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子錕的目光久久停在軍費開支上,閻肅心中一寒,問道:“主席,不會是想遣散部隊,節約開支吧?”
陳子錕道:“烽煙四起,恰逢亂世,手上好不容易有了幾個兵,哪舍得遣散,不過江東地方太小,土地貧瘠工商業不發達,確實養不起這么多兵,弟兄們在我麾下憋了這么許久,也該撒出去活動活動身手了。”
閻肅喜道:“主席,你終于想通了。”
陳子錕道:“嘯安,不是我想通了,是情勢逼著人走,我沒有統一全國的能力,逐鹿天下非我所愿,但讓弟兄們都有一個好的歸宿,也是我的夙愿,將來之天下,必然是蔣介石和黃埔系的天下,老蓋和老陳都是野路子出身,若不趁早向中央靠攏,搏個軍功出身,遲早被當作雜牌處理的。”
閻肅道:“那么,弟兄們應該向何處發展?”
陳子錕道:“這里面的名堂多了,各省的位子都有人瞄著,相鄰幾個省是沒戲的,西北的省份太窮,也沒啥意思,放眼全國,唯有廣東是塊寶地,粵人自恃革命先驅,不把蔣中正放在眼里,中央與廣東,遲早一戰,咱們秣馬厲兵準備著,到時候再弄幾個省主席干干。”
說著拍了拍閻肅的肩膀:“嘯安兄,你也準備準備,等著接我的位子吧。”
閻肅道:“昆吾,你不會這么早就想收山吧。”
陳子錕道:“我倒是想收山退隱,可是我不在前面頂著,弟兄們的日子不會好過,所以我打算接受蔣主席的任命,到南京去,去當國民政府委員和軍事部副部長。”
閻肅和陳子錕搭檔多年,接任省主席自然在情理之中,但他卸任參謀長后留下的空缺如何填補卻是一個大問題。
“嘯安,依你之見,誰來主持軍隊比較合適?”陳子錕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閻肅似乎早已考慮過此事,侃侃而談道:“江東軍分三大塊,蓋龍泉和陳壽兩人麾下俱是江北老弟兄,還有一塊是咱們自己培養的軍校生和后期收編的武裝,論資歷,老蓋和老陳不相上下,誰上去都不好,曾蛟警察廳那一塊就夠他管的,也安排不上,以我之見,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不如找個大家都能接受,蔣中正也能認可的人做參謀長。”
陳子錕立刻猜到了人選:“你說陳啟麟?他太年輕了吧。”
閻肅笑道:“他若是城府很深,手段老辣,我倒是不敢推薦了呢,正是因為他年輕,資歷不夠,軍隊依然掌握在你手里,他又是黃埔一期生,蔣主席的學生,正宗的中央軍,咱們江東軍有他坐鎮,將來裁撤編譴就都好辦了。”
陳子錕道:“就照你說的辦,下個月我就去南京赴任。”
嫣兒跑過來,仰著小臉問:“爸爸,你要去南京了么?啥時候回來?”
陳子錕道:“寶貝,咱們一起去,以后就住南京了。”
嫣兒搖頭:“不去,媽咪說了,南京夏天熱,不舒服。”
陳子錕笑道:“暑假咱們可以回來啊。”
1930年秋,陳子錕卸任江東省主席之職,赴南京就任國民政府軍事部副部長,因為部長是馮玉祥兼任的,而老馮和南京政府水火不容,所以陳子錕實際上是軍事部的當家人。
但國民政府委員的位子,卻沒有如愿以償的坐到,蔣介石為了給張學良爭取這個位子,已經和胡漢民撕破了臉皮,甚至不惜以辭職相威脅,這種形勢下,陳子錕自然希望落空,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國民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選中央監察委員會候補委員,也算沒有白來南京一趟。
經陳子錕推薦,閻嘯安就任江東省政府主席一職,陳啟麟晉升陸軍少將,委任為江東省保安司令部參謀長,保安司令一職,依然由陳子錕兼著。
蓋龍泉陳壽曾蛟等人雖然職務沒有變化,但實力大增,都是領兵數萬的大將,只要有仗打,還愁不能升官發財么。
南京政府的軍事部長是個虛職,誰的部隊也調不動,唯一的好處是加官進爵,從地方到了中央,成為正兒八經的中央大員,陳子錕的軍銜也經過正式詮敘,從北洋的陸軍上將,轉為國民革命軍的一級上將。
國軍的軍裝也發生了變化,從灰色大檐帽中山裝改成德式山地帽、暗綠色呢子制服,軍銜采用領章,將軍為金色光板綴三角星徽,配武裝帶和佩劍,當然只有高級軍官和中央軍才有資格換裝,雜牌部隊依然是老式打扮,只不過把帽徽軍銜換了而已。
軍事部沒什么具體工作,監察委員會候補委員更是閑的蛋疼,不過陳子錕樂得如此,他把主要精力都傾注在北泰的建設上,龔梓君性格柔弱,不能勝任縣長一職,陳子錕便將他調到省府去做金融委員會主任,又從北方請了一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縣長來。
這位新縣長叫何其鞏,安徽桐城人,原來是馮玉祥的秘書,后被推薦為北平市長,在其任內,北平市政府及附屬機構沒有貪污腐化的案例,可見其魄力手段。
何其鞏擔任北平市長時間不長,即稱病在家,陳子錕久聞他大名,派人持自己的親筆信請他到南京一聚,提出自己的請求,何其鞏年不過三十,軍人出身,快人快語,要求陳子錕全面放權,自己才肯做這個縣長。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請你做縣長,自然是要仰仗先生的能力,斷不是請一個泥菩薩來裝點門面的。”陳子錕道。
兩人意氣相投,相談甚歡,何其鞏談起自己的經歷,居然和陳子錕有異曲同工之處,他幼時家貧,受過貴人相助,十八歲進北京闖蕩,投筆從戎入馮玉祥部隊當了一名文書,后去了蘇聯兩次考察,見識頗豐,是西北軍系十大文官之首。
陳子錕嘆道:“克之兄孤身進京闖蕩之時,小弟也從關外赴京,當過洋車夫,挑過大糞,后來入吳玉帥的部隊當兵,咱們兄弟的境遇竟然如此相同,只是在北京竟然沒有碰過面,實在可惜。”
何其鞏道:“現在相識也不晚啊。”
兩人仰天大笑。
當晚,陳子錕擺酒款待何其鞏,酒逢知己千杯少,喝的酣暢淋漓,猶不覺醉,何其鞏喝的渾身發熱,向陳子錕討了一柄寶劍,脫了上衣,在院子里且歌且舞,竟然使的一手絕好的太乙玄門劍法。
陳子錕奇道:“克之兄,你的劍法哪里學來的?”
何其鞏道:“幼時得貴人相助,教我識字,教我習武,劍法就是那時候練就的。”
陳子錕心中一動:“你可記得貴人的姓名?”
何其鞏道:“說來慚愧,那貴人資助了許多幼童,我因資質太差,半途而廢,不過恩人的尊姓大名還是銘記在心的,他就是光復會陶成章。”
陳子錕笑而不語,從脖子上取出一枚玉牌,上刻“昆吾”二字。
何其鞏瞳孔微微收縮,也從衣領內拉出一枚相同款式的玉牌,上刻“克之”二字。
原來何其鞏也是當年光復會培養的種子之一。
兩人重新見禮,從此以兄弟相稱。
年關將近,江東省城卻不大太平,據說有位江洋大盜來到此處,作案十余起,專門糟蹋深宅大院的清白女子,警察廳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就是破不了案子,一時間人心惶惶,謠言四起。
楓林路官邸,姚依蕾和鑒冰也聽下人說起了此事,傳的有鼻子有眼的,說那采花大盜練過輕功,兩丈高的圍墻,蹭蹭兩下就上去,能踩著池塘里的荷葉飛過水面,一手暗器功夫更是了得,什么金錢鏢、梅花針,無人能敵。
對這些傳言,姚依蕾嗤之以鼻:“一個小蟊賊罷了,整這么大動靜,真不知道曾蛟怎么當的這個警察廳長。”
鑒冰道:“聽說此人專門盜竊高門大戶,確實有些膽量,老爺不在家,他若是偷到這邊來,如何是好?”
姚依蕾冷笑道:“我的虎頭獵槍很久沒開張了,他不來便罷,來了就是有來無回。”
話雖這樣說,姚依蕾還是打電話給曾蛟,讓他派了一隊巡警加強楓林路的警衛,又讓官邸衛隊夜里加雙崗,子彈上膛,電網通電。
一連幾日那江洋大盜沒有繼續作案,老百姓緊繃著的神經又松弛下來,大街上也漸漸有了一些年的味道,買年貨的小攤到處都是,家家戶戶忙著備年貨,商人們忙著收賬,在外奔波的旅人也忙著往家趕。
這天下午,嫣兒鬧著要上街去玩,姚依蕾和鑒冰正在家里開了兩局麻將,陪著閻肅、曾蛟、陳啟麟、蓋龍泉、陳壽的夫人們打牌呢,哪有閑空帶她上街,于是讓王大媽帶著一個丫鬟一個護兵,抱著嫣兒去玩。
府里的汽車將他們送到省城大街附近,王大媽抱著嫣兒在前面走,丫鬟和護兵在后面跟著,街上滿是琳瑯滿目的玩意兒和小吃,嫣兒目不暇接,看了這個要那個,開心的不得了。
正吃著糖葫蘆,忽然看見有人耍把式,嫣兒鬧著去看,王大媽抱著她過去,擠開一條人縫,看到圈里擺著刀槍劍戟流星錘,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正在翻跟頭,那跟頭翻得叫一個漂亮,如同風火輪一般眼花繚亂,隨著鑼聲一連翻了十八個,氣不喘臉不紅,站定一抱拳:“老少爺們,咱們初到貴寶地,不懂規矩,有什么不周之處,還請大爺大叔們海涵。”
聲音清脆中帶著童稚,周圍一片喝彩,敲鑼的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箭袖勁裝打扮,兩鬢隱有銀絲,正含笑看著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