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穴里爬出來的那一霎那,陳子錕發誓這輩子再也不鉆什么山洞了,重新看到星星和月亮的感覺真好,重新回到人間的感覺真好,甚至連看到那個嚇成木雞狀的土匪時,也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可惜那土匪對他沒有親切感,還把他當成地府里爬出來的妖怪,直接嚇破了膽暈死過去。
月朗星稀,夜色中的抱犢崮頂景色不錯,山風一吹,別有韻味,可惜陳子錕滿臉滿身的淤泥,真的像地獄里的生物,和這美麗的景色極不搭調。
很幸運,他爬上來的時候正是夜晚,在黑暗環境下呆了很長時間的眼睛不會受到陽光的刺激,也不會被土匪們發現,他站了一會兒,貪婪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趁自己還有力氣,趕緊干點正事。
崮頂面積不小,放眼望處,豁然開朗,足有上百畝地,草屋綠樹,宛若世外桃源,誰又能想到這么恬淡雅致的所在,竟然是一處匪穴。
遠處有一間草屋亮著燈,陳子錕奔著那地方就去了,這么晚還沒睡覺的人,肯定是運籌帷幄的匪首,擒賊先擒王,錯不了,可是一抬腿才發覺不妙,感覺跟踩在棉花堆里一樣,腿都軟了。
好不容易來到草屋旁隱身樹后往里一看,不禁暗叫老天開眼,想找的人就在里面,他慢慢抽出腋下的兩把M1911A1,擦拭著上面的泥水,打開保險,扳開擊錘。
陳子錕有兩個方案,一條是殺掉孫美瑤,造成土匪群龍無首的境況,另一個是他后來想出來的,那就是殺掉山寨里隱藏的日本人,讓孫美瑤沒的選擇,而這間茅草屋里坐著的正是“喬二寶”和他的幾個同伙。
橋本讓二并不是張敬堯的私人代表,那只是一個蒙蔽孫美瑤的幌子而已,實際上他是日本諜報機關橋本特設隊的隊長,橋本特設隊并不屬于陸海軍,而是在外務省指導下工作,人員由熟悉漢語和中國人生活習慣的關東軍以及滿鐵特務人員組成,橋本君就是滿鐵株式會社警務課的職員,不過他還有一個身份是黑龍會成員。
橋本特設隊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擾亂山東,最好能給西方國家尤其美國帶來麻煩,讓他們明白,山東只有置于日本的管制下才是安定和繁榮的,而把巴黎和會上日本已經取得的利益還給中國則是最愚蠢的行為。
橋本喬裝改扮成從歐洲戰場歸來的中國工人,在魯南一帶已經活動了兩年,期間他對盤踞魯南地帶的土匪團伙做了精確的統計和分析,最后選中孫美瑤的山東建國自治軍來執行自己的計劃,打劫國際列車才是第一步行動。
事到如今,他們干的還算不賴,中國的外交環境極度惡化,已經達到庚子事變以來最嚴峻的局面,橋本特設隊受到了上面的嘉獎,不過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沒有繼續前行的余地了,橋本接到了讓他撤離的密令。
此刻,橋本特設隊的四名成員在草屋里齊聚,橋本讓二環顧眾人,壓低聲音道:“諸君,公使館方面命令我們離開,可是我覺得現在走未免太早了,我們還可以再為帝國盡一份力。”
油燈的火苗在閃爍,照耀著年輕的面龐,三名隊員異口同聲的說:“橋本君,該怎么辦,你說吧。”
“真拿你們沒辦法。”橋本搖搖頭說,“原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諸君早就有了為國捐軀的覺悟。”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起來,雖然他們分別來自不同的組織,但都是抱著同一個目標,那就是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崛起而努力。
“根據最近的表現,孫美瑤很可能要屈服,為了阻止他,我計劃殺掉孫美瑤,取而代之。”橋本讓二壓低聲音說道。
三名部下沒有任何驚訝,均是嚴肅的一點頭。
“荒木,你去把鉆山豹叫來,我們需要他的協助。”橋本道。
荒木起身出去了,根本沒有注意到藏在樹后的黑影。
不大工夫,鉆山豹和他的兩個部下來到了橋本的草屋,打著哈欠往條凳上一坐,一條腿踩在凳子上,順手把盒子槍放在桌上,睡眼惺忪道:“二哥,啥事?”
“大事,你想不想當司令?”橋本湊過來耳語了一句。
鉆山豹嚇了一跳,睡意全無,“啥?我當司令,那大當家的咋辦?”
橋本讓二做了個切瓜的手勢,眼神陰狠無比。
鉆山豹有些驚慌:“不好吧,大當家的威信可比我高多了。”
橋本冷笑道:“你有大日本帝國的支持,還怕什么,再說者崮頂上沒幾個人,只要孫美瑤一死,誰還敢不服你,不服也好辦,直接…”
鉆山豹眼珠一轉,覺得靠譜,他這輩子自相殘殺窩里斗的事情也沒少做,殺掉孫美瑤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精神負擔,況且局勢對自己有利,趁著黑夜把孫美瑤弄死,其他的土匪不足為慮。
橋本讓二緊緊盯著他的反應,如果鉆山豹敢出賣自己的話,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槍就會開火,殺掉他滅口。
其余三個日本人也若無其事的占據了屋內的有利位置。
鉆山豹的兩個手下還傻乎乎的站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臨近。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橋本他們更沒發覺,自己也已經成為別人的獵物。
“干了!”鉆山豹一拍桌子,下了決心,“我這就去召集兄弟。”
“且慢,茲事體大,不要驚動更多的人,我們幾個足矣。”橋本讓二生怕有變,阻止了鉆山豹。
“咱們先說好了,干掉姓孫的,我要是當不成司令,咋整?”鉆山豹可不傻,目前的形勢他清楚的很,兵臨城下大勢已去,跟著孫美瑤混只有死路一條,唯有跟著日本人才靠譜。
橋本讓二微微一笑:“豹桑,我們合作有兩年了吧,我可曾虧待過你。”
鉆山豹點點頭:“要錢給錢,要槍給槍,二哥仗義。”
“這就對了,干掉孫美瑤,由你來和官府交涉,你只要把談判的時間拖得久一些就算成功,到時候你當上司令,我再支援你一千條槍,如果你當不成司令那也好辦,我送你一座天津日租界的別墅,外加五十萬大洋。”
“成交!”鉆山豹被巨大的誘惑沖昏了頭腦,抓起駁殼槍扳開了狗頭插在腰間,招呼兩個弟兄:“走,把孫美瑤個狗日的干了。”
這倆兄弟是他的親信,二話不說也抄家伙跟著老大出去了,橋本一使眼色,三個部下也魚貫而出,一群人直奔孫美瑤的住處而去。
抱犢崮地形得天獨厚,外人根本爬不上來,所以只在上山的唯一道路附近設了兩個崗哨,其余人等都放心的睡大覺,孫美瑤獨自一人睡在一間瓦屋里,時值六月初,天氣適宜,不冷不熱,他躺在床上鼾聲如雷,離得老遠都能聽見。
一輪明月當空照,幾個鬼影悄無聲息的向孫美瑤的住所靠近,走到屋外一字排開,大寨主的威名太盛,據說夜里睡覺都是睜著眼的,誰敢靠近一丈之內,必暴起殺人,這種傳言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連鉆山豹也不敢冒險,反正這種難土墻擋不住子彈,一陣彈雨打進去,神仙也難活命。
正當鉆山豹準備開火之際,忽然身后的樹叢中槍聲暴起,膛口焰閃爍不停,暴風驟雨一般的子彈打得他們如同狂風中的落葉,鉆山豹反應最快,轉身回擊,沒等他扣動扳機,子彈就打中了他的腦門,一顆腦袋變成了爛西瓜,當即就見了閻王。
槍聲驟起,孫美瑤兩眼一瞪,一骨碌就滾到了床底下,駁殼槍掣在手里,看也不看沖外面開了火。
其余土匪聽見槍響也紛紛爬起來抄家伙,有人高喊:“大當家那邊打槍!”一群人風風火火就沖了過來。
孫桂枝老當益壯,赤著精瘦的脊梁,一手持槍,一手舉著燈籠,領著一幫親信來到孫美瑤屋前,看到地上橫著幾具尸體,腦袋都爛了,匆忙之中來不及詳細辨認,沖屋里喊道:“小五!”
“叔,我沒事。”孫美瑤聽到援兵抵達,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拎著槍走出屋,用腳撥弄一下死人,罵道:“這不是鉆山豹個狗日的么,深更半夜想打俺的黑槍。”
不過他也知道,剛才的槍聲亂得很,肯定有人在鉆山豹背后開槍,否則自己九條命都不夠。
孫桂枝看到地上有一具尸體正是橋本讓二的手下,頓時眼珠一轉:“給我搜,肯定還有別的內奸。”
忽然小樹林里傳出一聲喊:“大當家,老當家,我知道內奸在哪?”
然后就看到一個黑漆漆鬼魅一般的人影從樹林出走出來,手里拎著兩把打空的大眼擼子,套筒退到后方,槍口還冒著青煙。
土匪們立刻警惕的舉起槍,孫美瑤瞅了一會,驚呼道:“陳老大,怎么是你!你怎么爬上來的?”
陳子錕丟下手槍,從身上摸出一包壓得癟癟的煙盒,叼上一根想點火,可火柴受潮怎么也擦不著,索性扔了,大大咧咧道:“我是來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