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聲又起,這回小男孩耍了一路猴拳,上躥下跳、擠眉弄眼,真如一只調皮的小猴子般,看客們一陣叫好,嫣兒也樂的咯咯直笑。
王大媽問他:“嫣兒,小哥哥打拳好看么?”
嫣兒點頭:“好看。”
“比爹爹打得好看么?”
“嗯,比爹爹打得還好看。”
“小哥哥打得這么好,嫣兒是不是要謝謝人家啊。”
王大媽心善,最見不得小孩子吃苦受罪,這男孩十歲上下,穿的青布棉襖,補丁摞補丁,但是洗的很干凈,渾身上下透著利索,一雙眼睛晶亮,就是鼻子紅紅的,掛著晶亮的鼻涕,腳下一雙撒鞋露出通紅的腳趾頭,凍得跟小蘿卜似的。
小男孩讓王大媽想起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來,鼻子就有些酸,心道這寒冬臘月的,小孩子吃不飽穿不暖的咋辦啊。
猴拳耍完,男孩鼻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看得出是使了真功夫的,那女子又下場耍了一套劍法,一團銀光環繞身體,水潑不進,更是贏得一陣喝彩。
完了,小男孩捧著銅鑼開始收錢:“老少爺們,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謝謝叔叔大爺們了。”
一看收錢了,看客們紛紛扭頭離去,也有些豪爽的,掏出銅子兒零錢扔過去,半圈下來,銅鑼里不過二十多枚銅元,到了王大媽這兒,嫣兒手里捏著一張簇新的五元面值關帝票遞了過來,奶聲奶氣道:“小哥哥,給。”
看客們頓時驚呆了,五元關帝票啊,折合大洋十來塊,這是誰家的女眷,出手如此闊綽。
“謝謝了,謝謝了。”男孩抱拳致謝,回頭看母親,咧著嘴笑了。
勁裝女子也對兒子微笑。
嫣兒歪著腦袋問他:“你是猴子么?”
男孩抓耳撓腮做猴子狀,將銅鑼放在地上,朗聲道:“小妹妹喜歡看猴拳,灑家就再耍一路給你看。
說著就要練起來,忽然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砸過來,男孩一閃身,原來是個插糖葫蘆的草把,緊跟著一群五大三粗的壯漢撞了進來,為首的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寬的護心毛,破口大罵:“跑這兒來了,當老子找不到你們么,給我打!”
一場惡斗就這樣毫無預兆的開始了,賣藝女子雖然看起來瘦削謙和,但是出手極其迅猛,寒光一閃,那敞懷漢子胸前就被劃了一道血口子,一見血,看客們就嚇傻了,轟然逃散,省城最繁華的大街上,又是年關臨近的熱鬧日子里,人擠人亂的不可開交,王大媽被人潮擠到地上,嫣兒嚇得哇哇直哭,轉瞬就被人抱走了。
毆斗還在繼續,賣藝女子手持一柄劍力敵六名大漢,很明顯她手下是留了分寸的,長劍只是劃破衣服皮肉,并不傷筋動骨,遠遠的響起警笛聲,女子低喝一聲:“閃!”虛晃一劍逼退眾人,男孩一把抄起銅鑼上的關帝票,跟著母親消失在巷口里。
兩人匆匆而走,男孩遺憾道:“可惜家伙都丟了。”
女子道:“人沒事就好,賣藝的家伙可以重新置辦。”
忽然男孩看見前面一個猥瑣男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疾走,女孩驚恐萬狀竟不敢哭,正是先前打賞關帝票的那個小妹妹。而他清楚的記得,抱著小妹妹的本來是位老奶奶。
“娘,有老拐子。”男孩低聲道。
王大媽簡直要瘋掉了,大小姐居然被自己弄丟了,丫鬟和護兵趕上來的時候,嫣兒已經不知去向,他們急忙向巡警求助,巡警聽說是陳公館的大小姐丟了,更是嚇得三魂出竅,把警笛吹的凄厲無比,封鎖大街,到處尋找,可大小姐就跟消失在空氣中一樣,再也找不見了。
警方不敢怠慢,迅速報告廳長,曾蛟聽說后迅速下令偵緝隊全體出動,省城外松內緊,嚴密搜查,并且親自到陳公館報告。
當時姚依蕾等人還在打麻將,見曾蛟來了還打趣道:“曾廳長是來找夫人的么,這一天沒見就想的慌啊。”
曾蛟一臉凝重:“夫人,借一步說話。”
姚依蕾經歷風雨不少,見他一身警服帶著副官,知道有事發生,笑道:“我正想歇歇呢,那誰,替我打一會兒。”
跟著曾蛟到了小會客室,只見地上跪著自家丫鬟和護兵,王大媽和嫣兒卻不知去向,姚依蕾頓時覺得腿有些軟,說話也打顫了:“嫣兒呢?”
“夫人,小姐暫時跑丟了,您放心,我已經派部下去找了,哪怕搜遍全城也給您找到。”曾蛟信誓旦旦道。
“王大媽呢?”姚依蕾軟綿綿的坐在沙發上,抽出一支煙來想定神,點了三次都沒點著。
“王大媽傷心過度,昏死過去,送醫院了。”曾蛟幫夫人點著煙,小心翼翼說道。
“到底怎么個情況,你說說。”姚依蕾抽了口煙,心神略定。
曾蛟把現場情況介紹一下,又道:“可能是小姐走丟了,也可能是被人販子拐走了,這些拐子專門誘拐年孩,加以,養到十四五歲送到上海去做…”
“夠了!”姚依蕾制止曾蛟繼續往下說,鎮定一下情緒道:“只要不是報復就好,拐子總不至于殺人,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了,我希望昆吾回來的時候能見到女兒。”
曾蛟啪的一個敬禮:“夫人,請放心,我們一定盡力查找!”
姚依蕾又道:“找不到就發懸賞,先定一萬江東票,不行再加。”
當夜,省城翻了個底朝天,四門緊閉,碼頭車站封鎖,警備司令部,憲兵隊全出動了,連同警察一塊兒尋找大小姐。
城外,一處破敗的土地廟內,嫣兒坐在破席子上,等著開飯,她是被賣藝的阿姨和小哥哥從老拐子手里救下的,阿姨身手了得,把壞人打得屁滾尿流,嫣兒興奮的小巴掌都拍紅了。
阿姨本來打算抱著嫣兒回來找王大媽的,可是警笛聲響徹大街,她便改了注意,用布蒙了頭,抄小路出城直奔自己的落腳點而去。
走江湖賣藝的人日子過的艱苦,住不起旅店,只能在廟里歇腳,這里地處偏僻,沒人打擾,地上鋪了張破席子,生了堆篝火,一床露出棉絮的破被褥已經呈現黑乎乎的顏色,天有些冷,嫣兒便圍著這被子,看青姨做飯。
賣藝的阿姨讓嫣兒管自己叫青姨,管小哥哥叫小北哥,青姨讓小北出去揀柴火,嫣兒自告奮勇跟著去,在附近轉了一圈,撿了一堆枯枝,小臉臟的跟花貓似的,卻興奮不已,開心的不得了。
青姨拿了一口鐵鍋,在門口淘米,想了想還是把口袋里最后一點米全加了進去,又在鍋里放了兩個雞蛋,點燃枯枝,三個人就圍著火堆坐著,外面天陰沉沉的,不久便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越下越大。
飯煮好了,青姨先給嫣兒盛了一碗,把雞蛋給兩個孩子分了,說:“吃吧。”
粥熬得稠稠的,只有兩碗,青姨吃的是袋子里放了很久的硬饃饃和陶罐里的腌咸菜。
小北哥把碗遞到青姨面前:“娘,你吃一口。”
青姨甜甜的笑了,吃了一口粥。
小北哥說:“娘,你吃雞蛋。”
青姨摸著他的頭說:“乖,娘不愛吃雞蛋。”
嫣兒歪著腦袋看他們,不明白一個雞蛋有什么好讓的。
吃過了飯該睡覺了,破瓦寒窯,只有一床破被,自然是兩個孩子蓋著,青姨坐在門口守著篝火,直到天明。
雪后初晴,大地銀裝素裹,兩個孩子在青姨的帶領下在土地廟門口堆了個雪人,玩得不亦快哉。
玩完了,青姨說:“嫣兒,你家里肯定急死了,該送你回去了,你住哪兒?”
嫣兒茫然的搖搖頭。
“那你是怎么出來的,送你到昨天那地方,你能找到回家的路么?”
依然是搖頭。
“那你爹媽姓什么,叫什么,知道么?”
還是搖頭。
青姨束手無策,小北哥卻有辦法,問她:“你家旁邊有什么顯眼的東西?”
嫣兒想了一下道:“我家有很多紅葉子樹。”
姚依蕾要真瘋了,一天一夜沒有任何消息,女兒就這樣不翼而飛了,她一閉眼就能看見女兒可愛的身影,睜開眼卻是殘酷的現實,心如刀割的滋味折磨著她,有力氣使不出的感覺更讓人難受。
懸賞價碼已經提到十萬塊了,依然沒有任何線索,事情已經很明白,這是沖著陳子錕來的,只是不知道哪路仇敵,居然如此下做,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下手。
昨天引起騷亂的六名地痞已經被拘捕,經審訊與嫣兒失蹤無關,可警察廳還是沒放過他們,不是他們惹事生非,大小姐就不會丟,可憐這幾位被揍得跟豬頭一般,還不許保釋。
姚依蕾的精神有些恍惚,把鑒冰找來說我撐不住了,家里的事情你來代理,趕緊打電話,讓老爺回來吧。
僅僅一天一夜,姚依蕾就像變了個人一般,完全委靡下去,這么久水米沒沾牙,鑒冰心疼不已,正勸著,忽然管家風風火火跑來,聲音發抖:“夫人,大小姐回來了。”
姚依蕾眼睛一亮,“人呢?”
嫣兒被丫鬟抱了進來,干干凈凈粉嫩嫩紅撲撲的,小臉帶著笑容:“媽咪。”張開雙臂撲過來。
姚依蕾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緊緊抱著女兒再也不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