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七十六號魔窟,車老先生望著外面白花花的日頭,熱淚盈眶,頓有重見天日之感,在女婿的攙扶下顫巍巍下拜:“多謝義士搭救之恩。”
御竜王道:“老先生的不用客氣,我和燕桑關系大大的好,燕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應該的。”
車老先生臉色一變:“你是日本人?”
“哈伊,我是日本人,御竜王,請多指教。”御竜王微微欠身。
“哼。”車老先生轉身便走,絲毫不領情,慕易辰去勸,被他一把甩開:“就是死在七十六號,也不能當漢奸!”
慕易辰苦著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御竜王寬宏大量的擺擺手:“沒關系,趕緊回家吧。”
慕易辰開著自己的汽車帶著岳父走了,御竜王和燕青羽也上了汽車,呼嘯而去,到了虹口寓所前,御竜王道:“燕桑,喝酒去吧,我請客。”說著將兩根小黃魚放在他面前:“這是你應得的。”
燕青羽沒有推辭,對吃喝玩樂他向來來者不拒,對黃金就更沒有抵抗力了,兩人來到一處日本料理店,吃了一頓有生魚片和壽司的大餐,還喝了不少清酒,然后去風呂洗澡,泡在大木桶里,讓下女搓著背,木地板上放著清酒和梅子,時不時的喝兩口,那叫一個愜意。
“燕桑,你覺得是日本人壞,還是中國人壞?”御竜王酒意正酣,隨口問道。
燕青羽想了一下:“當然是日本人壞。”
御竜王笑道:“哈哈哈,你答錯了,七十六號的特工都是中國人,他們殘害起同胞來,比憲兵隊還狠毒,澀谷準尉是駐七十六號的憲兵督導分隊長,權力比他們大多了,可是每月只有一百日元的薪水,而這些特工,靠綁票勒索和敲詐獲利以百萬計,你說,難道不是我們日本人更正直么。”
燕青羽無言以對。
慕易辰載著岳父回到家里,一家人驚喜萬分,請來醫生給老頭子調養,慕易辰趕緊打了個電話給陳子錕,告訴他今天的奇遇。
“總之人已經救回來了,你的計劃可以做相應調整了。”慕易辰的語氣輕快無比。
陳子錕很驚訝:“你說是燕青羽請了個日本人出面?”
“沒錯,是個很年輕的日本人,把林之江訓的跟三孫子似的,真解氣。”
“等等,這么說燕青羽真落水了,你知道他住在哪兒?”
“是虹口的一個宅子,我想想門牌號碼,應該能記起來…”
燕青羽醉醺醺回到住處,在進臥室前還不忘檢查拴在門鎖上的頭發絲有沒有斷掉,住在日本人家里,他不得不防。
進了臥室,剛把外衣脫下來,就覺得有一絲不對勁,似乎有什么猛獸在盯著自己的感覺,剛要動,角落黑暗處傳來熟悉的聲音:“行啊,整天醉生夢死的。”
燕青羽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換上嬉皮笑臉:“大姐,你咋來了,我正找你呢。”
暗處正是夏小青,一身夜行衣,腰里別著飛刀,冷笑道:“還以為你傍上日本人,不認我這個當姐姐的了呢。”
燕青羽道:“借我倆膽也不敢啊,對啊,我這純粹是逼上梁山,完全誤會,我正想找你給姐夫捎個話,還我清白呢。”
夏小青道:“合著你還是梁山好漢呢,想找你姐夫,簡單啊,你跟我走,他就在上海。”
說這話的時候,夏小青手里捏著一把啐了毒的飛針,如果燕青羽不肯走的話,就證明他確實落水了,那就不得不刀兵相見,骨肉相殘,來之間她已經做好了這種心理準備。
沒想到燕青羽答應的很爽快:“好啊,沒問題。”
出了臥室,隔壁就是御竜王的房間,夏小青走路如同貓一般寂靜無聲,鋪著榻榻米的走廊里響徹著御竜王熟睡的鼾聲。
夏小青手腕一翻,亮出一把匕首,就要進御竜王的臥室。
燕青羽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大姐,你干啥?”
“殺賊!”夏小青道。
“不能殺他,他現在還有用。”燕青羽緊攥著夏小青的手,眼神很堅決。
夏小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終于收起了匕首:“咱們走。”
出了房子,門口停著一輛汽車,夏小青拉開車門,讓燕青羽先進去,坐進去之后發現后排坐著雙喜。
“你好。”燕青羽打了個招呼。
“你也好。”雙喜微笑著說道。
一路來到法租界某處偏僻的弄堂,燕青羽道:“住在旮旯里,怪不得找不到你們。”
夜色已深,月黑風高,汽車停下,遠處路燈發出昏黃的光芒,夏小青下車道:“下來吧。”
燕青羽下了車,打了個酒嗝,伸了個懶腰:“真困啊。”
忽然夏小青一腳踢在他膝蓋窩,將他踢翻在地,雙喜上前按住他,上了背銬,鋼制的手銬勒的很緊,就算燕青羽會縮骨,一時半會也脫不開身。
“大姐,這是干啥?”燕青羽慌了神。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夏小青冷哼一聲,雙喜拿出一個黑布頭套蒙在燕青羽頭上,拔出擼子推彈上膛。
“弟弟,別怪姐姐無情,你認賊作父當漢奸,我只能殺了你,還夏家和燕家一個清白,黃泉路上好走吧。”夏小青的聲音很冷峻無情。
“別別別,誤會,絕對誤會,我不是漢奸,我是自己人,我也是特工,奉命打入敵人內部的特工啊。”生死關頭,燕青羽也不顧什么保密,全招了。
“你是誰家的特工?重慶方面沒你這號人。”夏小青質問道。
“我是共產黨的人,潘漢年和我單線聯系的,不信你找他問問,我說的全是實話,拿咱娘在天之靈發誓,絕對是真的!”燕青羽眼淚鼻涕都下來了。
暗處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陳子錕,一把揭開頭套:“怎么不早說?”
燕青羽委屈道:“我不是一直想說來著,你們給我機會么,差點死在自己人手里,你說我冤不冤。”
夏小青笑道:“傻子,真以為你姐夫要殺你么,就是嚇唬嚇唬你,想讓你說實話。”
燕青羽氣得鼻子都歪了:“這一招也太黑了吧,我都尿了。”
“上車吧。”陳子錕招呼眾人上車,邊走邊談。
既然燕青羽報出潘漢年的名字,說明他沒撒謊,再說自己小舅子的為人,陳子錕也是清楚的,雖然玩世不恭,但骨子里還是傳統的武林俠士。
聽燕青羽介紹了一番后,陳子錕道:“這么說,這個御竜王很有利用價值,你留在他身邊,不但能刺探到高級別的情報,某些時候還能發揮奇效,比如營救被捕人員什么的…這個御竜王,有什么弱點么?”
燕青羽道:“他是日本貴族,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到上海來當外交官純粹是玩票,他不缺錢,更不缺女人,他爹是日本貴族院的議員,近衛首相的好友,權勢滔天,說白了,他就是個二世祖,花花公子,紈绔子弟,什么都不缺。”
“不對,是人就有弱點,你多留意吧。”陳子錕道。
汽車開回了虹口,陳子錕示意燕青羽可以走了。
“你們不會再來殺我了吧。”燕青羽心有余悸的問道。
陳子錕道:“不會,從今天開始,你歸我領導,我會和重慶方面打招呼,讓他們不要動你。”
汽車開走了,燕青羽支起風衣領子,慢慢的往回走,一時間竟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身負重大使命的滋味太得瑟了,國共兩黨都仰仗自己,日本人敬著自己,漢奸也不敢惹自己,從今往后,上海灘我就橫著走了。
一時興起,他拽起了戲文:“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干干凈凈。”在路上搖頭擺尾,不亦樂乎。
嚇得兩位夜歸的日本女人停下腳步,點頭哈腰,目送這個瘋子過去。
陳子錕驅車返回法租界,忽然夏小青道:“糟了,過點了。”
已經過了零時,現在是宵禁時間,這個點在外面的人一律要被巡捕抓進拘留所過一夜。
說曹操曹操到,前面巡捕設卡攔路,汽車被迫停下,一個年輕華捕走過來敲敲車窗:“證件。”
雙喜拿出行車證,夾著一疊鈔票遞過去,笑道:“通融通融。”
那巡捕居然將鈔票摔了回來,硬梆梆道:“違反宵禁條例,全都下車!”
雙喜大怒,開門下車,氣勢洶洶道:“少給臉不要臉,我和你們程子卿探長很熟,一句閑話就扒你的衣服。”
巡捕不吃他這一套,挺起胸膛道:“我不管你認識誰,栽到我手里就是不行,全部下車!”
路燈昏暗的燈光下,年輕的巡捕英氣勃勃,如同蓄勢待發的猛虎,腰間的槍套搭扣已經解開,右手的手指靈活的晃動著,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陳子錕推開車門,微笑道:“小伙子,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苦來哉,替法國人賣命,沒意思的。”
“我穿這身衣服,就要盡職!”巡捕不買賬,生硬無比的回答道,忽然看清楚陳子錕的面容,表情頓時一變:“你姓陳?”
“對,我姓陳。”陳子錕道。
雙喜已經攥住了槍柄,車里的夏小青也捏住了飛刀。
年輕巡捕左右看了看,那些安南巡捕都躲在遠處生怕惹禍上身,便壓低聲音道:“陳大帥?”
“哦,你認識我?”陳子錕很納悶。
“我爹跟你當過馬弁。”年輕人道。
“你爹是?”陳子錕糊涂了,自己馬弁那么多,怎么記得起來。
“不是我親爹,是我娘給我找的后爹,他姓李。”
“想起來了,你是李常勝家的。”陳子錕恍然大悟,李常勝的手指斷了以后,就不再跟著自己走南闖北,而是在省城安家落戶,娶了個帶孩子的寡婦,如今那孩子已經長大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陳子錕問道。
“我叫林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