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心里一驚,表情卻沒有變化。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人的眼光如此尖銳,竟然能夠看清自己古怪的坐姿。
他不是專業的特工間諜,甚至都算不上一個職業的逃犯,他只是一個在某些方面有些天賦的普通年輕人,因為某個原因,迫不得已走上了流亡和隱藏的道路。從東林大區離開后,他一直提醒自己,應該低調一些,不起眼一些,可畢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總會在不合適的地方出現一些問題。好在有偽裝芯片的幫助,他不需要太過擔心自己在聯邦社會里的安全,通過航空機場的掃描后,他的信心便已經十足,知道只要不被人發現自己與老板大叔的關系,誰也不會懷疑自己什么。
可是今天只不過是大學開學的第一天,便被一個路人發現了自己的古怪,許樂羞愧到有去面壁的沖動。
其實許樂還是低估了自己,高估了聯邦里的所有路人——聯邦社會中,像施清海這樣的人并不多,在第一軍事學院精修觀察學,又接受了整整三年的間諜培訓,自然會培養出完全不一樣的目光。
“不要亂扔煙頭。”許樂心頭微慌,聲音卻是一絲不顫,對施清海認真說道。
施清海笑了起來,揀起了煙頭,對這個小門房生出了強烈的興趣,覺得對方身上有一種很妙的感覺,和自己極為相像,似乎彼此心里都保存著一個大秘密。施清海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讓任何人知道,所以他也不想去探究任何人的秘密,反正對方和自己也沒有什么關系。
“現在進修身館的人已經不多了,你年紀應該還小,沒想到喜歡這些東西。”施清海看著許樂,打了個呵欠,斜倚在鐵門上,懶洋洋問道。
許樂本可以不回答他的任何問題,但是一來那樣太怪,他并不清楚這個穿著皺西報的人是做什么的,二來他那一雙并不大的眼睛,一直以來都很有識人的本事,在他看來,這個皺西服的眉宇間充滿了厭倦和疲憊,而且沒有什么惡意。
“我沒去過修身館。”許樂搖頭說道:“馬步是什么東西?”
“噢,馬步就是你剛才那個屁股不著地的姿式,不過你那樣可比一般的馬步要難多,不要奇怪為什么我知道這些,要知道當年我也在修身館里混過一段時間。”施清海笑了起來,然后伸過了一只手,點頭示意:“施清海,政府工作人員。”
然后他加重語氣說道:“替政府看大門算工作人員嗎?”
許樂愣了愣,也笑了起來,伸出手與對方握住,自我介紹道:“許樂,學校工作人員…如果看大門真的算正經工作的話。”
兩個人的手穿過鐵門的柵欄握在了一起,片刻之后松開。施清海挑挑眉梢說道:“有點兒像是在監獄里探訪朋友。”
“看樣子我是被關在牢里的那個。”
“為什么不是我呢?我先走了,以后有機會再來找你聊天。”施清海看著不遠處走來的那個女子身影,向著許樂微微點頭,左手夾著熄滅的煙蒂,離開了校門。
關上沉重的車門,施清海坐到了行軍床上,盯著光屏上那個正在通過校門的女學生,用食指指著因為像素原因而有些模糊的臉,開口說道:“盯死她,我不管這個叫張小萌的女人為什么回來,也不在乎她究竟想從梨花大學里獲得什么,你們只需要攔在她的四周,阻隔她與一切疑點間的聯系。”
“不釣魚?”一名組員好奇問道:“如果這個女學生真的有問題,這可是個好機會。”
“我沒有那個興趣。”施清海整理一下身上皺巴巴的西裝,低頭說道:“要釣魚就要接近她,才能夠保證不遺漏線索,但問題是咱們這一組除了我之外,都長的這么滄桑,怎么去假扮學生?”
“假扮教師怎么樣?”另一名組員出主意。
施清海抬起頭來,憐惜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們認為自己的知識儲備足以令你們不被學生從講臺上哄下去…那就可以試一下。”
小組的分時監控和社會關系梳理工作,一條條命令被有條不紊地發布了下去,調查局這個例行工作便進行到了尾聲,黑色的陸航車里也只剩下施清海與一名下屬二人,他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幫我查一個人,他叫許樂。”
“嗯?要備案嗎?”
“不用,我只是個人感興趣。”
“私人興趣?沒有備案的話,可沒辦法取得密級,估計找不到什么好玩的東西。”這名組員明顯認為他要查的是個女人。
許樂此時并不知道剛剛見面的皺西服已經開始暗中查自己的底細,他只是平靜地看著面前走過的那名女生,心里有些希望對方能夠轉過頭來看自己一眼。很可惜,******的張小萌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低著頭抱著書本出了校門,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夜漸漸深了,聯邦調查局臨海州外勤辦事處大樓依然燈火通明,忙碌的工作人員穿行于樓層之中。臨海州是首都星圈S1行政區的一處大州,尤其是在大學城區域劃歸臨海管轄之后,臨海州的地域范圍和公務人員的工作量都大大增加。辦事處四科負責防止反政府方面的滲透工作,如今聯邦局勢穩定,反政府軍早已放棄了武力斗爭的方針,在帝國壓力下與政府方面正在談判合作以及正式參選一事,四科反而成為了整個聯邦調查局里最清閑的部門。
最清閑部門里最清閑的官員施清海,這時候卻沒有如同事們想像的那般,出入于城市的各大夜店中泡美女飲烈酒,而是坐在了自己的辦公室里,盯著面前的光屏發呆。
施清海確實不想去探究那個小門房的秘密,只是他下意識里很想接近那個年輕人,而他心里又有不能被人觸碰的秘密,所以必須弄清楚會蹲馬步的小門房,到底有沒有什么背景。
安排下屬調查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是一份很干凈的檔案,一個剛剛退伍的坑道修復兵,回到了首都,從事著一份很普通的工作,這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
“原來是個蹲坑的地老鼠,還是個很干凈的地老鼠。”施清海微笑看著光屏:“可惜啊可惜,不能知道這個叫許樂的小子更具體的資料,不過…怎么又這么巧和張小萌同路來的大學城?這么明顯的漏洞,看來不是同行,只是個有趣的家伙。”
聯邦公民從出生開始的所有信息,都存儲在浩翰的聯邦電腦監控網絡之中,經由他們頸后的芯片,便能獲取最全面的資料。然而聯邦的第一憲章以最嚴格的程度保護每個公民的個人隱私,除非由相關部門發出申請,這些屬于公民的個人隱私,嚴禁被任何方面知曉。
第一憲章精神在這無數年里,早已深入人心,施清海也沒覺得奇怪。他也沒有繼續調查許樂周邊的關系,那張漂亮而委頓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哀愁,沉默片刻后,他將所查到的關于許樂的資料全部扔進了文件處理機中,相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再也沒有人會對許樂進行調查。
“小爺我終于能找到一張白紙去畫畫了,娘的,孤單了這么久,總得找個玩伴不是?”
施清海說著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話,將汽車遙控鑰匙插入了電腦標準接口之中,一個不起眼的小程序開始在內部網絡里潛伏,依據許樂這個過濾詞,從此刻開始,聯邦調查局外勤辦事處如果要查那個小門房,都瞞不過他。
陽光下,許樂抱著合金鋼球狀鑄件,氣喘吁吁地從高高的臺階上走了下來,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抱怨那位教授對旁聽生的歧視,每次構件課結束之后,總要自己負責歸還課件。
距離他來到梨花大學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在繳納了一筆贊助費后,他終于獲得了學校的旁聽生證。學校并不介意這個似乎還有點兒積蓄的退伍士兵成為課堂里的一員。聯邦實行五小時工作制,許樂懶得再去臨海里找房子,便干脆繼續從事門房這個很沒有前途的工作。他每日里除了饑渴地系統學習自己感興趣的機修知識外,也沒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晚上在門房里睡一覺就好。至于其他幾位負責看大門工作的半老頭兒和他也沒有什么接觸…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回到東林大區那種平凡而充實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許樂身邊少了一個懶洋洋躺在沙發上的老板。噢,他錯了,還有一個不同便是眼前這個同樣懶洋洋的政府官員。
“你怎么…又來了?”許樂看到教學樓石階下那個將貼身名貴西服穿出破落感覺的家伙,腦中一亂,險些把鑄件砸到了自己的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