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辦公署被攻克的捷報迅速傳到麥子龍耳朵里,這位新鮮出爐的江東省主席帶領部下前來參觀,慘烈的戰場讓他們心驚肉跳不已。
麥子龍干了半輩子警務,也算見過血的鐵腕強人了,可眼前的一切還是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麥平為了顯示自己的赫赫戰功,故意沒讓人打掃戰場,滿地的殘肢斷體,磚瓦碎塊,昔日氣派宏偉的公署大門硬是被炸成了廢墟,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煙讓人喘不過氣來。
麥平在一旁介紹道:“大伯,仗打得很艱苦,我們用了烈性炸藥才攻進了大門,為此犧牲了很多同志。”
麥子龍奇道:“哪里來的這么多炸藥,軍火庫不是空的么?”
麥平有些得意:“是江大化學系的同學自己配制的。”
麥子龍哦了一聲不再問。
巡視到了后宅,到處一片狼藉,省主席皺了皺眉頭,抽出手帕掩住了鼻子,問道:“陳子錕的家人呢?”
麥平道:“逃走了,現在調動快船去追還來得及。”
麥子龍擺擺手:“算了,窮寇莫追。”
一陣歡呼聲響起,是工人糾察隊的戰士們揮舞著武器慶祝勝利,剛才警察們都忙著搜刮金銀細軟,他們卻趁機將死人手里的槍械都繳了來,再加上那批槍栓,轉瞬就武裝起一支擁有強悍火力的隊伍來。
麥子龍呵呵笑道:“好一隊虎賁,回頭賞一千大洋,讓弟兄們,哦不,讓同志們吃酒逛窯子去。”
麥平正色道:“大伯,我們革命者不興這個的。”
麥子龍很奇怪,到底是不興吃酒逛窯子,還是不興拿賞錢?不過他沒有追問下去。
淮江,不堪重負的淺水炮艇正拉著黑煙往下游疾駛,載上一百多人,船上連插腳的空都沒有了,陳子錕望著船尾的浪花和遠去的城市輪廓,感慨萬千,忽然身后咣當一聲,回頭一看,是曾蛟跪在了甲板上,痛心疾首道:“大帥,卑職有罪。”
陳子錕道:“你何罪之有?”
曾蛟道:“您有命令讓水警加強戒備,我沒當回事,還去麥子龍家中赴宴,中了他的圈套,被灌醉活捉,半夜才逃出來,可惜已經晚了,除了這艘船之外,其余的船只和弟兄都被麥子龍俘虜了。”
陳子錕道:“我的命令?什么時候下的?”
曾蛟龍從懷中掏出公文來呈上,陳子錕瞄了一眼,簽名酷肖,但絕對不是自己簽署的,當即笑道:“麥子龍老奸巨猾,你上當也情有可原,別說你了,就連我也沒料到他們這回下這么狠的手,你別當回事,就讓老麥玩幾天印把子,過兩天咱們就殺回去。”
曾蛟眼睛一亮:“大帥,您早有安排?”
陳子錕冷笑:“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
曾蛟這才安心去了。
艙室門后衣袂飄飄,陳子錕道:“劉秘書,別藏了,出來吧。”
劉婷坦然走了出來,淡藍色的衣裙上斑斑血跡,她雖未參加戰斗,但是一直在照顧傷員,表現出的膽略和細致讓每個人都欽佩不已。
陳子錕道:“你說吧,怎么回事?”
劉婷道:“不錯,是我冒用你的簽名給衛戍司令部和水警總隊下令讓他們加強戒備,又讓軍火庫把庫存步槍的槍栓下了。”
陳子錕直視她的眼睛:“你知道麥子龍會起事。”
劉婷搖搖頭:“我不知道是麥子龍,我只知道公署會遭到攻打,我沒想到他們居然這么狠,死了這么多人…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陳子錕道:“養虎為患,莫過于此,我總想著對別人厚道,人家也會這樣對我,卻沒考慮你們都不是一般人,這個錯,在我。”
劉婷咬著嘴唇不說話,心里矛盾到了極點。
陳子錕又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讓他們成功,因為你是他們的一分子,但又不想讓我死,不想我的家人遭殃,因為你還有良知,所以你采取了折衷的辦法,發電報讓我勿歸,又冒用我的名義給軍隊下令,可是到頭來你卻是兩頭不討好,這段時間你好好想想吧,秘書的工作就不要再做了。”
說完徑直回了艙室,受了一晝夜驚嚇的女兒已經熟睡,望著她紅撲撲的臉蛋,陳子錕無限懊悔,自己還是太大意了,沒有料到麥子龍會和黨人聯合起來,結果本來可以控制的局面變得不可收拾,妻兒也差點遭殃。
“怎么辦?”姚依蕾輕聲問他。
“我在臺上唱了這么久,到底唱的好不好,別人都搞不清楚了,正好趁這個空當換個角兒唱,讓老百姓自己掂量掂量,未嘗不是壞事。”
“那咱還回來么?”
“回,當然要回,麥子龍的戲唱不下去的時候,咱們就回來。”
“那得多久啊?”
“用不了多久,而且據我估計,麥子龍還會幫我做一件大事。”
“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去國民政府首都,南京。”陳子錕道。
外面汽笛長鳴,嫣兒揉揉眼睛,醒了。
江東省易主震驚全國,幾家歡樂幾家愁,武漢政府掌控的地區本來只有湖南湖北江西三省,憑空里多了一個省的地盤,汪兆銘欣喜若狂,急令唐生智的第八軍迅速進駐江東,又給新任省主席麥子龍下了一道命令,讓他籌集兩百萬軍餉。
接到命令的麥子龍差點哭出來,江東省是個窮地方,每年財政收入少的可憐,緊巴巴就那幾個錢,自己開銷還不夠,哪有余錢上供給武漢當局,可是唐生智的軍隊已經開進來了,公然抗命也不妥當,只好使一個托字決。
其實汪兆銘也不想吃相如此難看,他也是無以為繼,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的農村都被農會掌握,整天斗地主分財產,城市工商業停頓,財政收入銳減,沒有錢就沒法打仗,就不能擊敗南京方面,而這才是他最關注的事情。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陳子錕大興土木,又是修鐵橋又是辦學校,花錢跟淌水一般,全在于他每月有蔣介石贊助的二百萬塊錢,麥子龍奪權之后,這筆錢自然是沒了,省財政的賬上,連一毛錢都沒有,沒辦法只好先停了不必要的開支,比如公辦學校和免費學生午餐,再把陳子錕免掉的一些稅捐重新征收,另外加征特別捐,好歹能應付個三五月。
讓麥子龍頭疼的不止軍餉一件事,更讓他難受的是侄子麥平和他的部下們越來越不受到約束,整天在大街上演講游行,在省城建立總工會、農民協會、省黨校、省特別法庭等機關,還派人到農村去打土豪分田地,搞的一群群鄉紳結伙到省政府來哭訴,自己想管也沒法管,工人糾察隊眼里可不揉沙子,真干起來,警察真沒有勝算。
麥子龍突然大興土木,讓人把省政府和自家公館的大門用洋灰鋼筋進行了加固,施工過程中,他一再憂心忡忡的詢問建筑師,加固后的大門能不能經得起高爆炸藥的轟擊。
四月底,北京傳來消息,被安國軍政府逮捕的李大釗等人,被處以絞刑。
五月初,駐守湖北宜昌的夏斗寅發難,率領一師人馬東下,欲顛覆武漢政府,幸被擊退。
武月下旬,長紗發生一件大事,工人糾察隊逮捕了一個為富不仁的劣紳,嚴刑拷打一番,豈料此人乃是唐生智手下軍長何健的老爹,欺父之仇焉能不報,何健令部下許克祥帶兵突擊省總工會,救出老父以及大批被關押的士紳,并大肆捕殺工會黨人,因這天的電報代日韻目是“馬”字,故稱這次事變為“馬日事變”。
南京,紫金山麓,空山幽谷,景色宜人,山間平臺上工人正在揮汗如雨的忙碌,蔣介石和陳子錕并肩站在一起,指著遠處初見雛形的大殿道:“等這里建好,北京差不多就拿下了,咱們共同把總理的遺體迎來,按照他的遺愿葬在這里。”
陳子錕道:“輕松翠柏,浩瀚林海,果然是好地方,等革命成功,我也想找個地方歸隱山林,不問世事。”
蔣介石道:“子錕此言差矣,很多革命工作等著你去做哩,這段時間你辛苦了,我是不會虧待你滴。”
陳子錕道:“為革命,個人犧牲一些沒什么。”
兩個月前陳子錕從江東撤回后,還沒調集軍隊殺回去,就被蔣介石阻止,因江東軍主力皆在徐州前線,貿然回撤必然造成戰線空虛,若張作霖趁機殺過來,北伐大業定然受到影響,所以蔣介石力勸陳子錕隱忍,并且許諾承擔江東軍的所有后勤糧秣軍械軍餉等全部開銷,另贈了一座位于南京的宅子給陳子錕用于安家,陳子錕本來也無意立刻回師,做做樣子賺足了本錢也就罷了。
“攘外必先安內,沒有一個統一的國民政府,沒有一個統一的國民革命軍,北伐是沒有辦法繼續下去滴,所以,必先定武漢,方能北伐,子錕,過幾日我去徐州和馮玉祥會晤,你和我一同去吧,去見見你這位老朋友。”蔣介石發出了誠摯的邀請。
陳子錕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