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從美國進口了五十支帶光學瞄準鏡的運動步槍,專門用作狙擊任務,部隊里挑出來一批神槍手,組成神槍隊,狙殺軍官、機槍手、傳令兵等,但大規模集中使用還是頭一次。
日軍丟下坦克殘骸和一地尸體敗退了,劉存仁一家人失魂落魄的跑進了掩體,再三確認家人都在,一個不少,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沒有人哭,大家的神經已經被磨礪的極其粗大,以前看見血就害怕,現在就算腦袋在身邊炸開也不當一回事了。
陳啟麟特批劉驍勇暫離防線,護送家人到市政廳地下的大防空洞,這里現在成了野戰醫院,劉婷正帶著橡膠圍裙協助醫生給傷兵鋸腿呢,看見家人在弟弟帶領下進來,趕緊把手頭的東西放下,擦擦身上的血迎了上去。
一家人終于團聚了,與別的家庭相比,劉家人是無比幸運的,戰亂時節,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骨肉分離的慘劇正在上演。
劉婷把家人安排在防空洞一個角落里,又匆匆去手術臺幫忙了,劉驍勇也回前線去了,防空洞內潮濕陰暗,墻壁能滴下水來,但卻有一種別樣的安全感,炮聲似乎變得遙遠無比,在吃了一點干糧之后,劉存仁又開始念念不忘自己那箱留在租住房子里的珍貴藏書了。
忽然聽到旁邊傳來呻吟聲,劉存仁扭頭一看,正是自家臨時鄰居紅玉,正捂著肚子痛楚不堪,忙道:“婷兒她娘,快來!”
老婆趕緊過來,檢查一下,表情嚴肅無比:“破水了,要生了。”
劉存仁道:“大姐,你男人呢”
紅玉滿頭是汗:“在…在外面打日本。”
劉存仁老婆站起來,大嗓門吆喝開來:“快來人啊,這里有產婦要生孩子!”
防空洞里本來就設有野戰醫院,醫生聞訊而來,一幫婦女圍成人墻,有人打來熱水,拿來剪刀和干凈的棉布,難民中有極富經驗的穩婆,前來給紅玉接生。
一陣陣嘶喊讓人頭皮發麻,終于,清脆的嬰兒啼哭傳出,穩婆舉著一個閉著眼睛渾身通紅的嬰兒拍打著,樂呵呵道:“是個帶把的小小子,長大了扛槍打日本。”
眾人就都笑了,新生兒的誕生讓防空洞內多了一些喜慶的氣氛,忽然一個背著步槍的男子匆匆而入,看他的服裝應該是民防團的一員,男子看到嬰兒,激動的淚流滿面。
這是嬰兒的父親,民防團宣傳隊的隊長王澤如。
“王隊長,給孩子起個名字吧。”眾人道。
王澤如抱著嬰兒,略一思考,道:“為了紀念北泰保衛戰,就叫王北泰吧。”
戰斗還在繼續,雙方勢均力敵,一條街一間房子的展開巷戰,日軍每推進一米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田路少將焦灼萬分,再次請求司令部支援。
兩日后一個刮西風的下午,日軍并沒有照例發動進攻,陣地上一片死寂,靜的令人發毛。
“營長,小鬼子又憋著啥壞主意呢?”一個大兵問道。
劉驍勇冷笑道:“別管他們出什么陰招,咱們都有辦法,總司令是什么人,小鬼子的全套把戲他都研究透了。”
話音剛落,尖利哨音傳來,是迫擊炮在開火,眾人急忙掩蔽,可是炮彈落地并未爆炸,而是噴出黃色的煙霧來,隨之而來是一股刺鼻的大蒜味。
“小鬼子放瓦斯了!”劉驍勇迅速取出防毒面具來戴上,士兵們也七手八腳戴上防毒面具和橡膠手套,大家互相看看,都覺得無比怪異,但沒人笑,小鬼子放的可是毒氣,雖然我軍早有應對,但不可能每個人都裝備防毒面具,這下恐怕要傷亡大增了。
天公作美,忽然西風變成了東風,毒氣全被吹到日軍陣地上去了,頓時引起一陣慌亂,雖然前沿的化學兵和準備突擊的步兵配備防毒面具,但是后方大部隊毫無防護,尤其是這種糜爛性芥子氣,殺傷力極其恐怖,就算沒吸入,沾上一點就得起泡化膿 最可惡的是,這股東風把毒氣吹過來之后就煙消云散了,芥子氣籠罩在日軍部隊周圍,士兵們還惶惶然不明就里,等支隊司令部下達撤退命令之時已經晚了,士兵們感覺眼睛嗓子極不舒適,起碼一個中隊喪失了戰斗力。
幸虧上面只派了一個毒氣中隊助戰,施放的瓦斯彈數量有限,不然這回烏龍就大了,二十四小時后,中毒的士兵皮膚出現紅斑水泡,眼睛失明,呼吸道黏膜壞死,不得不退出戰斗,后送治療。
有那股神風幫忙,中國軍隊中毒者寥寥,僅有的十幾個人在緊急清洗后也沒事了,但是有近千名無辜的百姓遭到芥子氣的毒害,因為他們身處日軍占領地帶,無法得到醫治,只能慢慢忍受煎熬。
武漢戰事吃緊,蔣委員長已經撤到重慶去了,方圓幾百里內,北泰是唯一還在苦苦支撐的城市,北泰人民英勇頑強抵抗日寇的壯舉,被中央日報和共產黨的新華日報連篇累牘的報道,以激勵后方人民的斗志。
蔣介石發來電報,命令陳子錕撤回重慶,陳子錕回電:“人在城在。”
但是北泰確實支撐不了多久了,電燈廠被摧毀,焦化廠被炸爛,自來水管道早就斷了,雖然地下倉庫里還有存糧,城市里還有十幾口水井,但對于十幾萬市民來說,只是杯水車薪罷了。
缺彈藥,缺醫藥,缺食物和飲水,包圍圈越來越小,每天都有數百人陣亡、負傷,傷員得不到醫治,傷口感染也只有死路一條,大量的尸體無法掩埋,只能就地焚燒,起初還能澆上點汽油,后來連汽油都沒有,只能拿門窗劈成的柴火燒。
中國人在拼盡全力堅守,日軍打得也很艱難,北泰久攻不下的消息甚至傳到大本營,傳到天皇陛下那里,華中派遣軍丟盡了顏面,據說華北方面軍已經蠢蠢欲動,要派兵協助攻打。
畑俊六大將發來密電,勒令田路朝一不惜一切代價攻下北泰,但重炮什么的援助想都不要想,當年日俄戰爭時期先輩們冒著俄國人的炮火前進,可沒央求過重炮什么的,硬是拿刺刀攻下了旅順。
田路少將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什么狠招都用過了,依然無濟于事,只好來軟的,迫擊炮再次發射,這回打得不是芥子氣,而是花花綠綠的傳單,皇軍承諾,只要投降,既往不咎,軍人還可以編入新成立的南京“維新政府”軍隊,軍銜晉升三級。
同時,夏景琦率領的小部隊秘密滲透進入北泰市區,執行特殊任務。
又堅持了十天,北泰幾近彈盡糧絕,忽然一架機翼上涂著青天白日的飛機降落在北泰機場,一位少校飛行員帶著蔣委員長的命令來到北泰市政廳地下指揮部。
陳子錕胡子拉碴,身上的卡其軍裝很久沒有換了,汗臭煙味血腥等各種氣味混在一起,形成戰場特有的味道,他展開命令看了一眼,遞給閻肅:“委座又讓我撤離。”
閻肅道:“市內的十五口水井已經有八口打不出水來了,派去江邊取水的部隊,十去九不歸,日本人知道咱們缺水,就專門掐咱們的脖子,沒有吃的還能撐一撐,沒有水,這仗沒法打,我看是該到了突圍的時候了。”
陳子錕緩緩點頭:“是該考慮突圍了,但是打了這么久,日本人肯定要報復,咱們走了,十幾萬北泰市民怎么辦。”
閻肅摩挲著下巴:“是個問題。”
蕭郎插嘴道:“不如和日本人做個交易。”
閻肅苦笑:“和日本人做交易,虧你想得出,這幫人就是畜生,哪有信譽可言。”
蕭郎道:“事到如今,為了百姓安全,就算是地獄里的魔鬼,也能做交易。”
陳子錕道:“那你準備拿什么做交易?”
蕭郎道:“用工業區的廠房和他們換市民的安全,日本人攻打北泰,有一半的原因是沖著咱們的廠礦來的,如果我們突圍前進行爆破,他們就什么也撈不到,把廠房留下,也算他們的功勞。”
閻肅道:“你這不是資敵么!”
蕭郎苦笑:“說句不好聽的,日本人占了北泰,老百姓還不是一樣得過活,把廠房炸了,還不是得咱們中國人來修,再說了,等咱們打回來,這廠房還不是咱們中國的。”
閻肅被他說動了:“好吧,我同意。”
陳子錕道:“我也同意,可是派誰和日軍接洽呢?”
蕭郎微笑道:“主意是我出的,自然我去,如果和日軍談判的事情引起什么麻煩,也由我一人承擔。”
斷瓦殘垣,焦黑一片,忽然中國軍陣地上白旗招展,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施施然走了出來。
日軍陣地一片嘩然,士兵們面帶喜色,支那軍終于要投降了么!
談判代表被帶到了田路朝一少將面前,竟然毫無懼色,坦然而坐,田路少將的副官勃然大怒,抽出軍刀架在男子脖子上:“八嘎,將軍讓你坐了么!”
男子面不改色,從容道:“這是北泰,是我的家園,我想坐就坐,需要你們允許么。”
副官猛然揮起軍刀,卻被田路少將制止,將軍閣下凌厲的眼神盯著這個衣著考究,似乎受過高等教育的男子。
男子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
“你的,英武大大的,什么的干活。”田路少將點點頭,日本武士最欽佩有膽色的男子漢,眼前此人,儼然是條硬漢。
男子道:“鄙姓蕭,是中華民國江東省北泰市的市長,我現在代表北泰市民來和將軍閣下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