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歸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二十二章禁軍財計一 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二十二章禁軍財計(一)
秋意在汴梁城中,已經漸漸濃重了起來。(最穩定,)
比起春季,汴梁還要更熱鬧一些。到了冬天汴河就要封凍,往來漕運商運就得斷絕好幾個月。一座差不多有兩百萬人口的城市過冬的準備積儲,全部要在這最后幾個月當中準備完成。在汴梁經營各種事業的往來客商,除了坐商之外,行商都要抓緊這一年最后幾個月,多販運幾次貨物,或者盈利,或者折本。就看這幾個月的結果如何了。
汴河之上,各種船只幾乎頭尾相接。每一艘船只到來,船上就下來或多或少的各色人等。如一滴滴水,轉瞬之間就融入了這兩百萬人口組成的汪洋大海當中。
對于這些外地所來之人,汴梁其他耍樂還是如常一樣,三瓦兩舍,輕吟曉暢,渾話百舌。熱鬧處不減往日半點。唯一有些變化的就是,原來遍布全城的齊云社和撲社,在此刻汴梁城中已然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就是在金水橋處矗立之氣象萬千的球市子建筑群,還有遍布汴梁城四下的其他簡陋球場。這些球場所在處,只要一旦有賽事,就是門庭若市,人頭攢動。加上各種各樣的投注博賽,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財貨在其間涌動。
在這些外來之人面前,汴梁土著總帶著一絲傲氣,談些什么今年甲級球盟當中哪幾個隊還在降級區內掙扎,哪幾個隊有望奪標,而乙級球盟當中哪些隊可望明年到甲級球盟當中走一遭。為了升級事,哪幾個衙內賭上了意氣,在瓦子里面都撕破了面皮,火并一場。再加上什么盤口,什么升水,什么賠率。盡是一些外鄉人聽著只覺得目眩神馳,難以索解的話語。這等新鮮富貴熱鬧所在,哪怕一擲百金,也是準定要走一遭的了。要不然回了鄉里,都沒了新鮮談資。
除了球市子之事,象任何一個時代的都門中人,天子腳下的百姓一樣的是,汴梁中人最喜歡談論的,還是朝中發生的這些事情。
這段時日,伐燕戰事后朝局一時的平靜,終于被打破。有了一系列讓人眼花繚亂的變動。十幾日前,朝廷連發諭旨。神武常勝軍與已經改名為永寧軍的前環慶軍分別出外,一鎮河北,一鎮河東。而且是弱者居河北正面,強者居側翼河東,大是違背常理。
與之同時的是一些關聯此事的人事變動。重中之重就在朝廷西府。西府當中,樞密副使吳敏出外為河東路安撫使,判太原府,遷龍圖閣直學士。西府當中,一時樞密使樞密副使都做虛懸。細論下來,西府現在最尊之實在差遣就是副都承旨,平燕的蕭言蕭顯謨了。
朝廷更讓這位蕭顯謨在樞密院中立檢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駐泊禁軍經費財計事制置司,可辟僚屬。雖然為臨時機構,但是也等于是宣布這位蕭顯謨所得差遣已經是名實相符,要正式的對都門禁軍這么個龐大的利益團體先從財計事下手整理一番了。
對于汴梁百姓而言,什么兩軍出外,樞密副使出外,這些都只不過是談資而已。但是整練禁軍財計事,卻是和他們大是相關,幾乎是切身的事情。
都門禁軍軍額龐大,而且百余年來一直在汴梁。汴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家都是吃著和禁軍相關的這碗飯。禁軍所營各務,更是深入了汴梁百姓生活的點點滴滴。這么大一座汴梁城,可以說有三成的房舍是屬于禁軍的產業,多少酒樓瓦子,不是禁軍中人開立,就是背后有禁軍中人照應。老百姓吃的面,是在禁軍的磨坊磨的,老百姓穿的衣帛,是禁軍車船務運來的。朝廷每年幾千萬貫資財,象水澆在沙地上,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其中分潤了好處。
甚至可以說,禁軍這個利益團體,和汴梁這座城市,幾乎是連成了一體。讓歷朝歷代多少人想下手整治,都只能搖頭。最后只能不理。
在王朝元氣尚且充足的時侯,此事都成為難以觸動的堡壘。在大宋此刻元氣凋敝若此,一切正常運轉秩序都有土崩瓦解跡象的現在,蕭言接過了這個差使。整個汴梁城,幾乎就沒有人看好他。
酒肆茶樓,紛紛擾擾,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談著這個話題。
“……蕭顯謨平燕有大功,不用說是會領兵的。白手起家,經營出個球市子。財計上面本事也不淺。已經算是難得人才了,但是想碰這件事情,蕭顯謨還是斤兩不夠!”
“……俺讓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碰這樁事體!俺們在三衙這些軍將底下奔走,朝廷每年撥下來的糧餉,就是俺們腹中食,身上衣,蕭某人敢動這個手,俺們須讓他過不得!”
“……牛二,這個時侯你又來說嘴!朝廷撥下糧餉,還不是大頭都在軍將處,你們不過就一份衣糧,也多不出幾份來。當日蕭顯謨立球市子,你們前去輪流充役,得了一貫錢回來,沒口子的就夸贊蕭顯謨是財神下凡。現在卻又反過來臉來叫罵,你臉皮須是活的,要渾就渾,要純就純!”
“……在誰手里得了好處,俺自然便是夸誰。誰要壞俺們衣糧,俺自然也是罵誰。要整理財計,將主們得的少了,最后還不是克扣在俺們頭上?而且先整理財計,然后就是要裁汰老弱,這還不都是跟著來的事情?俺們上陣是上不來的,裁汰下來,一家都去喝風?俺們祖宗為大宋也有血戰之功,這份口糧才一代代的傳到俺牛二手上。誰要敢收,俺豁出這百多斤,也跟他過不去!”
“……蕭顯謨是個聰明人,智絕不止此。依俺看來,也不過就是扯一個架勢出來罷了。最后也是輕輕放過。當年龐太師對仁宗皇爺發了如此狠話,整理禁軍事他一身任之,裁汰整練完畢之后,再請仁宗皇爺殺他的頭以安天下之心。這般發狠,最后事還不成。蕭顯謨能在汴梁立足,靠著的也是禁軍將門,難道還會自亂陣腳不成?最后還不是明白不了糊涂了?”
“……話也不能就如此說,俺一個親眷卻是在三衙某個大有地位的將主身邊當一個承宣。卻說這些日子,原來和蕭顯謨走得近的那些將門各家,現在都有些生分了。球市子那里只是坐收紅利而已,絕少前去走動。幾家還常常密密商議,也不知道在計議的什么。(最穩定,,)這般看來,難道蕭顯謨真的要對禁軍財計事動手?”
“……這也是論不定的事情,蕭顯謨在汴梁固位,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主持應奉天家事。前些時日,據說應奉天家內庫,就有數百萬貫。當今官家,在這個上頭是看得重的。自然巴望蕭顯謨能舀出更多,主意打來打去,也只有禁軍財計事了。官家如此心熱,蕭顯謨是個沒根腳的,地位全靠官家寵信。豈能不賣力行事?他是南來之人,不知道利害深淺,說不定就這么一頭扎了進去!”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倒可惜了。這蕭顯謨當真是一身本事。平燕不用說了,經營起個球市子,也給俺們汴梁平添多少熱鬧氣象。要是就這么壞事了,多少也得嘆息幾聲。唉,當今的事,說不得,也不要說!”
汴梁城中,紛紛擾擾,盡是說著這番事情。言下之意,沒有一個人看好蕭言真能行此事,就算他一意孤行。下場也是注定的。
對于民間而言,官場消息要更靈通一些。趙佶在這事情上,熱心得很。對于歷代大宋皇帝而言,除了藝祖和太宗兩位,誰都想將都門禁軍這個包袱弄得輕一些。但凡有識之士,誰看不出這冗兵冗費的根本癥結就在這龐大卻無用的都門禁軍身上。然則此事盤根錯節,糾纏太深,歷代皇帝都顧忌權衡之下,要不就是干脆放過,要不就是動動皮毛。趙佶自然也有這個心愿,而且他的性子,比起任何一個大宋皇帝而言都要更輕易一些。蕭言給他帶來大利,而且還有可能在整理禁軍財計事上帶來更多更大的好處。趙佶也就再不權衡輕重,讓蕭言斷然推行此事。
而朝中各方,要不就是樂于看蕭言栽這么個大跟頭,要不就是束手不聞不問。竟然也無一絲反對之聲。這么一樁涉及國本的大事,就在一個荒唐皇帝,一個別有用心的新進之臣,一群樂于見到鬧出些什么事情來的朝臣們的同心協力之下,決定了下來。
一旦頒發詔書之后,趙佶連著召見蕭言五次,入禁中面承清光,每次都在兩個時辰以上。一時趙佶對蕭言的寵信,而且用事之勤奮熱切,都是這些年來罕見的。朝中諸人,也眼睜睜的看著蕭言到底有什么舉動。牽涉到這件事情當中的利益相關各方。也早就悄悄暗作串通準備,靜候著事態的發展。在不少人的心目當中,甚而是恨不得蕭言早點雷厲風行的將一切都推行起來,他行事越快,倒霉得也就越快!
可是讓許多有心人大失所望的是,趙佶雖然在那邊熱切萬分。蕭言舉動,卻是不緊不慢。樞密院中,名號老長的所謂檢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駐泊禁軍財計費用制置司這個臨時機構他倒是沒怎么耽擱,就設立起來。但是此制置司中,奔走的人就蕭言和他的黨羽方騰等寥寥數人,也未曾怎么征辟僚屬,領了有相當權限的關防之后,也并未怎么行文各處。
這個名號老長的臨時機構,趙佶給的權限相當不輕。兩路禁軍,都要完全配合行事。一旦不從,就要以違抗軍令罪論處。兩路禁軍所有人員,帳冊,名簿,倉庫,經營諸務。該制置司都可以隨時清查。可蕭言如此重權在手,十幾天過去了,未曾去任何一軍當中走一遭,也未曾要求調來任何一份文卷閱看,也不知道蕭某人這么悠閑,到底是為什么才如此沉得住氣。多少等著看笑話的人,反而心癢難熬。
此刻在汴梁一處并不甚出名的酒樓當中,樓上連成一片的雅間,都為人所包了下來。都門當中開酒 樓的,也都有這份眼色,知道這來路未知的客人,要商談什么要緊事情,不想別人攪擾或者走漏了什么風聲。也就根本不朝上面照面。
酒樓上面,此刻四下都有壯健漢子守候。在最里面的一個雅間當中,方騰悠然而坐。面前就是一份冒著熱氣的茶湯而已。雅間當中,更無他人。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就聽見外間腳步聲響動。接著就見兩條漢子,引著一名二十余歲,穿錦著緞衙內模樣的人到來。這衙內看見室中方騰面生,頓時就是一怔,回顧左右:“不是說石行方這廝要與俺商談怎么組隊加入乙級球盟的事情么?這個廝鳥又是何人?”
方騰一笑起身,行禮道:“高衙內當面,某乃方騰……就是隨蕭顯謨平燕的那個方騰。現在球市子為蕭顯謨所管勾,你說我與石行方比起來,誰更能做主球市子之事?”
來人名喚高強,正是當今重病在身,從官家潛邸就開始跟隨,官家即位后不過去西軍當中走了一遭,什么苦都未曾吃,就回轉過來領了三衙殿前司都指揮使位置,蘀趙佶掌握著都門禁軍,高俅高太尉身邊最親信的侄子!高俅無子,過繼這個兒子為己子,疼愛萬端。也蔭了一個武臣出身。然則這位高衙內卻是不怎么成器的,仗著老爹威勢,整日里就是三瓦兩舍打混,調戲調戲林沖娘子什么的。往日大家都瞧著高俅面上只顧奉承他,近來隨著高俅病重,眼看不起。高俅是趙佶硬生生提拔起來的,在禁軍當中并無根基可言。一旦去后,現在地位就只有煙消云散。正因為如此,禁軍將門子弟也就待這位高衙內冷淡了許多,看球市子這等禁軍將門參與很深的風光事情,高衙內居然連乙級球盟都未曾擠進去,就知道這個世上炎涼到底為何了。(所謂高強高太尉,是向斬空大大的《高衙內新傳》致敬)
今日方騰假借石行方的名義將他邀來,卻是要將整理禁軍財計事的突破口,選在這個不成器的衙內身上!
整理禁軍財計事,是蕭言馬上要行事的重中之重,必須打開局面。然而要對付這等盤根錯節,根基深厚到了極處的利益團體。必須深深了解其中內情,下手要準要狠。最后再憑借三分運氣。
蕭言對歷史了解一些,但是禁軍當中這些具體的黑幕,卻知不甚細。什么地方是最要害,最能據此以打動趙佶,得到堅決支持也不清楚。方騰是世家出身,卻怎么都是在文臣士大夫圈子里面打轉,禁軍這些事情也未曾留意多少。左聊寄更不必說,是正牌的南來之人。這上頭濟不得任何事。而門下奔走的高忠武石行方幾人,在這事情上蕭言如何敢信重于他們?只有看他們以后在事態發展當中如何站隊了。
和禁軍將門沒什么關系,但是又深明禁軍這個利益團體情弊之人。滿朝當中,就一個快病得要死的高俅而已!細論起來,高俅絕對不屬于傳承百年的禁軍將門團體當中。而是趙佶任用的私人。既然若此,趙佶現在要推行的整理禁軍財計事,也有望得到高俅的支持。
但是就這樣貿貿然的上門,毫無疑問蕭言就會被高俅冷淡而客氣的清出門外。要人幫忙支持,必須投其所好,慢慢浸潤。細細想來,高俅此刻最擔心的,無非就是自己的身后事。他是個外來戶,掌握禁軍這么些年,子弟也是武臣出身。他去后,這高家如何還有今日聲光,這些子弟怎么能守得住家業?蕭言和方騰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讓這位高俅,能放心得下自己的后事!
正是因為如此,蕭言親身前來動靜太大,才委派方騰來冒石行方之名行此事。要不是為了守密,蕭言倒還真想會會這位千古之下猶為色狼典范的高家高衙內呢。
聽到方騰報名,這位高衙內疑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邁步入內,漫不經心的見了個禮:“俺倒是聽說過你的名字,不過模模糊糊,也記不確了。俺先說好,俺此來,為的就是加入球市子乙級球盟之事。什么條件,盡管開,只要能順利成事,都好說。其他的事情,俺卻是一概不攙合的,要問及俺爹爹什么,俺也是掉頭就走……話便如此,這位方兄意下如何?”
這位高衙內也不全然是個草包,方騰背后站著蕭言。蕭言現在攪到什么事情里面。他就算是瓶子罐子,也有個耳朵在,也是聽了一肚子的。他老爹當了這么些年的三衙管軍,也沒怎么能奈何這些禁軍將門世家,換了蕭言,想來只有更慘。眼看他老爹就要照應不得他了,這種火坑,可不能朝下跳。
高衙內如此表示,也在方騰料中。他淡淡一笑,肅手讓客,不經意的就問:“……某也只道高衙內是早入了球市子諸般球盟當中的。后來一問,才知道竟然榜上無名。誰不知道這球市子就是依托禁軍經營起來的?太尉乃三衙管軍,卻這般崖岸高峻,真是讓人既感且佩……”
高衙內城府畢竟未曾深到那個地步,這段時日又正是一肚皮的不合時宜。方騰稍稍用話一勾,頓時就激起怨氣,冷哼一聲:“放在兩年前,那p
方騰報以的,只是淡淡一笑。禁軍財計事這潭水實在太深。高家的頂梁柱高俅已然不成了,剩下這個哪怕是紈绔子弟也看得分明。言辭里扣死了只參與球盟事,而絕不沾惹其他。怕只怕這個紈绔子弟太過于曉事,自家便宜老爹去后只謹守家當便罷。只要這紈绔子弟還要場面,還有些不甘心,就總有下手的余地。
他沉吟少頃,手指輕輕的敲著桌子:“此事不難……”
高強頓時喜動顏色,一拍掌道:“不難便好!俺的家隊也是現成的,入乙級球盟據說還有多少貫押頭,爽爽快快說出來便是,俺午后就讓府內虞侯將來。不知道是送到方兄處,還是送到金水橋處?”
這高衙內倒是行事雷厲風行,以前無往而不利慣了。方騰一句話,他就當這件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方騰笑著抬手:“衙內稍待,此事的確沒什么為難的。只是球市子諸家對于乙級球盟入盟各隊事情,早已有了章程在。除了有押頭,家隊人數器械俱全,還有一點就是必須有甲級球盟三家股東擔保,才可有入乙級球盟資格。現在足球聯盟風靡汴梁,如衙內般想以家隊入球市子之人,何止數十?還得按順序等候,或者等每年四隊降級之后缺額,或者等著球盟擴大。豈是學生一句話,就輕易得了的事情?”
高強怔了一下,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已極,衙內嘴臉忍不住就將了出來:“姓方的,你這不是消遣俺?是不是要知道衙內爺的手段?”
方騰淡笑,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入盟幾個條件,高強家隊在硬件上不用說都完全具備了。也很網羅了幾個好手在隊中。不少還是以一場球賽出場費三十貫,傷了便有二百貫湯藥錢的天價挖過來的。但是三家股東擔保,卻讓他到哪里尋來?禁軍將門團體奉承高家十幾年,現在已然就要人走茶涼,誰還愿意搭理他這個高強?若不是時勢易移,高強怎么會求到方騰頭上?
方騰這個條件擺出來,等于就是裸的打臉。抽得這些時日正一肚子鳥氣的高衙內更是按捺不住。當下忍不住就想翻臉。
不過此刻這位高衙內,已經很是感受了一段時日的世態炎涼,再不復往日氣焰了。看著笑得云淡風清的方騰在那里危坐,轉念一想又覺得灰心。現在他有什么本事讓這位方騰好看?更不必說大宋文臣地位,到這個時侯也未曾稍減。雖然方騰未曾有確實差遣,不過現在在蕭言的那個臨時差遣衙署內掛了個名,可也是有貼職,著鸀袍,帶銀魚的朝官文臣了。放在他高衙內全盛時侯也未必能奈何得了這個小白臉。
當下高強就覺得垂頭喪氣,咬咬牙齒,拱手起身:“告辭!入不了球盟,天也塌不下來。風水輪流轉,說不定什么時日俺們高家便又占了上風。到時候,你們一個個就識得俺高強了!”
撂下幾句場面話,高強高衙內就要拂袖而出。年輕衙內未曾經歷多少世事。一向又是在便宜老子的庇蔭下走慣了上風。這幾個月來經歷只讓他覺得自己受夠了委屈。眼睛里面忍不住都包了一泡淚水,只覺得自己飽經憂患,屢受摧折。天底下第一苦人兒非他高衙內莫屬。將來時日更是漫長,這幾十年,叫人怎生能強挨下去?
看著高強轉身,方騰又是一笑,抬手道:“衙內留步!學生還有一言,要奉于君前…”
高強轉身,臉色鐵青:“事情都這般了,還有什么鳥話說?衙內爺雖然不順,可也別想衙內爺嘴里迸出一個求字!俺身上自有武職在,到時候去了邊關,一刀一槍再博出個太尉來,到時候俺們再一一分說明白!”
這等富貴門第少年,一旦稍遇波折,不復往日聲光。就覺得自家受盡了天下所有委屈,既自卑又強撐著自尊的模樣。方騰世道人心通透,如何能不知道?他要的就是高強這份不甘心,要是高強認命,反而就有點為難了。
當下方騰笑著延高強坐下,高強擰著脖子就是不坐。站在那里一副氣哼哼的模樣,就看方騰能說出個什么子丑寅卯出來。方騰也索罷了,干脆站起和高強立談。
“……衙內明眼人也,這入球盟之事,放在一年前,只怕是禁軍將門要捧到衙內面前的。現今如此,還不是太尉不豫?入球市子者,錦上添花之事而已。說開來,入與不入,其實都沒什么大要緊的……可是衙內有沒有想過將來如何?太尉一手一腳,讓高家有了今日地位,難道在衙內手中,就這么敗落下去不成?縱然是衙內看透世情,謹守家門,安穩度日也就罷了。但是看著那些往日奉承衙內面前的小人輩洋洋自得,車馬喧囂而過衙內府前,衙內就能一笑放下不成?”
這句話說到了高強心坎里面。說實在的,他現在境遇,哪里談得上是受苦?高俅一生,給他掙出來幾輩子都花不光的家當。也蔭了他的武職。將來仍然是汴梁城中富貴門第。趙佶又是個念舊的人,高強再重用是不可能了。但是三年一次郊祭,按次升遷也少不了他的。誰也不能真個欺負到他頭上去。但是讓高強忍不下的這口氣的卻是往日奉承高家到了骨子里面的那些禁軍將門,現在卻一個個在他們高家面前舀出了架子來。要是讓這幫人在他面前得意,高強真是連覺都睡不著!
雖然話說到了自家心坎里面,但是這方騰背后站著的是蕭言,他們要行的世情連紈绔如高衙內也知道沾手不得。當下只是冷著臉道:“世事就是如此,俺有什么法子?方兄要說動俺們高家做什么世情,卻也休提。如果翻來覆去就是這些話語,俺只有告辭了。”
方騰一笑,也露出六顆白牙。
跟蕭言久了,連蕭言在憋什么壞主意時侯的習慣動作,方騰下意識的都學會了:“……眼下就有讓禁軍將門輩也倒霉一次的機會,難道衙內就愿意錯過不成?蕭顯謨得君命立衙署,辟幕僚,檢查整理禁軍財計事……衙內還不知道禁軍財計事有多少花頭在其間?只要愿意去查,就是大把的把柄。太尉執掌禁軍多年,其間內幕當是心知肚明,但得太尉指點,還怕蕭顯謨所向無功么?只要衙內能助顯謨行事,還不是讓那些禁軍將門方就方,讓他們扁就扁?衙內也名正言順的在禁軍當中任事,憑借太尉積威,還怕衙內將來在禁軍中不一飛沖天?就是如太尉一般再掌三衙,也是未可知的事情……話便如此,衙內覺得如何?”
高強板著臉沉吟一下,抬手問道:“……且慢……方兄意思就是要讓俺將蕭顯謨引薦于俺爹爹病榻之前,請教禁軍財計事到底從何查起?從哪里著手才最有效力?”
方騰含笑點頭。
高強又問:“方兄還要俺也隨蕭顯謨,一起參與這檢查整理禁軍財計事?”
方騰拍掌笑道:“衙內見事明敏,果然非池中物也。”
高強干脆的一拍手:“干不了!”
說罷掉頭便走。真是怕什么來什么。蕭言這南來子當真癡心妄想,想拉著高家和他一起跳火坑!今日所見所聞,在纏綿于病榻之上的高俅面前,提都不必提起。要是讓高俅以為自家閑著無事去招惹這些事情,只怕當下就能氣死!
方騰笑意不減,看著高強背影,稍稍提高一點聲音道:“衙內家學淵源,太尉之所以用事,無非就是順應官家之意。太尉二十年穩坐不倒,也都是能為官家掌握禁軍。太尉去后,官家總要再敲打一下禁軍將門團體,檢查禁軍經費財計事,不過如此。在此事當中,官家再簡拔出可以在禁軍中大用的人物……衙內真想輕輕放過這個機會?而且蕭顯謨已經承擔了最為得罪人的事情,太尉這一系人物,正可居間左右逢源,將來到底是誰得勢,也是說不準的事情……這番話,就請衙內帶到太尉面前,憑太尉決斷罷!顯謨正在南薰門自家宅邸當中,隨時恭候太尉遣人召喚。話便如此,請太尉與衙內細細思量罷!”
高強身子一震,站在當地。
他是紈绔衙內不假,但是在高俅身邊耳熏目染,懂事起就在都門禁軍這個圈子里面打滾。雖然事情見得淺,也沒什么任事的膽色和本事。還是其間道理還是明白的。
方騰這番話說得再直白不過。原來趙佶靠著高俅掌握禁軍,蔡京等人幾起幾落,高俅卻始終屹立不倒。就是靠著趙佶說什么,他便做什么。現在是趙佶要敲打一下禁軍,是趙佶要檢查整理禁軍經費財計事。以現在趙佶君權之重,這事情只有所在必行,是沒有誰擋得住的。借著整理緊緊經費財計事,好好攪動一下禁軍這潭混水,趙佶也可以揀選出將來掌握禁軍的人選。
蕭言雖然是奉趙佶之命行事,但是他就是趙佶用來得罪人的。跟著蕭言行事,一則是順了趙佶的意思行事,二則居間還可以左右逢源,或者順官家之意,或者賣好于那些禁軍將門團體。回旋余地反而比蕭言大上很多。其實是很有便宜可占的一個地位。
高俅用事十余年,當然不止他這么一個兒子。自家也有一些班底,在禁軍當中也有各自位置。隨著高俅不起,這個班底自然也覺得岌岌自危。正準備找出路呢。如果這般行事,倒是一個大好機會!高強自己當然是指望不上,可是將來趙佶說不定就在高俅班底當中找一個地位足夠之人,繼續接掌這三衙管軍之位。高俅班底繼續掌握大權,他高衙內的日子自然也就不會難過了,哪里象如今這般,連入一個直娘賊的乙級球盟還要求爺爺告?
高強畢竟城府淺,一旦心動,怎么也藏不住。回頭狠狠看了一眼氣定神閑的方騰,跺足道:“此事俺怎么舀得了主意?俺蘀你回報一下便了……不過說好了,不管成于不成,你總得想法讓俺入了今年的乙級球盟。若是如此,俺硬著頭皮說幾句,倒也罷了!”
方騰笑著舉起右手:“既然如此,便與衙內說定了。”
高強咬咬牙齒,又遲疑了半晌,才與方騰輕輕一擊掌,最后居然也是一笑:“俺便是不怕事的人了,俺爹爹更受官家信重。當日也不敢動這些禁軍將門的錢袋子,誰能想到,你家這位蕭顯謨更不知死!俺這幾個月也悶得鳥夠,倒是有些盼著這位蕭顯謨,能生出些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