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兆銘是國民政府的黨政二把手,地位僅次于蔣介石,若論資歷的話,甚至比蔣介石還要略高一籌,先總理的遺訓就是他代筆的,這樣的人物若是叛變了,那抗日的前途豈不是更加渺茫了。
眾人憂心忡忡,討論起后路來,恰好鑒冰回來,聽到議論,挑起眉毛道:“你們說的可是那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汪精衛么?”
大家就都說是。
鑒冰道:“汪精衛斷不會認賊作父當漢奸,他是有骨氣的人,當年行刺清廷攝政王失敗,寧死也不屈膝,我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投降日本。”
閻夫人道:“汪主席秘密飛往河內,消息已經滿天飛,這可不是假的。”
鑒冰道:“或許他是不想屈居蔣介石之下,跳出重慶政治圈子,途徑越南去法國,靜待戰局變化,打開新的局面,我大膽的設想一下,也可能這個做法是個蔣介石通過氣的,中國面臨危局,必然要做兩種準備,汪主席飛河內,只是政治上的一出雙簧戲罷了。”
姚依蕾冷笑道:“你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不錯,汪精衛當初是很有骨氣,我上中學的時候也崇拜過他,恨不得嫁給他呢,那時候我爹還在大清銀行做高級職員,他告訴我說,汪精衛曾經和袁克定結拜兄弟,若不是袁世凱死的早,興許汪某人就是洪憲朝廷的一員呢。”
劉婷也道:“武漢國民政府時期,汪某人搖身一變成了左派,和蘇聯人過從甚密,清共之后,他又和共產黨一刀兩斷,反復無常,變幻莫測,或許他曾經是英雄,但現在肯定不是,他只是一個投機政客罷了。”
閻夫人附和道:“對,就是政客,還有汪夫人陳璧君,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向來想做第一夫人,可是處處被蔣夫人壓一頭,這兩口子郁郁不得志已久,想來這回要搞一出大的。”
鑒冰當年是上海灘的花魁,煙花界的人士對于政治這種時髦的話題向來是極關心的,但畢竟許久不做花魁,對政治人物的了解還停留在民國初年的階段,聽大家這樣一說,只好甘拜下風:“那可如何是好?”
“靜觀其變吧,期望你的猜測是對的。”姚依蕾嘆口氣說。
過了幾日,日本首相近衛發表“更生中國”的國交方針,遭到中國各界痛斥,但身在河內的汪精衛卻向國民黨中央黨部發出一則電報,請依近衛之善鄰友好、共同防共、經濟提攜三原則,與日本恢復和平,此舉無異于公開宣揚投降。
重慶當局當即作出反應,開革汪兆銘黨籍,褫奪所有職務,下令有司嚴緝民族叛徒。
消息一出,舉國震驚,原本對汪精衛抱有幻想的人都極為失望,抗日的前途雪上加霜,一片渺茫。
一九三九到了,山城重慶陰冷無比,鑒冰依然每周去一次香港跑單幫,姚依蕾和閻夫人張慧茹等還在跑機器設備的事情,經過幾個月的查找,翻閱了浩如煙海的運單資料,走訪了長江沿線的十幾個碼頭,終于在朝天門碼頭附近一個貨場找到了北泰運來的機器。
德國進口的西門子汽輪機就露天放著,上面銹跡斑斑,還有大量的機器設備房裝在木箱子里還未拆封,風吹雨淋,箱子已經朽爛,依然無人問津。
姚依蕾找到貨場負責人,要求將這批設備提走,卻被百般刁難,這個證明那個文件,湊不齊就沒法提貨,姚依蕾冒著小雪來往于各個政府機關之間,應付各種推諉,光敲章就敲了幾十個,還經常遇到空襲,半個月下來,人瘦了十斤,事情依然沒辦好。
大人們時常出門,把一群孩子留在家中,好在杏林春的女醫生蔣倩倩經常來給小南針灸,順便幫著帶孩子,倒也能解一些后顧之憂。
中午時分,天氣格外寒冷,外面下了一層薄薄的小雪,重慶陳公館的門鈴響了,蔣倩倩打開大門,看到外邊站著一個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大漢,面目猙獰的很,嚇得不禁倒退一步,忙不迭的拿出一枚銅元遞過去:“就這么多了,別家要去吧。”
漢子沒接錢,徑直往里走,蔣倩倩趕緊攔住他:“干什么!出去!”別看她是個柔弱女子,關鍵時刻勁兒還挺大,硬是把門堵住了。
“這兒不是陳公館么?”漢子一嘴北方口音,不是四川本地人。
“你是誰?”將蔣倩倩質問道。
“我姓薛,從江東來。”漢子道。
“你是…你等等。”蔣倩倩狐疑的看了一眼他,把門關上了,返身上樓,把正在看書的薛文薛武兩兄弟叫了下來。
兩個男孩下了樓,蔣倩倩打開門,就見那漢子坐在臺階上正抽煙,聽見門開一回頭,倆孩子就撲上去了:“爹!”
父子三人抱頭大哭,蔣倩倩的眼圈也紅了,招呼他們進屋:“外面冷,進來撒。”
薛斌一手抱著一個孩子進了客廳,大馬金刀的坐下,蔣倩倩略有羞澀,坐在一旁,旋即又站起來:“我給你倒茶。”
“不忙,未請教?”
“這是蔣老師,教我們念書的,還給小南針灸治病。”倆兒子搶著答道。
“哦,原來是蔣醫生,失敬。”薛斌很客氣。
“哪里,我看陳夫人挺忙,沒事就來幫忙帶帶孩子,您倆個孩子挺乖的,真不要喝茶?”
“真不用,您太客氣了…”
說話這句話,有些冷場,兩人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正好姚依蕾回來了,看見坐在客廳里的是薛斌,頓時驚喜萬分,拉著他問長問短,得到的卻是不愿面對的消息。
田路支隊橫掃江北,勢如破竹,所有抗日武裝土崩瓦解,無數戰士犧牲被俘,北泰殘軍在一次突圍戰中被打散,大家各自逃亡,薛斌以前當過江洋大盜,喬裝改扮混跡市井的本事了得,孤身一人穿過日本占領地域,來到陪都重慶,好不容易才尋到家屬們落腳的地方。
至于陳子錕的生死下落,薛斌表示不知情。
姚依蕾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會到重慶來尋找家人,既然薛斌都能跋涉千里找到這兒,陳子錕沒理由還不出現,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遭遇了不測。
雖然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但也必須勇敢面對,姚依蕾召開家庭會議,要送女兒去美國。
“戰局前景不妙,重慶遲早淪陷,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先把孩子送出去,大人再慢慢想法子,劉婷,小南是走是留,我尊重你的意見。”
劉婷想了想,道:“小南還小,我想把他留在身邊。”
“也好,下周我和鑒冰一起去香港,送嫣兒坐輪船去美國,投奔她哥哥去,美國總歸是安全的。”姚依蕾嘆了一口氣,作出了決定。
鑒冰望了望樓上:“不問一下嫣兒的意見么?”
“我是她媽媽,我替她做決定。”姚依蕾斬釘截鐵道。
過了一星期,姚依蕾和鑒冰帶嫣兒搭乘飛機來到香港,為跑單幫方便,鑒冰在香港銅鑼灣附近租了一間屋子,母女三人暫時安頓下來,再去安排去美國的船票。
嫣兒已經知道自己將要遠渡重洋去美國,還傻乎乎的問媽媽:“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乖,媽咪得留下,你一個人去找哥哥。”姚依蕾撫摸著女兒的頭發,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女兒才十四歲就要孤身一人橫渡太平洋,做母親的怎能放心,國破家亡,好端端的一個家分崩離析,四散流離,這就是戰爭的苦難。
無論如何讓嫣兒一個人乘坐郵輪是不合適的,姚依蕾忙和了幾天,終于聯系到一對美國夫婦,請他們路途上照顧自家女兒,這才放下心來。
開船那天,維多利亞碼頭上人潮涌動,白色的郵輪掛滿彩旗,汽笛長鳴,柚木甲板上站滿了旅客,朝下面的親友們揮手,彩帶氣球滿天飛。
嫣兒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姚依蕾和鑒冰也鼻子酸酸的,最終姚依蕾還是一狠心道:“鑒冰,你幫我送她上船。”
鑒冰道:“你去吧,母女倆多待一會。”
姚依蕾道:“我怕上了船就不舍得下來了。”又掏出一封信遞給女兒:“這是給你小北哥哥的信,到了美國再拆開,嫣兒是大姑娘了,懂事了,以后自己要照顧自己了…”
嫣兒用力的點著頭,姚依蕾淚水奪眶而出,一轉身迅速跑開。
鑒冰提著行李,牽著嫣兒上船了,嫣兒不停回頭在人群中尋找著母親的身影,最終還是失望而去。
輪船開了,碼頭上的人群散了,只留下滿地紙屑垃圾,姚依蕾兩眼通紅從角落走出,站在空蕩蕩的棧橋上,向遠去的輪船揮手。
起風了,鑒冰將大衣披在姚依蕾肩上,姐妹倆孤單的身影漸漸遠去。
回到重慶,又有好消息傳來,閻肅、陳啟麟等人陸續歸來,陳啟麟再次身負重傷,送入陸軍總醫院治療,委座親自探望了兩次,本來以為當了寡婦的張慧茹最開心,整天嘰嘰喳喳興奮的像個喜鵲,姚依蕾鑒冰劉婷卻越來越灰心,陳子錕生還的希望更渺茫了。
誰也不知道,陳子錕此時正躺在淮江中的一條船上,大雪封山,他在山中被困了一個月,差點餓死,好不容易出了山,又遭遇日軍巡邏隊,一番駁火后帶傷跳入江中,九死一生被人撈了上來,卻高燒不退,精神恍惚。
這條船上插著一面紅旗,上面寫著“戚家班”三個字,船尾有擺著鑼鼓刀槍,分明是個戲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