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第一進大殿也就是俗稱的銀安殿寬闊無比,檀香陣陣,黃幔金柱,堂皇肅穆,日光從巨大門窗縫隙射入,殿內金黃耀目,令人油然升起朝圣之心。
此刻單膝跪在殿門前的郡王府秘書房金事馬登無疑就心中滿是敬畏,看也不敢看那遠遠的坐在黃幔書案后,黃澄澄刺目光芒下,令人越來越看不清面目的主人。
葉昭此刻正在翻閱要下發各省道府的幾道文函,其中一文就是《各道監察巡捕十九則》,大概類似于《大力打擊警堊察隊伍現象的通知》,只是文風文鄒鄒的而已,此文自是葉昭的意向,秘書房書吏落實為文字。
秘書房在銀安殿前東西兩側的廂房辦公,而馬登這個秘書房金事,乃是秘書房里唯一的頂戴官員,正四品,繞領秘書各房。
是以整個秘書房,只有他才穿安服戴頂子。
而葉昭為了提高工作效率,明令秘書房各書吏,見到自己不需大禮跪拜,若行禮,可行單膝禮,緊要事務,單膝禮可免。
咋昭翻著文函,也在琢磨西關發明者俱樂部的事,這個俱樂部算是在歐洲開始小有名氣,最近又有三四項比較可行的研究,其中兩名料學怪人最值得關注,一位是物理學家,研究的乃是歐洲不重視的交流電學,而這位老先生乃是法拉第的得意門生,卻不被主流物理學家接受,提出的分明就是交流發電機的構想。雖然他人瘋瘋癲癲的,好似還有健忘癥,說了上句忘下句,但頗令葉昭喜出望外,心說有時間要和這瘋子多交流,自己動手不行,可理論方面完全可以給他啟發。
說起來交流發電機比直流發電并不難,可十年后直流發電開始大規模應用商業利潤驚人,是以直流學派一直打壓交流學派,令交流發電推遲誕生數年實際上,電能應用上完全可以直流、交流發電一起發展。
而另一個令葉昭關注的則是一名年輕物理學家,同樣神神叨叨的說他可以證明電磁波的存在,這也是他長篇大論中葉昭唯一能聽懂的部分,心說證明就證明吧雖然就算證明了所謂電磁波的存在也只是物理理論的進步,并不是自己側重的應用技術,但電磁波確實是存在的,自己資助其來證明也算樹立一位物理學先驅,載入物理學史冊的人物。
而且這兩位的理論和實際應用,可能還有點交叉。
不過證明電磁波存在的赫茲先生未免就悲劇了,以后這頻率單位的名稱也會是新的名字來命名了吧。
正在胡亂琢磨著馬登就進來了。
葉昭笑道:“粵海關去年一年關稅近五百萬兩,今年第一季預計可達二百萬兩,馬登,你也功不可沒啊!”馬登是自粵海關提拔上來的,剛剛葉昭看了第一季的財政預算情況,心下大悅。
去年,粵海關終于反超江海關重新奪回了第一商業重埠的地位而今年看勢頭,更要遠遠超過江海關。
在廣州政權財政收入中,粵海關現今占了相當大的比重,雖然有些畸形,但也沒辦法,畢竟工商業剛剛起步,只能逐步扭轉這種局面。
馬登聽王爺心情極佳,心下一松,磕頭道:“這都是王爺高瞻遠矚,下面的人哪也就跑個腿,出把子力氣。”
葉昭笑了笑,說道:“說了你多少次做文書,不能就可著好聽的話兒說要敢說真話,做上官的,也要聽真話,聽不進真話的,做不好官,我這個王爺也不例外。你再不改,回頭趕你出府。”
“喳!卑職一定將王爺的話牢牢記在心里!”馬登忙又磕了個頭,倒不著慌,王爺這嗔怪的語氣聽著就是拿自己當身邊人呢。
馬登又道:“王爺,卑職選定了女書吏,王爺看一眼?若不稱心,卑職就換了她。”看王爺心情好,急忙將這為難事兒搬出來。
葉昭對于權力還是很放手的,很多事只是提出個大的方向,交由各房各衙門自行處理,當然,涉及粵贛層面的大事自然需要大將軍王決斷,但往往也是各房各衙門拿出章程,由大將軍王閱后批示。
葉昭深信一個原則,事無巨細那就什么事也辦不細,自己手下的官員隊伍更需要鍛煉,自己雖然可能見識強于他們所有人,但大包大攬,事事都發表意見都拿主意,一來沒那時間,二來長此以往,各衙門官員除了做自己的應聲蟲,還能有什么進步?
同樣秘書房招募新文員一事葉昭也交給馬登全權負責,對于已經錄取的七名書吏葉昭只是事后翻了翻其人事資料,倒也頗為滿意。
是以葉昭聽馬登請示,就笑道:“按老規矩辦就是,你覺得行,就留下。”
馬登卻是猶豫著道:“這,卑職不敢擅作主張,王爺,王爺還是見見的好。”說著雙手捧起一份文件,說:“王爺,這是她的履歷。”
“哦?”葉昭看了馬登一眼,點了點頭。
馬登忙站起,躬身低頭,雙手捧著文函快步走到殿臺臺階前,更不敢抬頭,值日府衛接了文書,呈給咋昭。
而葉昭招募文員,自也要將這議政之地的府衛逐步換掉,府衛本就是警衛人員,現在卻也要做傳書送信這類的差事。
葉昭接了文書,卻不看,放于桌案上,說:“傳她來吧。”不看其背景資料,自是免得先入為主,先看這個人再說。
“喳!”馬登心下嘆口氣,這女子最令人為難的就是其復雜的背景了,若不是實在沒有合適人選,也斷然不會選她入秘書房。
葉昭見馬登面有難色,笑道:“怎么?是她不肯穿文員制服?”,秘書房吏員所穿制服自也是按照葉昭的比比刮劃由名裁縫設計,男秘書均是雙排扣深藍呢中山裝,女秘書則是深紅色制服長褲,紅棕高跟皮鞋。
葉昭倒是想設計套裙絲襪來著,可想了想太超前遂作罷,說起來,現在廣州已經開始有了絲襪,不過說是絲抹,其實現今尼龍都未發明,更不是后世的水晶絲襪,只是一種比棉襪要薄的手工織襪”用纖維真絲等織造,喚作薄棉襪可能更貼切。而廣州機器襪廠剛剛開始生產,倒是有些銷路”倍受喜歡穿新式旗袍又不想露出美腿的名娛的追捧。葉昭還記得在后世見過拍賣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維多利亞女王穿過的長筒黑絲襪的盛況,可是拍出了天價。
葉昭琢磨著,今世服飾變化,只怕是要東風影響西風了,畢竟西方諸國女子運堊動也不過剛剛興起,長裙雖越來越短,但相應服飾卻難以跟上女子追求的腳步,倒是遙遠的東方,不時冒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變化。
而能出來工作的女性想來也不會抗拒制服款式,問題不該出在這里,想了想葉昭道:“是因為不想和鬼佬夷婦打交道?”,在招募面試中,特別注明了這份差事可能會同外國人打交道,要敢于握手為禮。
“那倒不是。”馬登有些猶豫,說:“王爺,實在是她的背景不大好。”
馬登也是心下苦笑,正是因為就她一人落落大方和洋人握手,才成了鳳毛麟角的幸運兒,比她更勝任這工作的本來有幾人,其中有兩位是廣東婦女會成員,想來不會抗拒握手禮,但馬登對婦女會疏無好感,放足求學什么的倒無所謂,反對納妾?這要跑王爺跟前喊幾句。號,那還了得?馬登想也沒想就把那兩人刷了下去,剩余兩名女子,其中一今年級不大,面試時看到那洋人伸出手來臉都白了,最后表現極為失常,是以才剩下了碩果僅存,令自己大是頭疼的這一位。
“去傳吧!”,葉昭擺了擺手,心說背景再說,自己見見人就是。
馬登看了看王爺身邊的侍衛,定了定神,想來有侍衛在場,不會出什么意外,不敢多說,躬身退出。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腳步聲響,馬登引著一名女子進來,是一美貌少婦,深紅套裝制服更顯長腿美臀,身段婀娜性感嫵媚。進殿后單膝跪倒,恭恭敬敬道:“民女朱九棠見過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葉昭訝然,竟然認識,和自己有一面之緣。
笑了笑道:“這禮節啊,又是看戲文看的,起來吧!”,
“謝王爺!”,朱九棠慢慢起身,心里詫異,聽聲音,王爺年紀可不大,偷偷瞥去,殿內黃澄澄的,讓人禁不住心慌,卻是什么都看不清。耳聽腳步聲響,好似是王爺下了殿階,朱九棠心里一跳,更不敢偷看。
“朱姑娘,來這邊坐吧。”,聲音倒很和藹,朱九棠不知道該不該抬頭看,更不知去哪邊。“馬登沒跟你說嗎?這文夾,一切規矩從簡,若不然千頭萬緒的事兒,我整天應付你們磕頭作揖的,這一個時辰能辦的事兒,拖也要拖一天,來,坐下談。”,
朱九棠瞥向馬登,見馬登正對自己點頭,這才轉頭看去,卻見東側金柱旁站了一位極漂亮的少年,頭戴金龍冠,綴明珠金花,璀璨奪目,身穿金黃色五爪盤龍錦袍,帝家龍息仿佛撲面而來,初次見到這懾人服飾氣派的朱九棠心下一慌,忙低下了頭。
葉昭已經轉步到東側黃幔后,笑道:“過來坐吧,莫拘謹。”,按照規制,郡王蟒袍補服石青色,但賜金黃色者,亦可用之。
朱九棠定了定神,這才來到黃幔后,卻見自成一方天地,錦緞沙發、水晶茶幾,華貴奪目。
咋昭坐在主位略高的沙發上,沒辦法,若不高出兩側沙發一頭,這些官員是坐也不敢坐的。
可見招呼秘書坐下跟自己談話,這都費了老半天勁,怕十幾分鐘過去了,這談話還沒開始呢,葉昭心下也無奈,提高效率,從何談起?
“坐!”葉昭伸手示意,朱九棠瞥見王爺婁下比自己矮了,這才急忙在側座小心貼著沙發沿坐了,看也不敢看過去。
“來秘書房,就要丟掉很多繁文縟節,要自自然然大大方方與本王相處,看來要立個規矩了,這動不動就對本王磕頭的,要發出府!”
咋昭端起茶杯,邊搖頭邊說。
朱九棠自不敢接話。
葉昭又看向她,說道:“朱姑娘乃是英雄兒女,希望能給本王文書房帶來新氣象。我要的不是應聲蟲,而是能辦差的人。”,
朱九棠自然以為王爺知道她的背景,這才說什么英雄兒女,忙躬身道:“民女不敢當。”,
葉昭笑道:“你當得起的”走了,你怎會想起來應聘文吏?前日一別,卻不想今日再見,倒也算有緣。”,
朱九棠一怔,終于抬頭看去,但怎么也記不起什么時候跟王爺見過面,看了兩眼,又急忙垂下頭,隱隱約約,覺得王爺的清澈雙目倒是似曾見過,在哪見過呢?
葉昭已經笑道:“小滿月還好吧?蓉兒還說改天請她吃牛排呢。”
朱九棠啊了一聲,再壽去,走了走了,這,這是蓉兒的相公,只是,只是沒了胡子而已。
我說呢”廣外城什么時候來了這般驚天動地的人物,可自那日后就沒了聲息,原來是隱在王府的王府侍衛,怪不得道兒上查不到他們蹤跡。
“這事兒還請九棠姑娘代為保密啊!”葉昭笑著說,雖然朱九棠的閨女都七八歲歲了,但年紀應該和他差不多,是以葉昭這聲九棠姑娘叫得倒也自然。
“是,九棠明白。”竟然是蓉兒相公,朱九棠心里雖還忐忑,但已經自然多了”大將軍王倒走出奇的平易近人。
“說說吧,為什么來做書吏?”葉昭隨。問,品了。茶。
朱九棠卻心里一凜,果然是大將軍王,知道藏不住,何況本就為鏢局生死存亡而來陳情,來的時候甚至抱著必死之心,畢竟不知道大將軍王喜怒,裝作應募文員進王府,若大將軍王震怒,亂棒打死又何足奇哉?
而現在,應該,能保住一條命吧?
朱九棠躬身道:“王爺果然明察秋毫,民女實在是為鏢局之事而來,民女萬死!”,說著,雙膝跪倒,俯首道:“請王爺治民女之罪!”,
葉昭笑了笑,道:“說說吧,鏢局怎么了?可沒聽說廣州府去難為你們青幫。”,
朱九棠心一顫,她聰慧機敏,自聽得出大將軍王對青幫觀感不佳。
這回,只怕真的完了,難道父親英雄一世,老了老了卻要如此悲慘?朱九棠心下難受,磕頭道:“王爺,我們青幫雖然良莠不齊,可,可我父親這些年都是做的正行生意,早就不理幫里的事了。鏢局,那也是刀口舔血闖十八路的賣命行當,這銀子,我們拿的心安理得!睡覺也睡得踏實!”
葉昭沒吱聲,喝了。茶水,說:“接著講。”,
朱九棠也豁出去了,父親生死不知,這條命就扔在大將軍府又怎樣?“王爺,大上個月民女的鏢局接了趟鏢,福盛號的銀子,一萬五千兩,從廣州到武昌連過三省,這鏢沒人敢接,要走湘軍的哨卡,發匪的關頭;可天下也沒這么亂的地界兒,遇到散兵游勇、餓捋百姓,多少人能給你生吃了!”,
“我爹架不住福盛號老掌柜的人情,這才接了鏢,可萬萬想不到,沒等我爹他老人家去那兇險之地,在滬溪,連人帶鏢就被巡防營捕了,說是我爹爹通發匪,這銀子是發匪的軍餉,王爺,民女用頸上人頭發誓,絕無此事。”,
葉昭倒也微微一怔,沒聽說過這事兒啊,問道:“滬溪?江西建昌府是吧?”,
“是,王爺明鑒。”,朱九棠猶豫著問:“看來,看來王爺不知道這事兒?”,
葉昭說道:“我這就著人發電報問清楚。”,又問道:“知道是哪路巡防營么?你又如何得知此事?”,其實心下琢磨,說不定就是地方武官見財起意,可消息既然泄露出來就沒事兒,若不然,怕殺人滅口銀子一分都是有的。
步兵團也好巡防營也好,都不是一門水清。尤其是江西,這幾年都戰亂不斷,綠營團勇們殺人放火家常便飯,而巡防營的主力本就是昔日的綠營團勇。現今雖有自己嚴令,可你要一車車白花花的銀子這么一亮,那膽大包天的兇頑之輩,又如何會不動心?
就怕殺了人把銀子一分,各個溜之大吉都不無可能。
不過這些猜倒,葉昭自不會同朱九棠講。
“謝王爺謝王爺!”聽到王爺說發電報,朱九棠喜出望外,磕了幾個頭,說道:“是哪路巡防民女實在不知,但聽偷偷跑回來送信的兄弟說,有滬溪本地口音的巡防兵,民女去過滬續,在縣衙擊了鼓,但,但卻查不出什么端倪。”,
葉昭聽了心里又是一沉,聽起來這事兒可過去好久了,只怕不妙。
境內出了這般大事,自己卻全不知聞,報案、溝通、軍隊、地方等等諸多環節,需要改變的太多了。
三省巡防營,自己就更要肅清其劣性,最起碼,不能再出現這等膽大妄為之事。亂世重典,打擊面也不要怕寬,難道自己要搞個整風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