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江舒城,太守府。
夏侯稱坐在府中伏在案上仔細的看著地圖,門口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主記焦仲卿手里捧著一份文書喜滋滋的走了進來:“大人。”
夏侯稱聞聲抬起頭,看了一眼笑容滿面的焦仲卿,不禁笑道:“仲卿,夫人要生了,你這么開心?”
“大人說笑了,內人剛剛有了一個月,怎么可能這么快就生啊。”焦仲卿一邊笑著一邊撩起了衣擺跪坐在夏侯稱面前,將文書遞到夏侯稱手中:“大人,是雷家要降了。”
“是嗎?”夏侯稱笑了笑,接過文書看了看,長出一口氣:“我正愁著這事呢,這雷家幾萬口人躲在山里,總之是個隱患,本想著等新軍練好就去剿滅他們,沒想到他們倒識相,主動歸降了。嗯,是個好事,值得開心一下。是誰來談的?”
“雷公義(雷緒)的弟弟雷公方(雷銅)。”焦仲卿笑道:“大人借用荊山軍,一個月之間就掃清了江東的人馬,也算是給他們解除了威脅,如今又從襄陽請來了農學生,丈量土地,他們再不出來,只怕就沒他們的機會了,他們當然要搶著出山了。”
“雷公方?”夏侯稱抬起眼皮想了想:“聽說他挺能打的,跟蔣欽交過幾次手,互有勝負?”
“對,在雷家也只有他能和雷薄相提并論。”焦仲卿點點頭道,他看了看夏侯稱的臉色,試探的說道:“大人,雷家以及附庸有數萬口。勝兵者三四千人。足以和大人抗衡,他們出降是大功,可一旦有了異心,也足以惹出大亂子啊。”
夏侯稱沉思了片刻,點頭應道:“仲卿,你說得有理,我也有些擔心這個問題。關中戰事將起,京畿附近的兵力都轉向了關中,丞相府已經命令合肥地張蕩寇回長社駐防,只留下了李破虜地三千人。我廬江因為新定,又與江東隔江相對。這才沒有抽調人馬,可我手中的兵力也有限。這雷家又不是個安份之人,如何安排他們,確實是個大問題。你可有什么好辦法嗎?”夏侯稱說著,抬起頭看著焦仲卿。
焦仲卿猶豫了一下,再次看了看夏侯稱的臉色:“大人。屬下是有一計,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夏侯稱撲哧一聲笑了,一拍案上的文書:“仲卿,以前你說話總是直來直去,現在怎么也拐彎抹角的,當真是和夫人破鏡重圓,又將為人父。有了牽掛不成?”
“大人說笑。”焦仲卿臉一紅:“屬下以為。雷家讓大人心憂者,不在其人多。而在其兵多,如果把他的兵力分散了,則不足為患。丞相府將襄陽附近的兵力抽調出一萬多人,鎮南將軍又要攻取益州,兵力必然不夠,何不將雷家最精銳的兵力調往襄陽,由鎮南將軍管轄,這樣又能幫上鎮南將軍,又能解大人的心腹之憂。”
夏侯稱哈哈一笑,眉毛挑了兩下,欠身一拍焦仲卿的肩膀:“仲卿,果然好計,一舉兩得地好計。這樣吧,如果雷家先歸降我再調往襄陽,只要有些麻煩,將來丞相府可能問我一個私自調兵之罪。不如讓他們自已到襄陽請降,這樣就沒有把柄抓在人手中了。我不太方便去說,你去和雷家說吧,就讓這個雷銅去。”
“諾!”焦仲卿連聲答應,起身退了出來。
雷銅站在門外等得正心急,忐忑不安。他受兄長雷緒之命前來議降,想著盡快出山,一來可以回到老宅過個舒服些的冬天,二來是憑仗著手中地實力和新任太守夏侯大人好好商磋一下,好多占些田地。他們已經知道這位新任的夏侯太守從襄陽請來了不少農學生,還要依照襄陽地新政授田。廬江自從建安四年孫策擊破劉勛之后,就一直在江東的治下,地方豪族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的,和孫家都有些來往,這次蔣欽被擊破,廬江重回朝庭治下,有些家族跟著撤到了江東,有些則因為和孫家的來往被殺了頭,廬江也空出不少良田來。廬江地熟,比起襄陽來不遑多讓,一旦有人打理,收成很是可觀,雷家豈能放過這個好機會。何況他們和江東一直不和,就憑著這一點,夏侯太守應該也不會太為難他們雷家。基于這個考慮,雷緒很快就決定向朝庭請降,向夏侯太守請降。
雷銅沒想到自己到了太守府并沒有受到太守大人的熱烈歡迎,反倒讓他在門口站了老半天,這讓他實在有些不爽,只是考慮到自己來地目的,這才忍住了心頭的不快。他正在來回踱步,焦仲卿大步從里面走了出來,老遠就拱手笑道:“公方兄,別來無恙啊。”
雷銅抬眼仔細打量了他半天,直到焦仲卿趕到他的面前,這才恍然大悟,一面還禮一面笑道:“仲卿啊,你可是大變了模樣,我都認不出來了。唉呀呀,看你這身衣服,現在在太守府任職了?功曹還是長史?”
“慚愧慚愧,我焦家哪有資格做功曹啊,功曹得有尊兄這樣的人來做才是名至實歸。我只是蒙大人看重,做個主記罷了。”焦仲卿一邊笑著,一邊挽著雷銅向里走:“來來來,大人正忙,要略等一會才有空接待公方兄,他生怕怠慢了公方兄,著我先接待一下,我也正好有些話要跟公方兄一敘。”
雷銅一聽焦仲卿做了新太守的主記,不由得有些吃驚,焦家是廬江的小族,雖然也是歷代都有做官地,但都不是什么大官,如今地主記雖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他掌管所有的記錄文書,而且和太守接近地機會很多,是個很重要的位置,可見焦仲卿頗受夏侯太守的看重。太守雖然沒有及時出來迎他,但讓焦仲卿出來先和他說話。并沒有輕視他地意思在里面。
想到這里。雷銅露出笑容:“與仲卿相別數年,我也有些話要和仲卿相敘。”
焦仲卿笑著,將雷銅拉到自己地辦公處,讓人上了茶,和雷銅分賓主落座,聊了幾句閑話,然后看著雷銅說道:“公方兄,你們雷家愿意出山,太守大人很高興,說你們雷家是廬江各家都應該效仿的榜樣。將來還要多多倚仗雷家的支持。”
“豈敢豈敢。”雷銅連忙笑著搖搖手:“廬江重歸朝庭治下,我雷家這些年苦苦支撐的努力也算是沒有白費。支持夏侯太守重建廬江,正是我雷家義不容辭的責任。夏侯太守太客氣了。”
焦仲卿看著雷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暗暗笑了:“雷家人才輩出,夏侯大人求賢若渴,雷家重現當年的盛況是指日可待。不過公方兄,恐怕你的機會不多啊。”
雷銅一愣。有些不解的問道:“仲卿此話怎么講?”
焦仲卿讓了讓茶,思索了一會說道:“公方兄可能也聽說關中戰事將起,朝庭正在向關中調集大軍,可惜廬江新取,又與江東隔江相對,所以夏侯大人雖然善戰,卻不在召集之列。要不然以公方兄的用兵能力。到了關中戰場只怕很快就能拜將封侯。如今在廬江,不過是安撫境內。戰事不多,雷家雖有三千之眾,卻沒有公方兄地用武之地啊。”
雷銅一下子就聽出了焦仲卿的意思,搞了半天是新任太守在擔心雷家地忠誠度,擔心雷家強悍的實力,這本是雷家談判地資本,卻因為資本太厚實,讓對方有些忌憚了。他低著頭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仲卿可有妙計?”
“妙計談不上。”焦仲卿笑道:“不過我倒是為公方兄想好一個去處,還請公方兄參詳。說起來廬江雖然屬揚州郡,但因為和荊州接壤的原因,夏侯太守也歸屬鎮南將軍節制,而鎮南將軍準備西進益州,正為兵力不足發愁,如果公方兄到了鎮南將軍手下,立功的機會多的是,也許升遷得更快一些。”
雷銅眉頭一皺,想了想又笑了,這樣好,雷家的實力雖然分開了,卻沒有受損。而且他也聽說曹沖用兵很有一套,手下地降將也很受重用,象黃忠已經鎮守江陵,魏延鎮守夷陵,儼然是襄陽的兩座門將,而投降之前魏延不過是個看城門的假司馬,黃忠也不過是個中郎將,一年不到的時候,都做了將軍,以自己的本事,估計也不會差到哪兒去,與其在這里被人防著,不如到那邊去立功了。他拱手謝道:“仲卿果然妙計,受教受教,我回去和兄長商議一下,屆時再來與大人商榷。”
“好說好說。”焦仲卿微笑著拱手回禮。
雷銅回山中大寨和雷緒一商量,很快就接受了焦仲卿的建議,領著一千最精銳的部曲出了山,向江夏郡地文聘遞書要求到襄陽去向曹沖請降。文聘聞訊不敢怠慢,一面將雷銅迎進西陵城,一面快馬報與曹沖,半個月之后,曹沖回了信,著文聘派兵將雷銅送往襄陽,同時派劉磐帶著人馬在漢水之上迎接。
雷銅見到曹沖地時候,曹沖正恭恭敬敬的坐在一位老者面前受教,一見雷銅進來,躬身向老者告罪道:“先生辛苦了,今日就講到這里吧,等過兩天仲豫先生來了,我再請先生來。”
那老者笑著站起身來:“將軍太客氣了,老朽受先生禮遇,衣食無憂,安心在里著書課徒,為將軍講幾句書哪里算得上辛苦,更何況將軍思慮慎密,老朽也是頗受啟發呢,所謂教學相長,便是如此吧。將軍事務繁忙,老朽還是等仲豫先生來了,再來叨擾。”曹沖客客氣氣地將老者送了出去,站在門口看著老者上了車遠去,這才回過身來看著雷銅:“廬江雷公方?”
“稟將軍,正是屬下。”雷銅見曹沖面色溫和,心里的緊張去了些,連忙應道。
“好一條漢子。”曹沖贊了一句,揮手請他坐下,向旁邊一擺手笑道:“子巨將軍你是知道的,我就不饒舌了。我為你介紹其他諸位。這位是九江蔣干蔣子翼,這位是襄陽龐統龐士元…”
曹沖一邊說著,一邊向雷銅介紹,雷銅客氣的和第一個人見禮,當介紹到襲肅時,雷銅有些吃驚,不是說要打益州的嗎,怎么益州地將領倒坐在這里?而且這個家伙看樣子還挺受優遇地,難道益州已經降了,那自己想立功的想法豈不是又落了空?
曹沖見雷銅有些詫異。便笑道:“公方遠來辛苦,先休息兩日吧。熟悉一下襄陽的情況。再做安排。”
“諾!”雷銅不敢多說什么,他本來覺得自己帶了一千精銳部曲。就算不能獨當一面,至少也能有點實力,可一看到在漢水邊來迎他的劉磐的人馬,立刻涼了半截,自己這一千人如果稍有異動。只怕不消半個時辰,就會被劉磐擊殺。而聽劉磐的話,好象他這些人馬在曹沖部下都不算最強的,曹沖手下戰斗力最強悍的首先是二百虎士,然后是八百鐵甲軍和兩千鐵騎,他這些人只能算第三流的,和荊山軍、新來的益州軍一個檔次。
雷銅聽到這句話。不免有些喪氣。劉磐是第三流地,估計自己就是第四流了。他沒想到曹沖手下居然這么強悍,怪不得他人雖不多,卻戰無不勝。他收起了當初的傲氣,老老實實地聽從了曹沖的安排,歸到劉磐屬下做了一個校尉,和那個襲肅做了同僚,每天隨著劉磐一起在大營里訓練,等待出征。
他奇怪地是,襄陽正在緊張的秋收,農田里忙成了一片,可襄陽的軍隊卻沒有出去幫忙的意思,連大營都不準出去,每天的任務就是操練,一副大戰即將來臨地樣子。在和劉磐熟悉了之后,他找機會問過劉磐,劉磐笑著說道:“鎮南將軍吩咐,我們不是農夫,我們只是保護農夫的,所以收莊稼不是我們的事,不讓人來搶他們的莊稼才是我們的事。”
雷銅半懂半不懂,茫然的點了點頭。
一輛馬車緩緩的在漢水北岸停了下來,身體瘦弱地荀悅在侍女地挽扶下,緩慢的下了車,踏上了堅實地土地。他捏起拳頭,輕輕的捶了捶有些酸脹的腰,慢慢的直起身來,瞇著眼睛看著川流不息的漢水,輕輕的吁了一聲:“終于到了。”
“大人,你看,那邊船來了。”左邊一個侍女指著遠處一只大船輕聲叫道。
荀悅抬起一只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向遠處看去,一只大船正起滿了帆飛速駛來,一個女子被眾人簇擁著站在船頭,向著這邊連連揮手。荀悅笑了,他回頭招呼道:“好了,走吧,準備上船。”
大船很快就靠了岸,荀文倩在仆人的攙扶下,跳上岸來,急步迎了上來,在荀悅面前款款拜倒:“侄女迎接來遲,還請從伯恕罪。夫君本當要親自來迎,奈何秋收正緊,事務繁忙,只能在城中相候了。”
荀悅哈哈一笑,擺了擺手:“起來吧,我一路上都看到了,整個南陽郡都在忙著秋收,襄陽豈能例外,來來來,我們上船再敘。”
荀文倩連忙安排人將荀悅接上了船,到船艙中坐定。荀文倩親手端上一杯茶來放在荀悅面前,掀開杯蓋,一股藥香撲鼻而來。荀悅有些不解的問道:“這是什么茶,味道怎么如此怪異?”
荀文倩笑了笑:“夫君聞說從伯身體有恙,就特請張大師配了一副藥茶,里面加了些補氣提神的藥材,對從伯的身體大有好處。他還怕從伯遠途勞頓,特地讓張大師安排了一個弟子隨身侍候。小青,去請吉醫匠過來給從伯診診脈。”
荀小青應了一聲,出艙叫進一個中年來人。那個中年人行了禮,坐在荀悅面前,微笑著說道:“吉平見過大人,為大人診脈。”
荀悅撫著胡須笑了,他滿意的看了一眼荀文倩,伸手端起藥茶呷了一口,這才伸出左手,荀小青連忙將他的衣袖向上了,露出他瘦得皮包骨的手臂。吉平伸手三指,搭上他的脈門,閉上眼睛,過了近三十息,才睜開眼睛松開手,又讓荀悅張開嘴,看了舌苔,好好的檢查了一番,這才笑道:“夫人放心,荀大人只是略有虛弱而已,有我吉平在,再加上將軍為大人準備的五禽戲,別的不敢多說,大人再健健康健的活十年是沒有問題的。”
荀悅哈哈一笑:“五十亡而不為夭,我已經六十二歲了,不敢奢望再活十年,能有個一年半載的,和鎮南將軍討論完了我的那些書,我就是沒有遺憾了。”
荀文倩微笑著嗔道:“從伯這是哪里話來,我大老遠的將從伯請來,豈是討論幾本書就行的,你呀,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她說著,向吉平點頭示意,吉平行了禮,退了出去,緊跟著荀小青帶著其他人也退了出去,艙中只剩下荀悅和荀文倩兩個人。
荀悅一邊呷著茶,一邊看著荀文倩,冷靜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迷茫:“文倩,你把你在書信中言有未盡之處,細細道來,有什么樣的機會可以讓我的夢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