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大學后門外的公路轉角處,停著一輛全黑色的陸航車,車身顯得格外厚重,窗上的貼膜反射著美麗的天光,將車廂內的一切都遮掩了起來。這輛全黑色的陸航車內部,很奇妙的沒有座椅,而是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電子儀器和…一張行軍床。更奇妙的是,有幾個穿著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正警惕地注視著電子儀器,而那張行軍床上,卻躺著一個懶洋洋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約摸二十四五歲年紀,耳朵里塞著一個高保真的耳機,不知道是在監聽什么內容,只是看他瞇著的眼睛,總讓人覺得他似乎早已經睡著了。
如果讓許樂看到這個年輕人的作派,一定會想到那個同樣在任何境況下都顯得懶洋洋的老板大叔,能在這樣緊張忙碌的工作環境里,依然保持著如此的狀態,如果不是有些厭世,那便是把什么事情都看的有些淡。
一名工作人員摘下那名年輕人的耳機,苦笑著說道:“組長,就算你懶得監聽,可是也不要用公家的東西來聽音樂好不好?不然讓主任知道了,你又要挨一頓罵。”
年輕人睜開眼睛打了個呵欠,漂亮的臉上帶著一絲宿醉后的疲憊,喃喃說道:“這么好的東西,不用來聽音樂真是可惜了。”緊接著,他看了一眼電子儀器的小光屏,無聊問道:“怎么了?那個熱血女青年沒出什么事兒吧?”
“沒什么事兒。從S2回來的年輕人很多,局里為什么要我們盯著她?”工作人員聳聳肩,指著梨花大學的方向問道:“一個女學生,能有多大的問題?”
“張小萌,就這樣大咧咧地回來了,如果沒問題,那我就是個白癡。”年輕人又打了一個呵欠。他叫施清海,畢業于第一軍事學院,如今在聯邦調查局任職,這輛全黑色陸航車內的工作人員,全部是他的下屬。他無聊地看著梨花大學后門的方向,看似隨意說道:“一只迷途知返的小羔羊?…她父母都是聯邦政府公務員,如果真的沒有問題,這只小羔羊應該在首都機場就哭著撲進了父母的懷里,而不應該是一個人孤獨地轉機直接回了大學城,辛苦跑了十幾天,才重新獲得了學籍。”
“她為什么不和她父母見面?還在叛逆啊,還沒有長大啊,怎么可能是一個被撞破了頭的可憐姑娘。”施清海漂亮的臉龐上閃過一絲嘲弄之色,“局里雖然沒用的廢物一大堆,但是挑選這個監視目標倒沒有太大的問題。”
隨著他說話的聲音,黑色陸航車前后兩排共計六個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聽著組長的分析,贊同地點了點頭。一個人看著施清海笑著說道:“組長,我們當然知道你不是白癡。”
施清海當然不是白癡,以最高分畢業于第一軍事學院,在進入聯邦調查局的第一年,便成功地破獲了幾件間諜案,能力有目共睹,如果他沿循著這條道路穩妥地走下去,調查局上下都認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局級干部可能就此產生。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樣一位年青才俊的墮落竟是如此之快——一個整日沉迷在酒精和女人間的調查局官員,便等于是放棄了自己的前途。
“以后別再喝這么多酒了,那些女人關了燈有啥區別?用得著每天換一個?”施清海的下屬頭痛說道:“別總得罪上司,不然您不早升上去了,咱們也能跟著落個好。”
“少跟小爺我扯淡,跟著我的人現在誰沒升?小爺我是懶得挪窩,這大學城不是挺好的,美女多啊…尤其是年輕的美女多…”施清海啪嗒啪嗒薄薄的嘴唇皮,眼神迷離而陶醉,“青春鮮活的肉體氣息包圍著我,怎舍離去?”
他從單人床上爬了起來,揉了揉早晨忘記洗的臉,含糊不清說道:“什么事業上升都是狗屁,老子恨不得調去憲章局,那幫孫子,天天伺候一臺電腦,什么事兒都不用管,真他媽的是養老的好地方。”
話雖如此說,但該做的工作依然得做,哪怕是表面功夫。施清海似模似樣的拿起監聽耳朵放在耳邊聽了半晌,開始一切如常,漸漸地他的面部表情卻變得精彩起來,最后變成了難以抑止的大笑聲音。
“門房?笑死小爺了…他知不知道那個被他要求擦掉口水的學生是議員的兒子?”施清海笑的前仰后合,拍著大腿說道:“這個小門房有意思,有意思,現在這狗日的社會,難得看到這么認真的人了。”
“噓,組長你聲音小點兒!”一名組員憤怒地盯著不自覺的施清海,壓低聲音吼道:“我們是在監控狀態!不是在電影院!”
“噢,也對。”施清海醒過神來,嘿嘿一笑,嘩的一聲拉開了車門,往車下走去,說道:“梨花大學至少要盯一學期,太無聊了,我去看看那個好玩的小門房去。”
被袒露在陽光下的調查局職員面面相覷,實在拿這個瘋狂而荒唐的組長沒有辦法。看著陽光下,年輕小組長懶若無骨,狀若小流氓的走路姿式,職員們忍不住尷尬地遮住了眼睛,其中一人喃喃說道:“又違反條例了…不過你們說組長他怎么這么像個小流氓?”
“組長在農村長大,他爸是個農夫。”
“是嗎?這真是一個稀有的職業啊,可是,這和組長流氓又有什么關系呢?”
“喬治卡林不是曾經說過?流氓產生的根源在于財富的分配不公。”
梨花大學校園后門,并沒有出現富家學生和貧窮小門房之間的階級斗爭。那名宣揚卡林主義的男學生怒氣值滿溢而走,許樂也沒有把對方拉回來,強行要求對方跪在地上把唾沫擦了——如果真那樣做,許樂都會懷疑自己的智商。他只是依照學校條例,將今天的事情寫了一個備注,通過電腦傳到學生處的專用信箱,然后拉出水管,將早晨剛打掃干凈的人行道再次沖洗了一遍。
先前他會走出來,是因為他發現了那名男學生似乎有對那個女生繼續糾纏的意思,所以才會想個法子阻止一下。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副黑框的眼鏡,許樂還真一時間沒辦法想起來那個女生就是在大巴上偷吃自己餅干的人。許樂根本不清楚什么是卡林主義,也不會關心政府和反政府之間的談判博奕,他只是覺得這么多學生冷漠地注視著一個女生,那個女生顯得太過孤獨,更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的是,那個男學生竟然會攔住女生的路。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認識那個女孩子…雖然那個女孩子可能并不記得他了,雖然那個女孩子當時對他并不客氣。
清掃完路面,許樂端了一張椅子,坐到了大門的旁邊,忠實地執行起了自己的工作,在溫暖的陽光下瞇著眼睛,聽著身旁的監控儀時不時響起芯片審核通過的嘀嘀響聲,舒服地似乎快要睡著了,其實心里依然想著自己的旁聽證究竟什么時候能夠辦下來,什么時候能進圖書館,什么時候又能去那些實驗場參觀一下?
施清海身為調查局官員,當然不是真的想結識這個不起眼的小門房,他只是昨天晚上和那個金發美女折騰了一宿,又喝了太多的酒,精神實在是太過委頓,在陸航車的行軍床上睡的又不夠舒服,所以干脆行車走動走動。他在校門旁邊的便利商店里買了一包香煙,點了一根抽著,走到了路邊蹲下,余光很隨意地瞥了一眼那個年輕的小門房。
便是這一瞥,施清海的眼瞳微微一縮,許久未曾移開眼光。他站起身來,向著坐在椅上的許樂走去,沉默片刻后笑著說道:“真羨慕你這工作,可以天天正大光明地曬太陽。”
許樂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他沒有想到在這個陌生的星球,陌生的地方,居然會有人主動找毫不起眼的自己說話。一抬頭,只見滿街青樹,滿天清光,一個長相英俊,身上的黑色正裝卻皺巴巴的年輕人正含笑看著自己。
“呃…或許是挺舒服吧。”許樂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瞇著眼睛,擋著陽光,小心說道。
“要來一根兒嗎?”施清海微笑著遞過一枝加長過濾嘴的香煙。許樂本來想拒絕,但忽然想到老板大叔從來不離手的煙卷,忽然心頭一動,接了過來,湊到打火機上點燃,說了一聲謝謝。
隔著梨花大學的大鐵門,兩個人有些不知滋味地抽起了香煙,就在這滿天陽光之中,似乎都有無窮的心事。施清海將煙頭扔到地上踩熄,用手指拔拉了一下潦亂的頭發,忽然盯著許樂開口說道:“坐在椅子上,身體卻懸空著,馬步練成你這樣,還真是勤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