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深究起來,陳子錕可是精武門和寶芝林的徒弟,比起什么名不見經傳的燕子門不知道高出多少來,但此情此景,卻不得不配合一下,陳子錕肅然道:“原來小青的武功系出名門,這段往事真是令人扼腕,大叔您是性情中人啊。”
夏師傅淡然一笑,額上皺紋深深,隱約能看出當年的瀟灑。
“燕子門其實不是什么名門正派…算了,不提這個,我的武功比較雜,當年在滄州到處拜師學藝,后來又跟小青她媽學了一些燕子門的功夫,這些年來總結了一套輕功身法,等你和小青成婚以后,就正式傳授給你。”
陳子錕明白夏師傅的用意,當即道:“大叔放心,我一定會對小青好的,不過我軍職在身,過段時間就要出洋學習軍事,大概要三年才能回來。”
夏師傅沉吟一會道:“這個無妨,讓小青隨你出洋便是。”
陳子錕苦笑道:“這個恐怕不太容易,軍校不是普通學校,不能帶家眷的。”
“這樣啊,那也無妨,只要你倆情投意合,別說是三年五載了,就是等十年八年又如何,不過,小伙子你可不能做陳世美哦。”
“不敢,不敢。”陳子錕暗暗叫屈,本來只是來看看老熟人,怎么就變成人家姑爺了。
說話間,夏小青端著兩盤菜進來了,蔥爆羊肉,炒豬大腸,往桌上一擺,又系著圍裙下廚拍了個黃瓜,炸了盤花生米送上來,爺倆舉起酒杯:“走著。”
酒過三巡,夏師傅道:“咱們小門小院的,就不講究那些虛套了,今天借著這頓酒,把你倆的婚事定下來,爹身子骨不行了,怕是活不了多久,子錕,小青就交給你了。”
說著,夏師傅拉起女兒的手,鄭重的交到陳子錕手上。
“爹!”夏小青淚如雨下。
陳子錕也被感動了,捏著夏小青的手說:“大叔,我一定照顧好小青。”
“好,咱爺們走一個。”夏師傅露出欣慰的笑容,再度端起了酒杯。
這場酒喝的極為盡興,夏師傅酩酊大醉,夏小青服侍他躺下,送陳子錕出門,兩人走在龍須溝旁,陳子錕忽然笑道:“忽然就有媳婦了,這世界真是變化太快。”
夏小青冷哼一聲:“誰說一定會嫁給你了,你記住,這不過是哄我爹開心罷了,你真想娶我,那得把我哄開心了才行。”
陳子錕微笑不語,忽見一群人拉著板車匆匆而過,車上躺著一個大肚子女人,臉上汗淋淋的,不停呻吟著,儼然是要臨產,可奇怪的是她身上穿的竟然是中學的學生裝。
板車后面,一個中年男子陰沉著面孔走過來,咬牙切齒的咕噥著傷風敗俗、家門不幸之類的話,陳子錕頓時傻眼,這漢子不是上午毆打胡半仙的那位仁兄么。
胡半仙,名不虛傳啊!
見陳子錕發呆,夏小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傻樣,想啥呢?”
“沒啥。”陳子錕回過神來,從口袋里掏出四十塊錢和幾個銀角子拍到夏小青手里:“拿著,大叔的病不能耽誤。”
夏小青沒推辭,囁嚅道:“你啥時候再來。”
“有空就來,你別送了,就到這兒吧。”陳子錕道。
“嗯。”夏小青點點頭。
陳子錕轉身便走,忽聽身后一聲喊:“哎!”
猛然回頭,卻見夏小青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湊過來,在自己臉上啄了一口,然后扭頭便跑,飛也似的。
陳子錕摸著臉,嘿嘿笑了。
晚飯是廠吃的,寶慶請大伙兒喝酒,八個碗的大席面,二鍋頭管夠,車夫們陪著喝了一通,陸續回去睡覺了,最后只剩下陳子錕和薛寶慶倆人。
“大兄弟,我謝謝你,干了!”寶慶端起酒碗,咣咣咣一飲而盡,眼里泛起了淚花,“法院判了,馬老五死刑,秋后處決,被馬家霸占的洋車都送回來了,杏兒和我也訂婚了,爹啊爹,你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陳子錕沒說什么,他知道寶慶壓抑的太久,需要發泄一下,這個壯的像牛犢子一般的小伙子,其實有一顆綿羊般的心腸。
“大錕子,車廠是你的,俺們兩口子幫你守著這份家業,等你啥時候回來…”寶慶說著說著,頭一歪打起了呼嚕。
夏夜微涼,陳子錕將軍裝褂子脫下蓋在寶慶身上,開始收拾碗筷杯盤,杏兒走過來道:“放著我來。”
陳子錕看著杏兒動作麻利的收拾著殘羹剩飯,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幅畫面,寶慶置換成了自己,而杏兒則成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兩人在北京住著一座四合院,開著車廠、家里有老媽子,胖丫鬟,絲瓜架,金魚缸,還有一條獅子狗。
或許,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就是幸福吧。
想到這里,陳子錕用力甩了甩腦袋,趴在桌子上的人影又變回了寶慶。
“這不是你要的生活。”陳子錕對自己說。
夜里是在自己房間睡的,陳子錕依然是紫光車廠的大老板,正房西屋是他的臥室,一直給他留著,誰也不許占用,陳子錕躺在床上,從貼身小褂里拿出一本小冊子,在燭光下讀著,小冊子的封皮上印著五個字:共產黨宣言。
這本小冊子是他從吳佩孚書房里順來的,編者之一是北大的李大釗,內容有點意思,陳子錕睡前總喜歡拿出來瞅兩眼,比數山羊還管用。
第二天,大伙兒去郊外給薛平順上墳燒紙,在墳前擺了七個碟子八個碗,大伙兒好好哭了一會,然后又到嫣紅的墳上拜祭了一番。
陳子錕從車廠拿了一些錢,買了禮物去龍須溝看望了未來的老丈人,雖說這樁婚事半真不假的,但做戲做全套,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夏師傅很高興,鄭重向鄰居們介紹,這位陳子錕是自家女婿,陳子錕也很客氣的掏出大前門香煙散了一圈,大叔大嬸的喊著,嘴比夏小青甜多了。
回到屋里,夏師傅看了籃子里的東西,頓時嚇了一跳:“孩子,怎么買這么貴的東西。”
籃子里是一盒長白山人參,兩支鹿茸,還有一瓶虎骨酒,都是上好的補品,這花費也不少。
陳子錕道:“您的病都是多年勞累積攢下來的,只要仔細調養就能復原,以后可別風里來雨里去的賣藝了,有什么費用,我來擔著。”
夏師傅道:“孩子,雖然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可你也不富裕啊,你把錢都花我身上,以后你倆咋過啊。”
陳子錕笑道:“您小瞧我了不是,我現在是少尉軍官,每個月開三十塊錢,另外還把紫光車廠重新開起來了,每月又是不少進賬,錢的方面您不用擔心。”
籃子里還有幾個綠色玻璃瓶,夏師傅拿起來對著陽光看看,狐疑道:“這是什么補品?”
陳子錕笑道:“這個不是補品,是啤酒,我孝敬您老的。”
一聽是酒,夏師傅來了興趣:“哦,開一瓶嘗嘗。”
陳子錕道:“這酒不是這么喝的,小青!”
“哎!”正在外屋拍黃瓜的夏小青放下菜刀撩開簾子進來了。
“打一桶冰涼的井水,把這幾瓶酒冰鎮上。”陳子錕命令道。
夏小青柳眉倒豎,一把捏住陳子錕的耳朵:“好小子,明知道我爹身子骨不好,還讓他喝酒,你小子活膩了是不?”
陳子錕趕忙求饒:“這個酒麥芽釀的,不傷人,是養生的。”
夏小青這才松了手,拎起酒瓶子出去了,繼續拍黃瓜,陳子錕摸著發燙的耳朵道:“小青,合著你就只會拍黃瓜啊。”
“我打!”一只拖鞋飛了進來,到底是秉承了燕子門的暗器絕學,初速極快,陳子錕硬是沒躲過去,臉上挨了一記狠的。
夏師傅搖頭嘆息,嘴角卻微微揚起。
這頓晚飯是在夏家吃的,菜肴依然是胡同口二葷鋪炒的,外加幾個涼菜,黃橙橙的冰鎮啤酒倒在海碗里,夏師傅抿了一口,皺眉道:“怎么像馬尿。”
可不是么,街上那些拉大車的騾子馬驢,撩起尾巴在地上撒上一泡尿,色澤味道都和這啤酒類似。
陳子錕道:“喝習慣了就好,這一瓶酒五毛錢呢。”
一聽這么貴,夏師傅不敢怠慢,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砸吧砸吧嘴品味了一下,忽然打了個飽嗝。
“痛快!”夏師傅又給自己倒了一碗。
夏小青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著,“這么好喝?我也來一碗。”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端起陳子錕面前的酒碗,一仰脖也干了,抹抹嘴笑道:“一點也不辣。”
結果是,一共四瓶啤酒,陳子錕和夏師傅一人一瓶,剩下的兩瓶被夏小青一人包圓,到底是繼承了她爹的酒鬼基因,啤酒下肚啥事沒有,照樣刷盤子洗碗。
酒足飯飽,又談了一會兒之后,天色漸黑,陳子錕起身告辭,夏師傅有心給小兩口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便道:“小青,回來再刷碗,去送送子錕。”
“噢。”夏小青答應一聲,擦擦手摘了圍裙,陪陳子錕一起出去了。
夏夜晚風輕吹,明月當空,龍須溝的惡臭襲來,破壞了浪漫美好的感覺,夏小青忽然道:“那邊是天壇,去坐坐吧。”
陳子錕就說好,兩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天壇,天壇是皇帝祭天的地方,現在皇帝沒了,這兒就變成了公園,到處都是參天古樹,寂靜幽深,小蟲在草叢里鳴叫,月光被樹影割成無數塊。
“我怕…”夏小青忽然偎依過來,陳子錕笑道:“你怕什么?”
“怕鬼。”
“哈哈,就是真有鬼,也怕你這個母夜叉啊。”陳子錕道。
夏小青大怒,狠狠在陳子錕腰間掐了一把,向前跑去,忽然哎呀一聲蹲在地上,陳子錕趕緊上前:“怎么了?”
“腳扭了。”夏小青哭喪著臉。
“我幫你揉揉,還輕功高手呢,跑兩步能把腳扭了。”陳子錕一邊幫她揉著腳踝一邊數落,忽然一道皎潔的月光照在夏小青臉上,長長的睫毛抖動著,無比動人。
“你怎么個意思?”夏小青媚眼如絲。
陳子錕猛撲上去,狠狠親了一大口,氣喘吁吁道:“就這個意思。”
“壞蛋!”夏小青大怒,拼死打陳子錕,兩條長腿更是夾在他的腰間,兩人一陣撕打,滾進了草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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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青撥弄著頭上的亂草,扣著扣子,很認真的對陳子錕說道:“從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