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陳子錕很是吃了一驚,因為鄭澤如的信息渠道比自己還要暢通和迅捷,至于英租界被收回他倒是不太驚訝。
“哦,鄭專員,說說怎么回事?”陳子錕的吃驚并沒有寫在臉上,而是風輕云淡的表情。
鄭澤如興高采烈的敘述了漢口革命群眾在黨的領導下強行進入租界,驅逐英國軍隊和巡捕,武漢國民政府順勢收回租界管理權的經過。
“收回租界,是革命的巨大勝利!是劃時代的象征,從此以后,中國人民勢必在黨的領導下,逐步廢除不平等條約,鏟除軍閥,還華夏大地一個朗朗乾坤,清平世界!”鄭澤如以一記有力的揮手結束了敘述。
陳子錕點頭贊道:“能讓英國人屈服,當真了不起,來人吶!”
劉婷走了進來:“總司令,什么事?”
“買一掛,不,市面上的鞭炮有多少買多少,到處放一放,告訴老百姓這個好消息,淮江報要出號外,要套紅,你去辦吧。”陳子錕并未說明是什么好消息,而劉婷竟然點點頭,轉身便走。
陳子錕心里嘆了口氣,自己猜的沒錯,共產黨滲透工作做的真好,自己的機要秘書都是他們的人了,怪不得消息比鄭澤如來的還慢,興許在劉婷這兒就被扣下了。
不過別管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這些年輕的黨人工作干的真沒話說,自己的家底子是一幫土匪大老粗,在舊式作戰模式下光靠槍法精準和不要命還能派上用場,可是現如今機關槍野戰炮鐵甲車和飛機用的越來越多,光憑血肉之軀一腔勇悍還能有多大市場?國民革命軍都是青年學生,一腔熱血玩起命來比大老粗還舍得,還能掌握新武器的運用,炮兵鐵甲車,步炮協同都得靠知識才能運用起來啊。
既然人家活兒干得漂亮,自己就不得不忍著點,誰叫自己名義上是個老牌黨員,革命前輩呢。
鄭澤如沒有述職的意思,反而向陳子錕講起了武漢國民政府的事情,江西會戰后,廣州國民政府北遷,俄國總顧問鮑羅廷成立中央聯席會議,以莫斯科歸來的徐謙為主席,行使最高權力。
“武漢政府的主張是,提高黨權,反對軍事獨裁,打倒新軍閥,在這個基礎上統一革命勢力,由國共兩黨聯席會議討論合作辦法,指導民眾運動,共同承擔責任,正式承認中共的對等地位和共產國際的領導…”
陳子錕擺擺手:“我是粗人,聽不懂這個,來點實在的硬貨。”
鄭澤如愣了一笑,隨即笑道:“總司令是粗人,那我們就都是文盲了,這樣吧,我給您一份清單,你考慮一下。”
說著,很隨意的從陳子錕桌上拿了紙筆,刷刷寫了幾行字遞過來,陳子錕定睛一眼,兩眼冒火。
紙上列著如下錢物:一千零九十萬盧布,莫辛納甘步槍三萬一千五百支,子彈五千一百萬發,機關槍二百七十挺,大炮六十尊,炮彈五萬八千發,飛機十架。
還真是大手筆!有了這筆巨款,這些軍火,陳子錕能橫掃華東。
“這是給我的?”陳子錕笑吟吟問道。
鄭澤如搖搖頭:“這一份不是,這是馮煥章先生獲得的蘇援,國民軍能夠東山再起,席卷西北,仰仗的就是共產國際的力量,假如昆帥愿意的話,您獲得的援助,只會比這個更多。”
說罷,雙目炯炯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知道鄭澤如誤解了自己眼中的火苗,那不是貪婪的火花,而是憤怒的火焰,外國人資助巨款和軍火給中國人打仗,這是怎么樣的一種心態,陳子錕清楚的很,當初段祺瑞政府的西園大借款,借了六億日元用于內戰,難道日本人真的想讓他統一中國,絕不是,日本人想的只是中國越來越亂,只有一個泥潭中的中國,才符合他們的利益,眼下蘇俄人仗義援助,難道老毛子就是善男信女吃齋念佛長大的?大公無私拿出家底子幫中國人反帝反軍閥,打死他都不信。
陳子錕冷笑一聲:“鄭先生是代表武漢國民政府,還是代表共產國際?”
鄭澤如和他坦然對視:“我代筆自己,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陳子錕笑的更寒冷了:“你首先代表的是共產國際,然后才是zg,然后此是一個中國人吧。”
鄭澤如好整以暇:“隨總司令怎么說都行。”
陳子錕道:“那么,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你們開出高價來,需要我干什么?”
鄭澤如道:“很簡單,支持武漢國民政府。”
陳子錕笑了:“國民政府這才剛打到長江就分裂了,剛才你說的反對軍事獨裁,打倒新軍閥,我聽著味兒不對啊,好像不是針對張作霖孫傳芳之流,而是針對你們自己的總司令蔣中正啊。”
鄭澤如道:“總司令是明白人,何去何從,您自己選擇。”
陳子錕道:“武漢一攤子,南昌一攤子,馮玉祥在西北又是一攤子,我才不管你們怎么斗,分出勝負再來找我吧,對了,再告誡你們一件事。”
“請講。”
“我那盟兄弟馮煥章,可是翻臉不認人的梟雄,他拿了你們的槍炮盧布,轉臉就能把你們黨人從軍隊里踢出去,你信不信?”
鄭澤如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陳子錕道:“那些政治上的事情我不管,南泰農業新政你辦的很好,這一段時日,江北的賦稅增加了50,形勢非常喜人,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當南泰縣長,二是當農業新政公署的督辦,你挑一個吧。”
鄭澤如略一考慮,道:“南泰是您的起家之地,工作自然開展順利,辦成模范縣并非我一人之功,即便當了縣長,百尺竿頭也難更進一步了,所以我還是替您負責農業新政吧。”
陳子錕道:“好,你這就上任,退下吧,順便把劉婷叫進來。”
鄭澤如站起來,拿起帽子給陳子錕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出去,走到門口,陳子錕又說了一句:“小鄭,政治殘酷,少碰為妙。”
微微停頓了一下,鄭澤如沒有回頭,“謝謝大帥提點。”
過了一會兒,劉婷進來了,眼神清澈無比:“總司令,您找我?”
陳子錕道:“漢口方面有電報來么?”
“好象有,我還沒來得及譯出來。”劉婷道。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么叫好像?電報的事情你以后不用負責了,交給趙玉峰。”
劉婷遲疑了一下,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囁嚅道:“總司令,我…”
陳子錕道:“沒什么了,你下去吧。”
劉婷緊咬著嘴唇,眼中似乎有淚,悄悄退了下去。
外面響起了鞭炮聲,是學生們在慶祝收回漢口英租界,陳子錕站在窗前傾聽著他們的歡呼聲,心里卻惴惴不安,英國是老牌帝國,怎么能甘心情愿的把租界拱手相讓,尤其是被一個蘇俄支持的政府所收回,搞不好一場風波就要來臨。
果然,繼漢口租界被強行收回后,九江英租界也被憤怒的革命群眾收回,英軍被迫撤出,同時各國調集一百余艘戰艦云集長江中下游,上海傳來的消息說英國大肆增兵,陸軍和海軍陸戰隊達到一萬人之多,形勢極其緊張。
而國民黨的內部斗爭亦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共產國際支持的武漢國民政府占據上風,掌握兵權的蔣中正處于劣勢,為了取得江浙的財政支持,國民革命軍白崇禧、何應欽部自江西、福建進攻浙江、上海;程潛、李宗仁沿江東下,進攻孫傳芳的老窩南京。
孫傳芳在江西損兵折將,丟掉福建地盤,又連遭背叛后,索性輕車簡從跑到天津,向張作霖低頭認錯,張雨帥既往不咎,前年還打得血頭血臉的五省聯軍和奉軍,轉眼就好的穿一條褲子了,還成立了安國軍,張作霖擔任總司令,孫傳芳就任第一方面軍軍團長。
孫傳芳讓出江蘇,專心防守浙滬,張宗昌率部南下,大軍云集,戰爭一觸即發。
江東軍亦做出反應,以第二師第三師防御安國軍進攻,陳子錕親率第一師及第七混成旅、學兵旅等精銳,會同國民革命軍共同進逼浙滬。
領兵東進的是陳子錕七年前在廣州結拜的兄弟白崇禧,昔日桂軍的下級軍官已經成長為國民革命軍的高級將領,兩兄弟雖未謀面,但電報已經互相打了很多封,相約在南京會師,把酒言歡。
江東軍兵分兩路,北路由閻參謀長帶領,東路陳子錕親自掛帥,大軍浩浩蕩蕩開出省城大營,陳子錕身披斗篷,騎著一匹白馬,在衛隊的簇擁下上了一座小山包,趙玉峰遞上德國造八倍蔡司望遠鏡,陳大帥接了,興致勃勃的看著自己的軍隊。
縱隊行進在大路上,打頭的是第七混成旅的兵,舉著陳字大纛,高唱著北洋第三師的軍歌,雖然他們是土匪出身,但向來以北洋正統自居,哪怕改換了國民革命軍的旗號,頭上戴了青天白日,依然如此。
第七混成旅后面是學兵旅,這支年輕的軍隊是陳子錕的拳頭部隊,高唱著打倒列強除軍閥的軍歌前行,一隊哥薩克騎兵端著長矛呼嘯而過,掀起陣陣煙塵,兩架飛機嗡嗡的從頭頂飛過,眾人手搭涼棚抬頭張望,隱約能看見飛機肚子下面懸掛的五十磅口徑炸彈。
“有點意思吧。”陳子錕將望遠鏡遞回,得意洋洋的問道。
“豈止是有點意思啊,簡直就是天兵天將下凡,您就是托塔李天王。”趙玉峰諂媚道。
陳子錕哼了一聲:“我倒寧愿是孫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