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死隊里有一半是東大的學生,知識就是戰斗力,雖然軍火庫里沒有現成的TNT,但是配置炸藥對于化學系的學生來說就是小菜一碟,麥平立刻委派這個小伙子回學校實驗室去配炸藥,部隊暫停進攻。
配置炸藥需要時間,麥平求勝心切,下令警察部隊再次發起進攻,帶隊警官們卻推三拖四不愿出頭。
省城警察干的可不是打仗的行當,平時守個城門,下鄉收個稅都能累著,何況是這種高強度的攻堅戰,公署門口滿地的死人觸目驚心,警察們膽戰心驚,打死都不愿意再上了。
麥平無奈,只好派人去召集工人學生積極分子。
天亮了,麥子龍在大隊警察的簇擁下來到原省政府,議員們一大早就被警察從家里請來,惶恐不安的等在禮堂里,看到麥子龍進場,頓時一陣交頭接耳,大家終于明白,這位蟄伏已久的警察廳長終于出手了。
麥子龍沒穿制服,而是黑馬褂藍色長衫,健步上臺發表演講,他是正兒八經的留日學生,可不是尋常武夫,引經據典說的頭頭是道,不過總歸是些陳詞濫調,比起陳子錕來還是差了一大截。
“這個省主席的職務,兄弟本來是堅辭不受的,可是承蒙國民政府汪主席的厚愛,還有江東父老的信任,兄弟便臨危受命,擔起這個責任來…”
說到這里他特意頓了頓,一幫警察鼓起掌來,議員們卻都板著臉不鼓掌,禮堂里的掌聲稀疏,如同光腳丫子走在水門汀地面上發出的聲響,讓麥子龍老臉拉了下來,很是不悅。
就職儀式草草結束,麥子龍讓幕僚寫了一篇通電稿子,宣布江東省擁護武漢政府,接受汪兆銘主席的領導。
第二個通電是以省政府的名義解除陳子錕的本兼各職,命其交出軍權,向省政府自首。
頻臨倒閉的江東時報此刻死灰復燃,全部印刷機器開足馬力,套紅印刷號外消息,廣播電臺也播報了麥子龍就任省主席的喜訊。
不過老百姓心里都有數的很,督辦公署方向槍炮聲不斷,分明是還沒攻打下來,麥子龍就心急火燎的宣布就任省主席,這老東西的吃相忒難看了。
麥子龍忙的團團轉,省主席要管的事情可比警察廳長多了十倍也不止,不過忙的舒坦,忙的開心,光是重新委任各市縣的主官,省府下屬的職能部門頭頭,就讓他樂不可支,安排人從古玩店里買了十幾塊白玉、墨玉、田黃,找省城最好的金石名家,分別刻制省主席所用的各種印章。
陳子錕還在上海,江東軍還在北線,這些都是極大的隱患,不過麥子龍早有對策,武漢政府唐生智的軍隊已經開進江東,不日抵達省城,屆時大勢已定,陳子錕無論如何也翻不了盤了。
部下來報,說督辦公署還未攻下,麥子龍不以為意:“幾百人困守孤宅而已,還能翻起多大浪花,圍起來等他彈盡糧絕,自然手到擒來。”
江東大學化學實驗室外的空地上,一個戴口罩的學生從試管里吸出一滴液體,滴在白紙上,抄起鐵錘瞄了瞄,用力一砸,轟然爆響,氣浪將學生掀翻在地,口鼻耳朵流血,但他卻興奮的爬起來振臂高呼:“成功了!”
到底是化學系的高材生,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就調配出了烈性炸藥硝酸甘油,這種諾貝爾研制出的炸藥比硝石木炭硫磺配成的黑火藥猛烈何止十倍,一滴硝酸甘油的力量就如此巨大,如果用上一瓶,就是房子也能炸塌。
硝酸甘油極易爆炸,稍有震動就會造成嚴重后果,學生們小心翼翼的將配制出的硝酸甘油和硝酸鉀、木粉、活性炭混合在一起,制成可用的烈性炸藥,裝進容器,不敢用車運載,就這樣手捧著運到公署前。
麥平見炸藥到了,大喜過望,可是如何將炸藥傳送到公署大門成了難題,起義軍一露頭就會遭到機槍掃射,根本沒法上前,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很快就有人出了主意,用汽車。
事不宜遲,起義軍征用了一輛汽車,可是汽車需要人來駕駛,敢死隊員們踴躍報名,視死如歸,麥平感動的眼眶通紅,指定了一個機械學校的學生來開車。
這學生今年不過十六歲,能擔當重任讓他非常激動,裝上炸藥,發動汽車猛踩油門疾馳而去,突然出現的汽車讓守軍猝不及防,等反應過來汽車已經才沖出了幾十米,數道火舌掃在汽車上,駕駛者當場陣亡,但汽車靠著慣性繼續疾馳,一直撞上公署大門。
一聲巨響,方圓二里之內的玻璃窗全部震碎,守在公署大門附近的二十余名衛兵當場被炸死,包鐵的大門被炸的四分五裂,圍墻也倒了,距離幾十米內暗堡內的士兵也被氣浪沖擊的口鼻流血,頭暈目眩。
后院防空洞內,嫣兒被嚇得哇哇大哭,奶媽也瑟瑟發抖,雷雨天炸雷也沒有這么響,天知道叛軍用了什么武器。
瓦礫四濺,塵土飛揚,起義軍頭上也蒙了一層灰塵,麥平舉槍大喊:“同志們沖啊。”沖鋒號響了,新募集的四百余名用工人和進步學生組成的敢死隊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向督辦公署沖去。
塵煙散盡,明晃晃的刺刀閃現,公署衛隊的白俄士兵們殺紅了眼,竟然挺著刺刀迎上來,和敢死隊展開了殊死的白刃戰,沒受過訓練的工人和學生豈是專業殺人機器的對手,很快就在四棱刺刀和恰希克軍刀的鋒刃下敗退了,不過公署大門已經炸開,勝利在望。
血腥的戰斗讓圍觀的警察們目瞪口呆,看看人家,這才叫打仗啊。
麥平召集部下開會,嚴肅的告訴他們,打下公署,要立即召開審判大會,槍斃所有負隅頑抗之暴徒。
大門防線崩潰,陣亡了三十名士兵,公署內的士氣低迷到了極點,白俄兵們坐在瓦礫堆上抽著煙,一言不發,他們知道,職業生涯就快結束了。
管家悄悄找到姚依蕾,建議投降。
“夫人,再打下去咱們咱們也占不了便宜,不如給他們個臺階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姚依蕾冷笑:“你覺得打到這份上,人家能放過咱們。”
正巧外面敢死隊高呼口號:“打進公署,雞犬不留!”
管家嚇得一哆嗦,眼淚都出來了:“他們這是要滅門啊。”
麥平下令放火制造煙幕,輪胎柴草枯木被點燃,整個公署四周煙霧騰騰,能見度越來越低,敢死隊再次發起沖鋒,與衛隊在大門口的廢墟上展開了肉搏戰。
負責配合作戰的警察頭目們交換了一下眼色,覺得到了他們上陣的時候了,于是,上千名以逸待勞已久的警察從四面八方發起了總攻。
聽到雷鳴般的喊殺聲,姚依蕾知道大勢已去,默默走到后花園,抱著女兒流淚道:“媽媽對不起你。”
嫣兒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臉上淚痕未干,不解的望著母親。
姚依蕾拔出手槍,拿手背擦了擦眼淚,對奶媽道:“我不能讓他們侮辱了,我死后,你把我的尸體丟到井里去。”說完槍口對著太陽穴,想了想覺得那樣的死法不夠美,又把槍管塞在嘴里,可是還覺得不雅觀。
嫣兒不懂事,竟然嘻嘻笑起來。
忽然一陣隆隆炮聲傳來,不同口徑的密集炮彈落在沖鋒的警察隊伍里,頓時肢體橫飛,血肉模糊,麥平灰頭土臉的趴在地上,身上一層塵土,還有條帶血的胳膊落在面前。
公署前的空地成了修羅場,到處是殘肢斷臂,血肉尸體。
鑒冰沖到后院,一把奪下姚依蕾手中的槍,眉飛色舞道:“咱們的炮艦來了!”
其實來的稱不上炮艦,頂多是炮艇而已,上回和英國人發生武裝沖突后,陳子錕深感水上戰力的不足,從江南造船廠買了一艘淺水炮艇,裝了一門76毫米火炮,兩門47毫米博福斯速射炮,雖說對付軍艦還比較吃力,但是轟擊岸上目標和貨船卻是綽綽有余。
一陣狂轟濫炸將叛軍驅趕回了出發陣地,緊跟著又是兩架造型怪異的雙翼飛機呼嘯而至,機頭下的機關槍噴射著火舌,掃的叛軍如同風中落葉一般亂抖,不對稱的空中打擊徹底瓦解了叛軍的攻勢。
炮艇上發來旗語,讓公署內的殘兵撤到碼頭上來,姚依蕾當機立斷,突圍撤退,白俄兵們以刺刀開路,傭人們端著手提機槍斷后,什么細軟家財全不要了,保命要緊。
百余人在飛機和艦炮的掩護下,安全撤離了督辦公署,登船撤離。
炮艇撤到江心,水上飛機在旁邊降落,陳子錕從飛機上爬下來,搭乘小艇上了炮艇,看著滿身硝煙的老婆孩子,心口一陣緊縮,張開了雙臂。
姚依蕾和鑒冰撲了上來,兩人不約而同的張嘴在陳子錕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起義軍付出巨大傷亡后,終于攻占了昔日江東省的權力中樞,警察們將前院后宅洗劫一空,綢緞古玩字畫留聲機,米面糧油罐頭煉乳,衣服被褥窗簾外帶鍋碗瓢盆,全都打包搶走。
滿身血污的麥平走進了陳子錕的簽押房,以前他是作為公署實習生來這兒聽督辦大人訓示,今天卻是作為占領者而來,坐在皮轉椅上,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感。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麥平輕輕哼唱起國際歌來,一時間躊躇滿志,壯懷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