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子錕預想的一樣,孫傳芳已經下定反奉決心,而且發難之時就在奉系勢力最強盛的時候,此人魄力膽識可見一斑。
“我與馨帥不謀而合,所謂盛極必衰,奉張擴張太過迅猛,孤軍深入江南,主力鞭長莫及,此時發起驅奉之戰,定能贏得萬民擁護,不戰而屈人之兵。”陳子錕道。
陳儀哈哈大笑:“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臨來的時候我還說,昆帥和張學良是結拜兄弟,怕是不好說服,馨帥說不用多慮,陳昆吾是真英雄,公私分明,驅奉大事,斷不可少了他。”
陳子錕亦開懷大笑,攜手陳儀來到書房,與閻總參謀長一起密談起來。
次日,陳子錕派閻肅趕赴杭州參加秘密軍事會議,同日向匯金銀行借款一百萬元,下令軍隊預備動員,調動部署,準備秋操。
同時,一道密令發至上海,南泰飯館里,徹夜亮燈密議,浦東陸家嘴倉庫里,封存的槍械彈藥一船船運到閘北,偷偷送進了精武會。
上海龍華警備司令部,邢士廉正在處理公文,上海各界士紳聯名保釋農勁蓀和精武會學員,他正要批準用印,外面一陣鑼鼓喧鬧之聲,有人大喝:“督辦駕到。”
邢士廉苦笑一聲,起身相迎,如今楊宇霆的排場和張老帥一樣大,進進出出都帶著衛隊和鑼鼓隊,衛隊裝備青龍偃月刀和丈八蛇矛,猩紅牙旗上繡著斗大的“楊”字,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張學良都被他氣的回北京去了。
江蘇督辦楊宇霆進了簽押房,毫不客氣的坐在邢士廉的位子上,隨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瞄了兩眼,斷然道:“農勁蓀不能放!”
“督辦,張謇、虞洽卿,還有上海工商界許多知名人物聯名作保,再說也查無實據,不放人恐怕不好吧。”
楊宇霆道:“精武會現在變成陳子錕的產業了,他藏兵于民,當我不知道,殺農勁蓀,就是斬掉他在上海的羽翼。”
邢士廉嚇了一跳:“殺掉農勁蓀?不好吧,還請督辦三思。”
楊宇霆滿不在乎道:“殺便殺,我有十萬大軍,還怕變天不成?”
邢士廉無奈,只好下令副官去辦,以戒嚴司令部的名義,煽惑工人學生的罪名,不經審判直接判處農勁蓀和被捕精武會成員之死刑。
楊宇霆這才滿意,又對邢士廉面授機宜:“上海地方富庶,且不論工商稅收,單單一個鴉片稅,每年就有幾百萬,這些錢足夠養兩個師的人馬,可現在他們都對咱們虛以為蛇,為什么,就是你太過仁慈,實行鐵腕統治,查禁報紙,逮捕煽動造反的頭目,抓到一個槍斃一個,管保太平,比如那個杜月笙,每月就拿幾萬塊糊弄事,這不扯淡么!”
邢士廉道:“受教了,卑職這就去辦,派憲兵去把不老實的人全抓了。”
正聊著,參謀進來了,腳跟一并:“孫傳芳發表通電!”
邢士廉急忙接過來,呈給楊宇霆,楊宇霆單手接了,一目十行看了,拍在桌子上道:“孫傳芳和咱們撕開臉了,我看他是皮癢欠打,我十萬大軍指日可下浙江。”
過了一會兒,參謀又送來兩份通電,分別是江蘇陸軍第一師師長白寶山和蟄伏湖北的吳佩孚所發,內容皆是響應孫傳芳,要求奉軍撤出上海、江蘇。
楊宇霆有些坐不住了,白寶山叛變,后路不穩,再加上吳佩孚的號召力,看來這次反奉行動來的極為猛烈。
邢士廉道:“督辦,形勢不妙啊,西北的馮玉祥一直對咱們占據北京、直隸地方心懷不滿,這次借著孫傳芳起事,定然在我軍背后插上一刀,還有一個陳子錕,這次卻沒發通電,咬人的狗不叫喚,他不發聲,反而更加危險啊,江東陳昆吾,最擅出奇兵。”
楊宇霆來回踱著步子,忽然停下道:“事不宜遲,我立刻返回南京指揮,你留在上海,嚴防孫傳芳北進。”說罷急急出門,天邊一陣轟鳴聲傳來,士兵們無不仰頭觀望,楊宇霆邢士廉也抬頭看去,只見一架飛機從司令部上空掠過,機翼下赫然掛著炸彈。
“不好,是江東軍的飛機!”楊宇霆一頭鉆進汽車里,拿著偃月刀和蛇矛的衛隊亂哄哄跳上卡車,鑼鼓嗩吶都不要了。
邢士廉六神無主,忽然又接到報告,在閘北的憲兵一個營被人繳械。
“被誰繳械,說清楚。”邢士廉喝問。
“據說是江東軍的便衣隊。”副官也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邢士廉冷汗都下來了,果然不出所料,陳子錕奇襲上海,偷偷把部隊都拉過來了。
電話鈴不合時宜的響起來,副官接了,聽了聽把聽筒遞過來:“司令,陳大帥電話。”
邢士廉接過聽筒,就聽到陳子錕熱情洋溢的聲音:“邢司令,我部已到上海,咱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昆帥您什么時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打個招呼。”邢士廉汗流浹背,電話都打過來了,說明對方真的人在上海。
陳子錕忽然換了語氣正色道:“我是帶兵前來問罪的,念在漢卿的面子上,我給你一天時間,撤出上海,我不追擊你,倘若負隅頑抗,哼,我的手段你也知道。”
說完就掛了電話,邢士廉呆坐一會兒,終于做出決斷,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資歷不比楊宇霆低太多,用不著聽他的死命令,奉軍能打到上海來,完全是走了狗屎運,現在四面楚歌,與其賴著不走,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保存實力,不愁沒有機會再來上海。
“傳我的命令,各部迅速集結,南撤!”邢士廉想了想,又補充道:“發通電,撤銷戒嚴司令部,和平退出上海,還有,牢房里那些人都放了吧,此時再造殺孽沒有意義。”
奉軍各部進駐上海后,軍紀散漫,無惡不作,當官的忙著娶小老婆,當兵的喝酒賭錢打架斗毆,戰斗力迅速下降,聽說楊督辦跑了,邢司令也要跑,恐懼不安的氣氛蔓延在兵營里,大伙兒緊急收拾金銀細軟,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就不要了,以團為單位,迅速向南撤退,動作快的不可思議。
警備司令部監獄里,農勁蓀坐在狹窄的單人牢房里,兩眼微閉,念念有詞:“元甲,沒想到練武也能進監獄,我就下來陪你了,老兄弟。”
咣當一聲,大鐵門打開,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農勁蓀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知道自己的時候到了。
開鎖的聲音此起彼伏,牢房里所有人都被放了出來,一幫年輕人打開牢門,熱情的叫道:“農大叔!農大叔!”
農勁蓀定睛一看:“小鄭,你們怎么來了,你們…莫非造反了?”
鄭澤如肩上背了一支步槍,揮舞著拳頭道:“我們把邢士廉趕走了。”
一幫人把農勁蓀架在肩膀上抬了出來,院子里一片狼藉,到處是丟棄的雜物,精武會的弟子們荷槍實彈,歡呼不已。
陳子錕穿著飛行夾克,戴著皮質飛行帽沖農勁蓀笑道:“農大叔,您受苦了,您是我們的英雄。”
農勁蓀淚眼模糊:“元甲,我真的看不懂了,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陳子錕單槍匹馬飛抵上海,一個電話就把邢士廉連同奉軍第二十師給嚇走了,又給自己贏得一個“飛將軍”的美譽,而此時浙軍的進攻部隊還在路上。
閘北武裝組織三槍會占領龍華警備司令部,釋放所有政治犯,繳獲奉軍來不及撤走的輜重無數,次日,浙軍第一師陳儀所部兵不血刃抵達上海,與陳子錕部會師,兩軍握手言歡,陳子錕表示,對上海沒有野心,只是對目前鴉片泛濫的狀況很是憂慮。
陳儀當即表態,禁煙大業刻不容緩,恢復禁煙執法總隊的編制迫在眉睫。
于是,東南禁煙執法總隊迅速恢復編制,消息傳到鴉片販子們耳朵里,無不對杜月笙的長遠眼光敬佩的五體投地。
上海各界舉行慶祝儀式,歡迎陳子錕、陳儀抵滬,被壓制很久的報界紛紛刊登文章,痛斥奉系主持時期種種惡行,稱陳子錕為英雄歸來,一時間滬上歡騰,如同過年。
租界當局則對陳子錕的到來表示謹慎性的中立,英文報紙《字林西報》將陳子錕稱為“對西方不友好的將軍。”
但他們也只能發發牢騷而已,如今陳子錕春風得意,北京臨時執政府根本管不了他,抗議陳子錕在租界亂開槍打死巡捕的照會還壓在北京外交部呢,這邊東南五省的軍閥們已經一致表示反對段祺瑞了。
對此,外交官們只能聳聳肩而已,中國就是這么亂七八糟,不過越是亂,越是符合西方國家的利益。
滬上名流宋子文在法租界公館召開酒會,邀請陳子錕和浙軍師長陳儀參加,兩人欣然前往,席間宋子文和陳儀相談甚歡,宋三小姐端著一杯酒來到陳子錕身邊,用英語向他祝賀:“恭喜你,將軍,你打贏了小家伙。”
陳子錕道:“你是說張學良么,我打得不是他,是他的父親,是楊宇霆邢士廉之流。”
宋美齡道:“難道有什么不同么,我想知道的是,您下一步準備怎么辦,據說奉軍一瀉千里,在南京被陳調元反戈一擊,連楊宇霆都差點被活捉,現在他們已經退到徐州一線了,整個江蘇虛位以待,您的江東軍在哪里?”
陳子錕很驚訝,宋三小姐對軍國大事了若指掌,這可是最新的軍報啊,她竟然都知道,此女非等閑,便收了輕視之心道:“江東軍守好家門便是大功一件。”
宋美齡不解的看著他:“難道你辛辛苦苦,只為他人作嫁衣裳,江蘇唾手可得,你竟然不取之?”
陳子錕道:“這兩年來,江浙滬幾易其手,打來打去,徒增百姓苦難而已,窮兵黷武,還不如學閻錫山,守住自己的地盤才是正道。”
宋美齡道:“山西占據地理優勢,自然可以割據一方,可江東處于四戰之地,試問如何保持獨立王國?”
陳子錕道:“最好的防御是進攻,我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宋美齡很認真的看著陳子錕說:“你和小家伙不一樣,你是一個騎士。”
兩人旁若無人的用英語交談著,在別人眼里似乎是在調情,誰也想不到談的竟然是軍國大事。
宋子文和陳儀笑呵呵的走過來,問道:“你們聊什么呢,這么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