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法很多。有人說是鐵七師表現出來的戰斗力太強悍,恰好這十年間,聯邦與帝國間的局勢比較平靜,往西林輪戰,如果也要動用第三軍區的王牌師,未免顯得太過看重帝國人。”
此時夜已漸深,初秋微風漸起,吹在許樂滾燙的臉頰上,讓他清醒了一些。在食堂里飲至狂醉,蘭曉龍和周玉把他強行架了出來,此時正向教官公寓走去。
蘭曉龍聳了聳肩,這個習慣動作卻讓許樂險些吐了出來,只聽著這位8384部隊的少校嘲諷說道:“王牌師?軍神大人當年定下的西林輪戰方略,為的就是在相對平靜的環境下,保持軍隊的戰斗力。四大軍區的王牌師,鐵軍,誰不嗷嗷叫著往西林那邊沖?怎么沒見國防部把他們當成最后的匕首留著?”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鐵七師確實在各次軍演中表現的太強悍,我在學校的時候,教官們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聯邦是覺得好鋼要用在戰艦撞角上,像鐵七師這種鐵血部隊,一直強行壓著他們的驕傲與火氣,不讓他們出動,就是為了將來讓他們充當遠征帝國的沖鋒部隊。”
周玉說道,他畢業于第一軍事學院,那些教授講師的討論有幾分道理。
“就算你說的有道理,其實雖然我瞧鐵七師相當不順眼,但也必須承認他們的戰斗力。”蘭曉龍神情略有些寂廖說道:“聯邦不讓他們去西林輪戰,究竟是怎樣考慮的,我們都不清楚。”
許樂打了個酒嗝,懶怠的不想說話,聽著傳進耳朵里的話語,卻不禁有些好奇,從作訓基地軍官們的態度看來,聯邦軍人對于鐵七師是敬且遠之,佩服和難以適應的情緒糾纏不清,卻極少有人像蘭曉龍和熊臨泉先前那般,直截了當地表示不滿。
蘭曉龍話鋒一轉,嘲諷之意十足說道:“關于我們討論的問題,一直有個小道消息在流傳,為什么聯邦不肯讓鐵七師去西林…”
“什么小道消息?”
“西林軍區鐘司令這位大爺…”蘭曉龍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說道:“和杜少卿曾經是一院的同學,但聽說鐘大爺無比厭惡此人,直接向國防部發了飆,堅決不讓鐵七師去西林輪戰。”
初聞此訊的許樂和周玉不由大愕,心想聯邦一方雄將,怎么可能因為一些個人喜惡的情緒,便直接抗拒國防部的軍令?但沉默著轉念一想,似乎也只有這種看上去不可信的小道消息,才能解釋杜少卿驚艷十余年,卻找不到任何機會踏足西林一步。
西林鐘家是聯邦七大家中唯一掌握軍權的世家,當今家主正是小西瓜的父親,西林軍區的鐘司令。整個聯邦之中有四大軍校,四大軍區,然而人們提到西林那邊的第四軍事學院和第四軍區,卻已經習慣稱其為西林軍區和西林軍校…
鐘司令掌握西林大區的軍事大權,鐘家又暗中控制著西林大區的政治經濟,如果不是憲章的光輝遍布宇宙,這位如同割據了宇宙一角的大人物,完全就像是一位軍閥。大概也只有這種雄霸一方的土皇帝,才能悍然地將杜少卿排斥在西林之外,一排便是這么多年。
“鐘司令發了飆,總統也沒辦法,國防部更沒有什么輒,杜少卿這輩子最大的無奈大概便是此處。”蘭曉龍微諷說道:“不過杜少卿也算是個執拗之人,本來按他的治軍之能與指揮謀略,怎么可能今年才升少將?第三軍區這幾年一直想升他的職,把他調到司令部,甚至參謀長聯席會議都有意把他調進首都,好好培養…但此人堅決不允,就是要窩在鐵七師師長的位置上。”
醉意十足的許樂昏噩不清地聽著這些話,記住了一些,也忘了一些,只覺酒意上腦,便昏睡了過去。
盡性一醉,又入黑甜夢鄉,在夢中他看見了很多東西,施清海被關了一輩子,出獄的時候早已頭發銀白,卻還在和看守自己的女軍官打情罵俏。李維那個家伙拿著一把砍刀,滿臉驚恐地看著兩邊的人群,人群兩側一邊是平靜無波的邰夫人,另一邊卻是那位頗為親切的鐘夫人,他似乎不知道該往邊走…
許樂還夢見了一頭紫發,一副黑色的鏡框,某位少女天才胸前的陣陣波濤,夢中還有一個很隱約的秀麗容顏,卻始終記不起來是誰。
他還夢見一位穿著黑色禮服的老管家。在狐貍堡壘的黑牢歲月中,他經常看見這位老管家,雖然在夢中都能清醒地認出對方是某位偉大存在的化身,可是他已然無所畏懼,笑瞇瞇地湊了過去。
然而這個老東西今天卻有些反常,一臉嚴肅地令人心悸,似乎下一刻便會變成無數量的白光,將許樂的身軀包裹其中,像某些單細胞生物一般緩慢吞噬,讓他一點兒骨頭渣也留不下來。
許樂在夢中很驚恐,因為他知道自己能夠抗拒對方的手段不多,可他強掩驚恐,強顏歡笑,伸出不存在的雙手去摸老管家滿是皺紋的臉龐。
這一刻,老管家冰霜一樣的臉終于消失了,變的像個調皮的孩子,用那雙充滿智慧,卻絕對冷靜的雙眼,向許樂展示一下老辣的狡黠是什么味道。
最后老管家的臉變成了一張白紙,如雪山一般的白,身上卻穿著一件少將軍服,身形挺直如山中雪松,透著刺骨的寒意。
許樂醒來,靜靜看著窗外的天光,不清楚這個夢是吉是兇,不知道憲章局地下的中央電腦,是不是永遠都會像現在這般默默地看著自己。但他清楚,最后出現的那名軍官代表著什么,那代表著他最近將要遇到的大麻煩,那位叫做杜少卿的師長。
但他無所畏懼,在經歷了這么多磨難風波之后,聯邦里再杰出的人物,大概都很難再擾亂他的心境。
洗漱之后,他又開始給聯邦政府的有關部門打電話,給鄒郁和那位鐘夫人打電話,人在作訓基地之中,心里擔憂著兩位朋友,除了打電話,他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就在電話的電波流轉之中,時間快速地過去,轉眼間就到了作訓基地畢業典禮的那一天。
聯邦政府極為重視此次軍官受訓,為了考核成果,專門安排了一次臨時的軍演,調來了三個全機械化師,交給了面臨畢業的軍官學員,讓他們全方面地展示自己的戰斗能力。
這一天,后方莽莽群山青翠之中夾著點點初黃,以秋意迎接著了無數遠道而來的大人物和聯邦軍人。
各式軍用飛船、飛機轟鳴而至,在密密麻麻的戰斗直升機群的陪伴下,降落在專用的機場之上,一時間軍旗飄揚,軍歌嘹亮,腳步聲陣陣。
國防部直屬部門和各大軍區前來觀禮的軍事主官不計其數。許樂與第七小組成員們站在主席臺側方的樹蔭里,看著臺上的那些高級軍官,竟赫然看到了一位中將和幾位少將。
演習正式開始,主席臺的光屏,在憲章局的幫助下,精確至極地顯示著群山原野之間的演習勢態。
此次軍演更多的意義是展示訓練成果,所以聯邦軍方上層倒也并不緊張,甚至還趁著演習各方推進至指定區域的時間,接見了此次參與培訓的各位教官。
許樂自然也在被接見之列。
令第七小組和其余教官們無比震驚的是,主席臺上那位中將,也正是第一軍區易副司令親自接見許樂時,竟表現的無比親切,連帶著他身后那幾名少將也都是溫言勉勵,情真意切。
許樂自己心知肚明原因,自然能夠謹守本心,一絲驕意都未曾露出,事實上他也沒有什么值得驕傲的,令他警惕的是,除了易中將之外,其余的高級將領望著自己的眼神里除了欣賞,還有一絲極復雜的怪異情緒。
軍神大人破天荒地離開費城,就是為了進入傾城軍事監獄看這個年輕人。這件事情在聯邦軍方上層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主席臺上的將領們都很清楚這一點。他們知道許樂是有大靠山之人,卻也知道他與鐵七師之間有些麻煩。
他們都很好奇,畢業典禮之上,許樂和那位冷若千古寒冰,目中全無余子的杜少卿杜師長一朝碰面,會發生什么樣的狀況。
許樂領受了教官都有的嘉獎令,退回了林蔭之下的隊伍之中。
蘭曉龍一直站在他的身后,輕聲說道:“杜少卿來了,只是他向來不喜歡拋頭露面,今天主要是來接他自己的兵,我呆會兒認出來了就告訴你。”
許樂搖了搖頭,將雙手負在身后,安靜地看著光屏上的演習動態,微笑的面容顯得極為平靜,內心卻開始警惕起來,因為他感受到了一雙沒有什么情緒的目光,正在看著自己。
主席臺后方,有一名少將緩緩收回目光,冷漠負手而立,筆挺的軍服肩上金星閃耀。
此人戴著一雙黑色的皮手套,軍靴擦的锃亮,身姿挺拔至極,站立的姿式不曾偏移一寸,細節上無可挑剔。
然而無論是肩章上的將星,還是手套與軍靴锃亮的反光,都遮不住此人本身的光彩。
這位中年將軍眉若甫出鞘之利劍,卻被軍帽標準的陰影微掩,渾身透著股堅忍平靜之意,不似冰山,只似冰山上一株雪松,在這喧鬧校場之上,大有脫塵之意。
如此人物,自然是杜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