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懸念,陳子錕的汽車被放行,他記下了林懷部的名字,這小伙子有一股銳氣,是個可造之才。
回到住處,小青一直滿腹心事的樣子,陳子錕看她似乎有話要說,便道:“有話就說,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好開口的。”
夏小青道:“你可知道滄州燕家祖輩是做什么的。”
這是個設問句,陳子錕自然不會知道燕家的來歷,他只是靜靜聽夏小青繼續往下說。
“我聽娘講過燕家的故事,明朝天啟年間,燕家一位祖先,在錦衣衛做指揮使,專門負責那些安插在大臣家里的密探,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負責監視主人的一切行蹤言行,主人頭天晚上吃的什么菜,和小妾夜里說的什么枕頭話,第二天都能送到宮里秉筆太監那里去。”
“后來呢?”陳子錕若有所思。
“后來,魏忠賢伏誅,錦衣衛鎮撫司許多官員下獄拿問,我祖先避禍到了鄉下,隱姓埋名,直到如今。”
陳子錕點點頭:“怪不得滄州燕家的武功和別家有所不同,以輕功暗器見長,原來還有這個典故。”
夏小青道:“其實燕家的絕活不光輕功暗器,還有易容術、縮骨術,只是傳男不傳女,我母親沒有學到罷了,我今天說這些,并不是想介紹燕家的來歷,而是想告訴你,搞特務,老祖宗很有一套,雖然時代不同了,但是依然有可以借鑒之處。”
陳子錕是聰明人,一點就透,道:“我懂了,我的方法是錯的,在淪陷區打打殺殺,等于以卵擊石,正中敵人下懷,就算我找兩卡車的人馬拿著機關槍沖進去,也不如找一個有權有勢的日本人說句話,情報工作不重蠻力,重的是巧勁,上海灘就是一個泥潭,想在這兒混的風生水起,就得利用一切力量。”
夏小青欣慰的笑了:“你明白就好。”
次日,陳子錕召集在上海的主要部眾開會,部署了下一步工作重點,先讓李耀廷把練兵的事兒停下。
“怎么,不殺張嘯林和林之江了?”李耀廷很納悶。
“殺,但是要換個方式殺,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興師動眾,雖然很能振奮士氣,但也會帶來不必要的損失,我們的力量沒那么雄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不能干。”陳子錕這樣解釋。
然后給慕易辰安排任務:“洋行的生意停了,人也不能停,遍地商機,得找點事干才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錢是最重要的。”
慕易辰深以為然,道:“如今上海最賺錢的行當有兩個,一是販米,二是販毒,蘇南到處打游擊,農村的糧食收不上來,米價飛漲,如果能從印度支那進口暹羅米的話,一本萬利,販毒也是這個道理,上海煙民幾十萬,就算不吃飯,每天也都少不了一口大煙,四川云南的煙土進不來,現在市面上最暢銷的是熱河土,如果能把經銷權拿下來,比販米的利潤還大,可是這兩項,都得有極其強硬的后臺才行。”
李耀廷插言道:“吳四寶行不行?”
慕易辰搖搖頭:“七十六號只是日本人的走狗,這種高層面的事情,就算李士群出面也不好使,據我所知,很多人在搶煙土的經銷權,牽扯到華中派遣軍和海軍的利益爭端,這里面的水太深了。”
眾人一籌莫展,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除了投靠日本人,不然寸步難行。
陳子錕卻很有信心:“別急嘛,慢慢會有辦法的。”
他嘴上說有辦法,其實心里也是一團亂麻,搞地下情報工作不能靠好勇斗狠,是一項長期而復雜細致的工作,任重道遠,慢慢來吧。
上海地下工作的重任就交給三槍會秘書長蘇青彥負責,青鋒留在上海協助,李耀廷和慕易辰主要負責籌錢,至于埋伏在敵人內部的釘子燕青羽,則由陳子錕親自掌握。
他是國府上將,不能在上海久留,一切安排妥當后,帶著家眷前往香港,現在小白菜已經八個月大了,但是因為早產,依然無比羸弱,陳子錕給小女兒起了個名字,叫陳姣。
臨行前,上海的《新申報》上刊登頭版號外,汪精衛自安南抵達上海,日軍高級將領,駐滬外交人員和維新政府高官社會賢達都前往碼頭迎接,在歡迎名單上赫然有影星燕青羽的名字,陳子錕看到后莞爾一笑,小舅子干的不賴,隨手將報紙放下,一陣風吹過,報紙散落在地。
法國郵輪汽笛長鳴,離開了上海灘,林文靜抱著女兒依偎著丈夫,看著霧靄中的黃浦江,喃喃道:“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
“用不了十年,就能把日本人徹底趕走。”陳子錕道。
十六鋪碼頭外,一只手從地上撿起陳子錕丟下的報紙,看到汪精衛抵滬的新聞,趕緊將報紙疊好放進西裝兜里。
這位正是前中統情報人員徐二,搞情報工作的人都很細致而多疑,徐二雖然辦事還算得力,但總讓上司徐恩曾覺得哪兒不對勁,下力氣一查,果然發現此人乃是冒充徐樹錚侄子,大學畢業證書什么都是假的。
單單這一件事情,未必會讓徐恩曾震怒,偏巧徐二又利用職權敲詐勒索,還還報務室的女秘書眉來眼去,終于惹惱上峰,將他開革了事。
徐二到底干了許多年特務,積攢了一些家底,上海淪陷之后他就處心積慮的想著怎么發財,不過就算想當漢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本來在中統已經做到了中層干部,李士群丁默邨不敢用他,當小漢奸他又拉不下臉來,只好坐吃山空,已經快要山窮水盡了。
汪精衛抵達上海,這是一個極好的契機,汪某人雖然投靠日本的時間較晚,但是地位高,名氣大,肯定要組建自己的一套人馬,現在投過去,正是雪中送炭,還愁以后不發達么,什么李士群丁默邨吳四寶,全都他媽給老子一邊歇著去,以后上海灘就是我徐二,哦不,徐庭戈的天下。
徐二越想越興奮,沉侵在美好的憧憬之中,路過租界閘口的時候忘了向站崗的日本憲兵鞠躬,一槍托砸過來,頓時口鼻冒血,趕緊忙不迭鞠躬,心里罵道,小日本,等老子得計了,就…貌似就算在汪精衛手下混的風生水起,也不能把日本兵咋樣,算了,不愉快的事情暫且不去考慮了。
如同徐二想的那樣,汪精衛抵滬之后,果然開始大張旗鼓的招兵買馬,以前不管是梁弘志、傅筱庵、蘇錫文,都是政界三流人物,形不成氣候,汪精衛可是先總理的得意門生,寫過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革命黨先輩,而且他還極有才華,能把荒謬的理論說的一套套的,很能蠱惑人心,所以汪某人一吹哨子,原先蟄伏在各處躍躍欲試想當漢奸的人,全都跳了出來。
日本人很看重汪精衛,撥給他大量金錢,在威海路上租了一間公寓,美其名曰“招賢館”收納各路失意政客,尤其歡迎在國民黨中做過執行委員的,以及有特務機關工作經驗的人才。
徐庭戈乘興而去,失望而歸,因為在日本人的協調下,七十六號特工總部完全投向汪精衛,為了避免日本人的猜忌,汪精衛也就不再組建自己的特工力量,徐庭戈只拿到一筆很少的津貼,日子過的和以前差不多。
陳子錕經香港回到了重慶,官方似乎并未發覺他失蹤了一個月,對于陪都官場來說,陳上將似乎已經成了可有可無的角色。
劉婷告訴他一件事,戚家班即將離開重慶,陳子錕急忙前去碼頭送行,匆匆來到朝天門碼頭,戲班子的衣箱、兵器已經搬上船了,白玉舫在船頭翹首以盼,如同一尊雕像。
一輛汽車急馳而至,陳子錕跳下車來,徑直上船,沒人攔他,戚秀囁嚅著想說什么,還是沒說,悄悄退到一邊去了。
面對白玉舫,陳子錕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如果他十八歲那年沒去北京,或許生命的軌跡又是另外一副樣子,或許今天的他,就能義無反顧的跟著戚家班一起闖蕩江湖,或許那才是他的人生。
命運不能假設,一切都已經注定,對他內心的糾結,白玉舫很理解,淡淡一笑,迎著風道:“江湖兒女,愛了就愛了,恨了就恨了,你不欠我的。”
人家一介女流都如此灑脫,陳子錕也釋然了,抱拳道:“白班主,后會有期!”
船開了,陳子錕站在碼頭上目送他們離去,白玉舫望著越來越遠的人影,低低吟誦起來:“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懷著惆悵的心情回到家里,卻見眾人俱是滿臉喜色,劉婷將一份《中央日報》遞過來道:“日本和蘇聯開戰了!”
陳子錕大喜過望,一目十行,報紙上說,蘇聯軍隊和日本關東軍在蒙古和偽滿洲國接壤的諾門罕激戰,雙方出動騎兵、飛機和摩托化部隊,日滿軍大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