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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朕還扛得住……

熊貓書庫    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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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您  韶州一戰,要總結的經驗教訓太多。張漢晉的戰死,讓李肆這支急速膨脹的軍隊暴露出了致命缺陷:體系建設很不完善,連統一的軍情刺探部門都沒有。清廷的戰略調動情報,有尚俊以天地會通過官府文吏、商人、船夫甚至綠營暗間獲取,可戰場情報卻只是靠哨探游騎獲得,他們更多是在做防御性的戰場遮蔽工作,這中間存在很大的空檔。岳鐘琪的湖南撫標里夾雜了苗兵,這個情況沒有掌握住,導致黃崗山遭了夜襲,損失很大。

  司衛軍情處背負著這樣的血債成立,李肆將羅堂遠拔出來,專門掌管戰場情報偵查,統一協調哨探暗諜。禁衛署對內,天地會對外,軍情處專注于戰,到此為止,李肆的情報體系終于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于漢翼、尚俊、羅堂遠三大情報巨頭也完整亮相。

  細節方面,賈昊和吳崖提了很多,首先是很多人希望能強化護甲,原本的藤革胸甲最多擋擋脫力的箭矢,一旦進入肉搏,這胸甲的防護力不比清兵的綿甲好多少。在芙蓉山和黃崗山的肉搏戰里,只有英德老兵才能穩穩頂住清兵,而只受過簡單刺刀訓練的速成兵們,對上敢于肉搏的清兵,不靠數量優勢壓住,還真不是對手。

  這個狀況帶出了三個問題,冷兵器的防護是一個,訓練度是一個,還有個問題是刺刀折損率太高,畢竟只是熟鐵滲炭的東西,堅韌度不足。如果以夾鋼包鋼法打造,產量太低。

  這個時代的清兵,還不是百多年后一觸即潰的貨色,近戰肉搏避免不了,李肆就將胸甲的改造提上了日程。而訓練的問題,正好嚴三娘憋得辛苦,讓她去琢磨該怎么花最少的時間,把兵訓得不怵近戰。至于刺刀…李肆不得不向時代低頭,將刺刀換成三棱槍刺,喜歡玩刀的,就向盤石玉的瑤兵學習,他們除了火槍刺刀,基本都還自帶直刀。

  軍械方面的問題,大家更多關注在火炮上,一是神臂炮的作用越來越小,很多基層軍官都覺得這東西浪費兩個兵不值得,有狙擊手在,單子沒什么意義,有飛天炮在,霰彈也沒大用。

  這問題好解決,有之前飛天炮的思路在,李肆就將神臂炮的作用定在“步兵隊阻擋敵軍肉搏的最后一道防線”,槍管截短,炮壁減薄,裝藥減少,把它變成神臂槍,總重跟普通火槍差不多,一人就可發射,只裝霰彈。追求的是二十步到十步內覆蓋大寬面,每目配發一兩把,由散兵掌握,不再占隊列的戰斗編制。

  第二點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那就是飛天炮。這件新武器讓司衛們又愛又恨,愛的是它威力強大,沒有它,韶州之戰還挺兇險。恨的是這東西還有太多毛病,包括射程不足,準頭太差,更要命的是開花彈可靠性很低。至少兩成啞火,一成早炸,不少出膛就炸,炮手死傷不少,弄得不少炮手寧愿扔開花彈,也不愿再用飛天炮。可扔也最多扔個十多二十步,不掌握好時間就起不了作用,或者是會炸到自己,也就倚墻防守的時候管用。

  這事李肆沒辦法靠拍拍腦袋就解決了,交給了專門拉出來負責軍需的田大由,由他督促改進,從開花彈的設計,引信和彈體的生產工藝,以及最終的質量監管等幾個方面下手。

  “這些都是小事,現在真正麻煩的是,兩萬桿火槍,兩百多門大小火炮,三個月內完成,即便佛山制造局開足馬力,也等于是天方夜譚。”

  田大由在抱怨這事,話題由此轉到了新一輪的擴軍備戰上。以李肆段宏時的估計,最壞的情況是清廷分階段大打出手。廣西、湖南和江西兵被打殘了,第一階段會調閩浙兵東來,靠現有的兵力能擋住。而第二階段,很可能是在三四個月內面對十多二十萬南方各省的綠營,現在這六七千野戰兵就不夠用了,必須擴軍到至少兩萬。

  先不說訓練的事,軍械的產能就完全跟不上這個進度。

  “佛山制造局別造火槍了,找廣東全省的鐵匠打造,再送到佛山來磨內膛,這些槍的裝藥減少,射程和殺傷力不足的問題,配合我說的凹底圓柱彈測試出理想方案。”

  李肆拿出了早前就構想過的“滑膛槍加米尼彈”方案,米尼彈用在滑膛槍上,加上調整燃速后的發射藥,能增加滑膛槍的射程和準度,同時減少裝藥。但缺陷是對槍管壽命有影響,不用燃速較快的發射藥,米尼彈離膛前,凹底無法完全撐開,起不到密閉槍膛以提效的作用。可用快速發射藥,槍管質量就得有保障。

  之前佛山制造局搬遷,來不及定量測試,將米尼彈列裝部隊,就迎來了韶州之戰。現在要擴軍,這套方案再降低標準,進一步減少裝藥,正好用來彌補土產槍管質量參差不齊的問題。

  只是這樣一來,就需要提供兩種不同定量的彈藥,后勤供應更復雜了,只能將自產和土產兩種火槍各自集中編組,這又涉及到擴軍后的司衛編制問題。

  僅僅只是軍事,就有一堆事情壓過來,范晉這個只管軍心的秀才聽到這些實務,頓時覺得頭皮發麻,這可比古時建軍麻煩得太多了。

  “咱們越麻煩,給康熙老兒搗的麻煩就越大。”

  段宏時置身事外地說著貌似勸慰,實則風涼的話。

  “韶州之戰的麻煩,還不知道他能不能頂得住。”

  李肆像是在為康熙擔憂。

  北京暢春園澹寧居后殿書房,侍衛趙昌守在角落里,看著一坐一跪兩個身影,眼里也滿是擔憂,自從“紅茶案”之后,康熙對太監越發不信任,將趙昌調到了自己身邊。

  “主子可得頂住啊,你可是這天下的頂梁柱,你要倒了,奴才們可怎生是好?愿主保佑主子,永遠健康…阿門…”

  趙昌閉眼偷偷畫著十字,卻被一連串的叱喝嚇得打了一哆嗦,手指頭虛戳著自己咽喉,久久沒有動彈。

  “放肆!”

  “昏聵!”

  “愚昧!”

  康熙一邊罵著禛,一邊在書案上找著東西,似乎想朝禛臉上丟去。可連氣帶病,手抖得難以抑制,將大堆奏折弄到地上,都沒能抓住什么。

  他徹底惱怒了,一把推開書案,起身沖來,朝著禛抬腳就踹。

  可他一個老人,久坐之下,猛然起身,左腳抬起,右腳就軟了,打了個趔趄,腳沒踹到禛,腦袋先撞了下去。

  “皇阿瑪!”

  禛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抱住康熙,那一瞬間,就覺得龍袍之下的身體,居然那樣虛弱無力,不僅在微微發抖,嘴角還呼呼噴著唾沫,老邁之狀顯露無遺。

  少時仰望父親高大身姿的印象,原本一直深刻心底,可現在卻喀喇碎開一角,漸漸化為飛灰。禛心中慨嘆,皇阿瑪…的確是老了。

  剛才自己提的一整套方案,是跟手下人嘔心瀝血凝練出來的,卻遭了全盤否定,皇阿瑪老了這慨嘆,在禛心里,悄然從康熙的身體狀況,延伸到他的心氣。

  那個少年時就智擒鰲拜,年輕時意氣風發,以半壁江山力抗三藩,之后還三度遠逐大漠,將噶爾丹徹底討滅的皇阿瑪,他的膽量、他的豪情,他睨視天下的氣度,似乎在這一摔里,也盡皆破碎。

  趙昌奔過來扶住了康熙,禛再跪回地上,嘴里念叨著皇阿瑪恕罪,翻騰的心念里,卻猛然多出了一絲極度冰寒的氣息,若是皇阿瑪一頭摔在地上,就此去了,他那位置,離自己究竟有多遠?

  這氣息太冷,刺得他也是滿身汗毛起立,以至于余怒未消的康熙一腳踹在他肩頭上,他也沒有反應過來。

  “四阿哥!”

  趙昌瞅著就跟石頭烏龜一半趴在地上的禛,嚇得連忙低聲提醒,這時候康熙的腳尖又踢在了他的肩頭,禛醒悟,盡管這腳尖之力軟弱不堪,他卻趕緊順著這力道翻滾倒地。

  “滾!豎子不足以謀!”

  康熙尖聲罵著,見到禛滾到一邊,又連叩了幾個頭,飛也似地退走,才漸漸冷靜下來。

  “不是你的江山,你當然不心痛!”

  他還在心底里恨恨地罵著。

  白道隆最先遞來了韶州兵敗的奏折,接著是滿丕和陳元龍的請罪折子,湖廣提督高其位步廣東提督王文雄后塵,又戰死了,四萬多兵,竟然全軍覆沒!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滿丕彈劾白道隆和韶州知府閉城,不放高其位入城據守,形同謀叛,雖然白道隆奏報說是高其位戰敗不退,還想糜爛廣東,存著一分安定廣東的心。可從另一個角度看,未嘗不是那李肆壓得廣東不敢亂動,廣東,除了廣州和肇慶這兩處孤城,其他地方,已經是丟了。

  康熙還很冷靜,又死了個提督,沒了四萬兵,丟了廣東一省,這跟當初三藩之亂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兒科,他頂得住!

  從年羹堯的奏折里,他看到了希望,李肆不是不可戰勝的,那個叫岳鐘琪的微末小將,帶著苗兵夜襲敵營,不是高其位置之不理,不策應不說,連李肆的援兵都不幫著擋住,李肆已經敗了。

  對敵最怕的是什么?是一敗涂地,還不知道自己敗在哪里,對敵人一點也不了解,現在通過年羹堯,他心里有了底。李肆本人只是疥癬之患,他所展現的槍炮之威,還有他支著商人脫開官府管治的風潮,這兩項才是真正的大敵,在這兩項后面,還有更可怕的東西。

  想到年羹堯去找過禛,多半是從禛那知了一些李肆的根底,才有啟用岳鐘琪和苗兵的舉措,康熙就對禛多了分肯定。論到做事,還是這個兒子能出成績。

  如何抹平這一戰的首尾,保住自己和朝廷顏面,這事來不及去想,也有些害怕去想。康熙半是務實,半是逃避地謀劃起下一步的處置,招來禛,想聽聽他的看法。

  卻不曾想,禛提出一攬子條陳,條條如刀,捅得他心口四下透風。

  “仿遷海令,下令遷界,隔絕廣東!”

  隔絕廣東?這能和臺灣之事相比嗎?廣東一絕,江南湖廣立時就是滿目瘡痍,千萬流民,到時候隨便哪個漢人喊一嗓子驅逐韃虜,那就成了又一個朱重八,李肆恐怕要從夢中笑醒!

  朕辛辛苦苦周旋,就是要保住這四十年來苦心經營的盛世,你禛沒坐著我的位置,就把這天下當破布一般亂擺布,讓朕一夜回到四十年前!?

  “大造槍炮,訓練新軍,以器制敵!”

  新軍!?誰的新軍?咱們滿人的?握著快槍利炮在手,起一絲異心,咱們滿人這天下就要完蛋!

  “跟策妄阿拉布坦議和,調集大軍,四路逼圍,尋機進擊。”

  這一條稍微像點樣子,可也把這李肆看得太高了吧,這不是生死之決,李肆此戰已經露了破綻,朝廷可以敗十次,他卻一次都敗不得,金玉之家,跟一個襤褸游手拼死活?鼠目寸光!

  康熙被趙昌扶回書案,心氣漸漸凝聚起來,這李肆雖然只是盤踞一省,卻還是個強敵,雖然沒必要跟他狗斗,卻還是值得重視。說起來,噶爾丹之后,除了策妄阿拉布坦那個蠻子,自己居然又多了一個敵手。

  難得…難得在垂老之齡,還能讓自己這千古一帝的圣明之跡,再添多一樁。

  “奏折,都收拾過來。”

  康熙吩咐著趙昌,他已經戰意昂揚,那李肆不過是一弱冠小兒,靠著器利猖獗而已,朕御宇五十多年,什么風浪沒見識過,豈能被你這一小兒攝住?你就接招吧!

  取過白道隆的奏折,上面是大大一個紅叉,那是他初見奏折時,驚怒交加劈下的,似乎自己就是神明,一個叉下去,此事就不存在。

  再翻開滿丕的奏折,點點紅墨染在紙上,那是他確認此事為真時,提著筆恐懼不安,不知道該批什么而滴下的紅墨。

  接著是年羹堯的折子,干干凈凈,他就是從這折子上找回了魂魄,此人,可堪大用…

  康熙振作精神,就準備給廣東周邊督撫注批,不管后續有什么決定,先讓他們堵住李肆外出廣東之路,保證亂局不會擴散為先。

  正批得入神,奏事處的太監又送來一份折子,康熙還以為又是廣東軍情,信手翻開,看了片刻,徑直呆住。

  凝了好一陣,康熙瞇眼,似乎以為自己看錯了,將奏折舉到高處,再細看了一遍,然后兩眼圓瞪,手臂一揚,奏折嘩啦飛了出去。

  “皇上!”

  趙昌嚇了一跳,心想莫非是又有幾萬官兵被那李肆吃了?

  “沒事…沒事…”

  康熙緩緩再坐下來,真像是沒什么事,扯過一張空白折子,提起筆似乎要寫親諭,卻止不住地猛咳起來,潔白紙面上,點點猩紅滴下,不知是筆上的紅墨,還是康熙咳出來的血點。

  “滿天下,居然只有朕一人為這江山操心!這些狼心狗肺之輩!比那李肆還可惡!可恨!”

  康熙咬著牙,落下筆尖,將那點點猩紅抹成一筆,就在同時,兩行清淚也從眼角悄然滑落。

  康熙五十四年十月二十七日,廢太子礽借醫生賀孟頫為妻石氏治疾之便,以礬水作書與普奇往來,求其保舉自己為大將軍,領兵征討廣東逆賊李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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