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早已深沉,總統官邸四周園內的特勤局特工,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聽著耳機里傳來的系統命令,沒有一絲一毫的放松。他們很清楚,如果帝國奸細有能力潛入聯邦,并且在今天夜里對總統官邸發動襲擊,聯邦必將遭受有史以來最沉重的打擊,因為這一屆內閣和聯邦軍方的大部分要員,此時都在總統辦公室會議的現場。
當然,在憲章的光輝下,從來沒有帝國的特工奸細能夠深入到1星球上,特勤局特工們的緊張,更大程度上是來自于那些大人物們本身的份量。
只剩下四個月任期的席格總統先生,坐在辦公桌后方對一份文件進行了電子簽名,然后轉發給了辦公室,這才緩緩地抬起頭來,迎著國家安全顧問先生帶著一絲誠懇,一絲警告,甚或是一絲乞憐的眼神,沉默了許久之后才說道:“你們先討論出來一個結果。”
從早晨九點正一直到此時深夜來臨,總統官邸內的討論一直沒有結果,也無法有結果。新一代機甲標準確實是一件大事,但卻也不足以讓這么多大人物,為了這個標準的核定而花上這么多的時間,只是官邸內的所有人都清楚,機甲標準之爭,還隱隱牽涉到下一任總統的人選問題,所以不得不謹慎。
國家安全顧問,第一軍區、第二軍區的司令員早已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既然聯邦科學院的數據明顯優于果殼機動公司,聯邦軍方自然應該采取這套標準。而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果殼機動公司總裁,卻是在科學顧問的支持下,不肯低頭認輸。
政治大人物們的談判,其實到最后和小孩子打架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牽涉到如此大的利益,沒有人會輕易讓步。在這十幾個小時斷斷續續的討論中,只有通過遠距離聯線的西林第四軍區鐘司令,和夾在中間的第三軍區司令員一直保持著沉默。
席格總統掃過屋內這些張表情各異,心事各異的面孔,心里面生出與往常很不一樣的想法。他這一任的任期要到了,內閣中的成員們自然不會像以前那樣就事論事,他很清楚,包括國家安全顧問在內的很多人,都已經在考慮下一任總統上臺之后,他們的利益問題。
正如描述皇朝時代那個久遠的戲劇一樣,臣子可以投降,可以別有心意,唯有皇帝陛下不能如此。席格總統清楚自己不是皇帝,可是他也沒有必要像這些人一樣,考慮太多的利益問題,就算自己真的幫助了其中一方,難道自己還能再當一任總統?再過數月,他就只是一位前任總統,該享有的待遇和尊敬不會少上絲毫,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一直沒有對此次機甲標準的討論,做出最后的決定。
哪怕眼下科學院的機甲標準,已經獲得了軍方大部分力量的支持,果殼機動公司那邊時刻可能前功盡棄,席格總統依然沉默。
聯邦政府里的兩大勢力,在此刻已經撕破臉了,而支持聯邦科學院的一方,已經占得了壓倒性的優勢。國家安全顧問瞇著眼睛,看著席格總統,心想你不過是自己扶上臺的一灘爛泥,在這種時候還要玩這種招術,誰能夠允許呢?
這位總統先生的老師密友,正準備再用話語逼席格總統做決定時,辦公室通話系統里出現了提示聲:“太空艦隊聯線中。”
聽到這句話,總統辦公室內眾人精神為之一振,就連光屏上那位一直在打瞌睡的鐘司令也緩緩抬起了頭來,在這種局勢下,如果那位太空艦隊的三星女將軍,發表某種傾向性的意見,那便是決定性的。
經過一陣濾波畫面之后,總統辦公室的懸掛光屏上,出現了一位女將軍的面容,這位女將軍約摸四十五歲左右,五官冰冷,面部線條如刀削一般,令人看上去便覺得心里被冰刀捅了一記般難受。
洪予良,聯邦唯一的一位三星女上將,率領著聯邦的三大艦隊,行走于宇宙之中,征戰于邊緣星際,功勛昭著,已經四年未曾降落任何一顆行星表面,就像宇宙里的隕石一般充滿棱角而冰冷。
“你是什么看法?”席格總統將先前的討論與互不相讓的爭執敘述了一遍,對著光屏里那位女將軍問道。
“總統閣下,我已經看過了雙方的技術參數。我認為聯邦科學院占優。”光屏上的女將軍冷冷地看了眾人一眼,說道:“帝國的威脅近在眼前,你們這些人還有那么多興趣勾心斗角,難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慚愧?”
總統辦公室內全部是大人物,洪予良上將雖然資歷頗深,功績極大,但隨便挑一個出來,也能壓她一頭,可偏生她說的如此毫不客氣,直接戮穿了所有人臉上的那張面具。辦公室里的眾人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卻也沒有什么強烈的反應,他們都很清楚這位女上將的脾氣,誰也拿她沒什么辦法。
“總統先生,時間緊迫,我支持科學院的標準。”洪予良說道。
“我其實也是這個意思。”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兼任第一軍區司令員邁爾斯上將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說道:“帝國那邊已經在蠢蠢欲動,民眾不清楚,我們這些人都清楚,我們不能再把時間消耗在這些事情上了。”
軍方兩位大佬的話語一出,果殼機動公司總裁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難看,他與總統科學顧問對視一眼,都知道今天自己可能將不戰而敗,雖然席格總統的態度一直不明,但軍方大部分的將領,都已經表明了態度,在這種事情上,總統也必須尊重一下對方。
代表科學院出席的副院長微笑著站起身來,對辦公室內的將軍及光屏上那兩位遠在太空之中的將軍說道:“研討會的結果已經證明,科學院研制的紫海,在各方面已經全面壓倒了果殼工程部的設計,我可以向聯邦保證,科學院的新式機甲,一定能夠幫助聯邦軍隊,在與帝國的戰爭中,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功。“
話音剛落,總統辦公室的沉重木門被人推開,官邸辦公室副主任布格表情怪異地走了進來,說道:“費城來電。”
總統辦公室內的氣氛就因為費城來電這四個字,而變得異常古怪起來。三大軍區的司令員和那位太空艦隊的女上將開始整理自己的軍裝,第四軍區的鐘司令猛地睜開了雙眼,而其余的人,則是動作微僵,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真的。
費城來電?那位老人家似乎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關心過聯邦里的事務了,為什么今天討論機甲標準的時候,他卻要主動聯系總統先生?
國家安全顧問的表情微微一凝之后回復了尋常,他也沒有想到會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但他接著想到,就算那位老人的身份再如何尊崇,但這畢竟是聯邦的重要事務,對方也不可能倚仗著自己的身份亂來。
沒有視頻出現,總統辦公室電話里響起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一個機甲標準,居然要討論一天一夜,那如果帝國人再打過來,我們是不是要討論兩個月,還要請聯邦管理委員會的議員們參加一下討論?”
席格總統微微一笑,對著電話說道:“您有什么意見?”
電話那頭緩緩說道:“機甲是用來作戰的,什么數據都不重要,兩臺機甲打一場,看結果就好。”
總統官邸內一片沉默,誰也沒有想到,這位十幾年不曾對聯邦政府事務說話的軍神大人,居然會為了新式機甲標準而再次發出自己的聲音,并且他所建議的方法,竟是如此的原始野蠻甚至…有些天真幼稚。
然而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邁爾斯上將站起身來,對著電話筆直地行了個軍禮,說道:“邁爾斯向師長報告,堅決完成任務。”
當年第一次對帝國進行跨越星系追擊戰的時候,邁爾斯上將是十七裝甲師的營長,軍神李匹夫是十七裝甲師的師長。
此時辦公室內其余幾位將領也早已站起立正,恭敬無比地聆聽著費城來電,對于聯邦軍方來說,費城來電不是建議,而是上級的指示,他們只需要照辦便是。
席格總統盯著面前的電話,并沒有太多權威被挑戰的感覺,雖然眼前的一幕著實有些荒謬,聯邦的軍隊,對總統也沒有對那個老人尊敬服從,不過他清楚這是歷史所造成的,只要那位老人還活著,聯邦總統在軍隊心中的地位,永遠不可能像憲法所規定的那樣崇高。
國家安全顧問一直沉默,這時候忽然開口說道:“元帥大人,如果要進行機甲對戰,自然需要一個公平的環境,能否允許雙方任意挑選軍中的機師操作?”
聯邦新機甲標準之爭,在雙方互不相讓一天一夜之后,終于因為一個電話而解決,回歸到了軍營里的傳統,頗有古風的機甲擂臺賽。雖然誰都清楚,這種方法并不能完全展現出雙方新機甲的全部水準,但也算是一個相對公平的方法。
在總統官邸休息室內呆了十幾個小時的許樂,在上了好幾次廁所之后,終于知道了這個消息。這個消息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也是他想像中最好的一種方法,因為科學院機甲數據確實占優,只是他根本不知道,為了機甲對戰的實現,聯邦內閣里的大人物們,進行了怎樣的斗爭與暗底下的權衡妥協,更不知道,這種局面一錘落音,還是費城那位軍神的決定。
除了商秋曾經進入總統辦公室進行闡述之外,技術小組里的其余人,一直沒有機會進去,他們本來準備是要為那些大人物們解釋一些機甲的特性,但看來那些大人物們根本不需要這些,他們只會按照他們的心意做事。
當天晚上回到了酒店的二十四樓,許樂看著遠處燈光漸暗的總統官邸,想到先前總裁先生表情沉重的吩咐,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這已經是他們所能爭取到的最后的機會,機甲對戰,果殼絕對輸不起。
“機甲對戰的地點被選在舊月基地。”許樂接過茶杯,對身邊的白玉蘭認真說道:“時間就在三天之后,做前期準備時間來得及。但這個地方對我們不利,低重力環境下會放大瞬間輸出功率的差異,機動性在舊月基地里顯得格外重要,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白玉蘭雙手捧著自己的茶杯,輕輕地點了點頭,細聲細氣說道:“明白。”
許樂轉過身來,眼簾微垂,在腦海里重復著不知道進行了多少遍的計算,說道:“一定要把對方逼進超頻戰,科學院方面的自檢做的不充分,肯定還沒有發現那個問題。電子噴流器在超頻狀態下,最長的穩定時間只有三分鐘,你只要拖三分鐘,他們那臺紫海就會廢給大家看。”
集中雙引擎功率,做瞬間的功率躍升,這是在絕對緊張的機甲對戰中才會使用的操作。許樂這時候要求白玉蘭將科學院的紫海拖進這種狀態,并且要維持三分鐘之久,實在是一個很艱難地要求。
“沒有問題。”白玉蘭低著頭輕聲說道:“聽到你說的這些,我的信心越來越足,我甚至有些盼望對方選的機師是李瘋子。”
許樂笑了起來,搖頭說道:“這個可能性太小,先前總裁說過,這次機甲對戰就是費城李家的意思,明顯是在幫助我們,李瘋子怎么可能會參加?”
利修竹臉色陰沉地站在窗邊,他不知道許樂先前就在不遠處的另一道窗邊,和他一道看著遠處的總統官邸。先前傳來的消息,讓他的心情有些不悅,家族花了很多的代價,才說動了國家安全顧問,并且利用第一軍區的關系,用帝國的威脅,讓聯邦軍方那些大佬們堅定了態度,但沒有想到,這一切就因為費城來的一個電話,便全部變成了泡影。
“不用擔心什么。”房間內只開著一盞節能燈,光線有些昏暗,科學院院長林遠湖坐在豪華套間的沙發上,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看著這個年輕的子侄,說道:“只不過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三天而已。”
利修竹回過頭來,強行將臉上的那絲不悅遮掩了下去,微笑說道:“林叔有信心就好。”
“我是對科學院的科研實力有信心。”
林遠湖面色微沉。今天下午他和利修竹二人人,便一直在酒店里等著總統官邸的消息,因為聯邦科學院擅自召開新聞發布會的事情,這位老人清楚,席格總統對自己有很大意見,包括軍方那幾位大佬暗底下也曾經罵過自己,全虧利家全力出手,才將這些怒氣平伏了下去,既然如此,他自然不方便去總統辦公室,只派了一位副院長做全權代表。但沒有想到,等了十幾個小時,最后竟是等到了這樣一個尷尬的結果,這位聯邦學術界的領袖,心底里生出一絲不悅與警惕。
“您先休息,我還要去安排一些事情。”利修竹微微一笑,走出了房門。就在房間外面,他首先給自己父親打了一個電話,利家的家主自然早就知道了總統官邸的決定,但他必須知道父親大人那邊有沒有什么后續的安排。
電話那頭傳來了利家家主平靜的聲音:“現在沒你的事情了,安全顧問先生會處理的。”
“是,父親。”
第二天中午,從前線輪休,已經在首都星圈停留了將近半年的少校李封沉著臉,從陸軍總醫院里走了出來,鄒郁早已經出了院,卻沒有人通知他,雖然以他的背景,就算沖進西山大院,也沒有誰敢攔著他,但他畢竟要替自己家族的榮譽著想。
想到先前接到的國防部電話,李封的臉色更加陰沉,居然讓自己去舊月基地參加什么機甲對戰?還是代表科學院那幫老人渣?
現在的他很清楚,果殼機動的那臺有許樂的參與,一想到可能將那個小子的心血砸成碎片,他有一種渴望和興奮,但李瘋子畢竟不是真瘋子,他很清楚在這個電話的背后隱藏著很多東西。
“父親,這是怎么回事兒?”李封對電話那頭的中年將軍問道:“我記得上次您說過,果殼的好像和夫人那邊有些關系。”
“國家安全顧問和你祖父提到過這件事情,你畢竟是軍人,自然要服從軍令,家里也不好說什么。”
李封明白了一些什么,忽然生出一股將那個白發蒼蒼的國家安全顧問生生打死的沖動,但轉瞬間,他又多出了一絲興奮,能夠參與此事,總是好的。
他的父親在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后交待道:“我們李家在聯邦中有私誼,卻沒有什么派系,只忠于,也只能忠于聯邦。機甲涉及到反抗帝國侵略的大事,盡力而行,挑選出真正好的那個,這就是你祖父對你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