚,最后在英華的框架中,漸漸還會如東林黨一般,與工商寡頭合流。

  那么問題就來了,誰來代表其他人?一國終究有士農工商兵,終究有貧富貴賤,誰能代表所有人?華夏歷史,成于一統,也苦于一統。所凝出的政治大生態就是:我代表,我統治,我奴役。沒有并存,沒有合作,沒有共贏。

  沒有誰能完全代表所有人,只有盡可能地代表所有人。這個世界正慢慢走向自己代表自己,誰也別想代表自己,但在1717年,還是在華夏,這條道路還很漫長,就只能有人出面來代表大家,這就是君王。

  既然在華夏,大家都信老天,李肆就舉著老天的旗幟,再以華夏君王的傳承,手持天主道,來作這代表。誰都代表,同時誰都不代表。

  李肆所舉天主道的天人三倫里,尤重第三條,人人自利而不相害。劃下界線,誰越界就砍誰,誰來砍呢,那就是英華的君王,李肆對君王身份和所建統,就歸納為“代天裁決”。

  對倡導弱肉強食的叢林競爭論者而言,這似乎是幼稚和軟弱的政治哲學,可在李肆看來,穩定的政治格局就在于“有容乃大”。階級或者階層這東西,是永恒存在的。你消滅了一個,卻會出現另一個,來來回回,反反復復。留下滿目瘡痍的殘缺歷史,給后人制造尖銳的思想對立,未來也始終模糊不明。就如英勇無畏地去殺魔王的勇士一般,勇士殺了魔王,然后自己又成了新的魔王。

  因此這三賢黨是李肆的敵人,同時卻不是生死之敵,要如何抑制和引導工商興起時對李肆所握權力的沖擊,李肆不僅要跟三賢黨作戰,也要對自己動刀,立明禪位這一事,就成了一個舞臺。

  段宏時看著思緒正在飄飛的李肆,滿足而感慨地再長嘆了一聲,這個年輕的君王,真像是憑空從石頭縫里跳出來的一只孫猴子,未來到底是一番怎樣的景象,他還真有心再活個三十年,好仔細看看。

  三十年,壓力很大啊,七十二歲的段宏時捻著胡須,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該認真練練五禽戲了?

  北京,暢春園,另一個老人覺得渾身充盈著氣力,那種即便隔著數千里,也能若握實物把控形勢的味道,讓他隱隱有可以再活五百年的感覺。

  “那李賊小兒,竟然還真辦起了立明禪位之事,興工商和領兵作戰,他是很強,可論及政治,哼…哈哈…”

  康熙又在暢春園后湖釣魚,鋪著拉藏汗進獻來的氈毯上,小書案里堆著一疊報紙。

  此時已是九月中旬,從南蠻境內收得的各家報紙上,都已在討論到底該立朱明哪支分系為帝的問題,立明禪位一事,顯然已進行到實務層面。

  立明禪位,這就意味著李肆要準備稱帝了。但康熙一點也不擔心,反而懷著一絲竊喜。

  在他看來,即便李肆再急吼吼地要當皇帝,怎么也得把朱明皇帝這桿大旗立個一年半載,至少得讓人家改元立號,讓這旗幟展開,否則就是不合禮。若是在新帝立起的當年就禪位,這是讓人家歷元不滿,很不合禮,李肆必將名聲大損,得不償失,還不如不立明禪位。

  那么這一年半載里,就有太多的可能了。前明終究是個旗號,天下人心還有不少在朱明身上,否則自己不會那般防范。李肆立起朱明,不僅南蠻治下的忠明之心挑起,大清治下一些人也會跑過去。

  跑過去就跑過去吧,反正他們是尊明,而不是尊英。這樣一來,李肆要再禪位,雖會收了一些忠明之人的心,卻也會得罪一些人。這些人跟李肆治下原本抑儒所得罪的人合在一起,也許不是什么大麻煩,可能讓那小子麻煩,就是他康熙之喜。

  李肆另一方面也給了康熙一件喜事,那就是透過護送孔尚任南去的閩浙總督滿保,李肆傳遞了停戰講和的意愿,雖然還只有模糊詞句,甚至親筆書信都沒有,但方向卻是確定的。在康熙看來,李肆不折騰個兩三年,怎么也難再朝他北面看過來。

  “大將軍到哪里?”

  心情舒暢,康熙問起了今天的另一個主角,撫遠大將軍,十四皇子,貝勒禎回京了,康熙盡遣王公大臣去迎接。

  “著魏珠去傳旨…”

  康熙還要給禎一個驚喜,最大的驚喜還要留在自己身后,目前先一點點的給吧。

  德勝門外,旌旗招展,禎一身華麗戎裝,策馬緩行,馬蹄踩在厚厚的紅毯上,看著兩側叩拜而迎的王公大臣,他也如兩腳行在云間一般。

  “四哥,別多想…”

  人群中,腦袋一起杵著的祥對正咬著牙的禛低聲道。

  “我沒…”

  禛正要否認,代表皇帝前來的魏珠扯開了嗓子,離得遠沒聽清,但后面幾個字卻是咬得分明,四周叩迎人潮的低低嗡鳴也瞬間消散。

  “晉王爵,封大將軍王…”

  前后兩個“王”字,如冰刀一般,深深投入禛的心口,讓他面色瞬間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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