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霜刃(四下)
“將軍威武!”話音剛落,歡呼聲已經響成了一片。()通過今天的第一場戰斗,在座諸將已經沒有人再懷疑大伙到底有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而是把目標紛紛對準了給予俱車鼻施汗多少懲罰,大伙每個人在戰后到底能分得多少功勞方面。
“多賴諸君努力!”王洵客氣地拱拱手,沖著大伙致意。待周圍的歡呼聲稍稍平息,又低下頭來,對著程老掌柜叮囑,“我只能給你一天時間準備。你回去后跟大伙商量一下,爭取明天下午就能拿出個章程來,后天一早,我派人護送你等出發。”
“章程,章程倒是,倒是好辦。”程老掌柜第一次接受這么大的買賣,幸福得兩眼發花。咬了好幾下舌頭,才勉強讓自己又恢復了清醒,“有大,大將軍一句話,誰,誰敢,不,不給小老兒這個面子。但,但是糧草占,占地方實在太大,商,商隊一時半會兒恐怕找不到那么多駱駝!”
“那還不好辦么?在柘折城東北二十里,就有一座很大的養馬場。只要欽差大人點點頭,末將今晚就帶人去把里邊的戰馬全給牽回來!”對于程老掌柜口中的困難,沙千里認為根本不值得一提。看了看王洵,帶著幾分期盼說道。
“不行,這功勞不能被你一個人立!”黃萬山在旁邊聽見,也主動上前向王洵請纓。“欽差大人,俺老黃跟他一起去。明天日出之前,保證把戰馬全給您牽回來!”
“不行,怎么能勞煩兩位前輩出馬!方某去就可以!”方子陵也不甘居人后,雀躍著上前爭搶。
“對啊。兩位前輩帶人去取一座馬廄,不是牛刀殺雞么。我跟方都尉去即可!”老實人魏風也有不老實的時候,跑上前,用肩膀將沙千里擠在了旁邊。
“我去!”
“我去!”眾將一擁而前,唯恐落在別人身后。上午宇文至帶領五百士卒,禁以輕傷六十七人,陣亡二十四人的微弱代價,便請取了一座存放糧食的營壘。這份傲人的戰績,令所有人羨慕不已。大伙心里現在都明白,俱車鼻施汗是做定了縮頭烏龜,無論怎么敲打也不敢出城。既然如此,城外所有營壘便都是送上門的功勞,誰撈到手誰占便宜。
見眾將士氣如此高漲,王洵也不愿掃了大伙的興,擺擺手,笑著道:“不急,不急,大伙輪流來。權作練兵。今晚先回去后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沙將軍和黃將軍去取戰馬。剛好弟兄們的坐騎也該換換了。用不完的和淘汰下來的,便一并交給程老掌柜拿去當腳力!”
“將軍威武!”
“大唐威武!”
話音未落,歡呼聲再度響成了一片。諸將都覺得中郎將大人夠體貼,懂得給大伙創造建功立業的機會。特別是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有心報答王洵的知遇之恩,互相看了看,一道上前拱手,“末將不累,今晚就可以出發。趁敵人沒防備將營壘拿下來。明天早上剛好給弟兄們換坐騎!”
“不急!”王洵再度輕輕搖頭,否決了對方建議,“今晚去,柘折城中的人看不見,就不會覺得太心疼。明天一早,你們兩個大搖大擺地去,讓俱車鼻施等賊看看,我大唐王師的威武!”
“諾!”沙千里和黃萬山瞬間便明白了王洵的用意,一起拱手領命。
酒席宴前,原本不該處理軍務。可自從出蔥嶺以來,王洵做的事情幾乎沒一件循規蹈矩,久而久之,大伙也就習以為常了。只見他略斟酌了片刻,又笑著向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說道:“我估計俱車鼻施的主力此刻全縮在城中,馬場那邊不會有太多守軍。所以,你們兩個也不要帶太多兵馬前去。一則,咱們要向借機河中群雄示威。二來,也正好訓練你們手下的新兵!”
“我二人也跟宇文將軍今天一樣,只帶兩百老兵,三百新兵!不欺負俱車鼻施那廝!”沙千里大聲回應。話說到這兒,他又猛地想起一件事兒,拱了拱手,再度向王洵請求,“不過,末將想跟大人借一位弟兄,還請大人恩準!”
“說吧!”王洵點頭答允,“你看中了我身邊的哪位弟兄,盡管叫他同去!”
“這位萬俟壯士!”沙千里用手向萬俟玉薤一指,然后笑著道出原委,“我跟黃都尉都在這一帶混了兩年多,親自帶隊沖陣的話,難免會被賊人認出來。所以,末將想借萬俟壯士這幅好身板,帶領我跟黃都尉麾下的弟兄去攻打敵軍營壘…”
正在一旁看熱鬧的萬俟玉薤聞聽,趕緊跳起來打斷,“不行,不行。小的,小的從來沒領過兵!可不敢耽誤了兩位將軍的大事!”
“叫你去,你就去。是帶隊沖鋒,不是指揮調度!”王洵伸手把萬俟玉薤拍到旁邊,笑著命令,“我先前就說過,你這身板,是個當猛將的材料。下去后到司倉那邊領一份旅率號鎧,明天一早,跟著沙、黃兩位將軍出發!”
“這,這….”萬俟玉薤楞了好一陣兒,才明白自己當上軍官了。歡喜得立刻找不到南北,沖著王洵不斷打躬作揖,“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你今天有斬將之功,理當受此獎賞!”王洵拉起他,笑著鼓勵,“如果明天再給我砍一顆伯克的腦袋回來,我就再升你一級。咱大唐男兒,向來講究的是馬上取功名。富貴貧賤,全憑本事!”
“諾!”萬俟玉薤把胸脯一挺,吼聲差點將帳篷掀翻。看到他那幅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眾將又是放聲大笑。笑夠了,便端著酒盞來向萬俟玉薤道賀。萬俟玉薤連干了三杯,將酒盞向身邊的矮幾上一放,四下拱了拱手,正色說道:“諸位將軍的盛情,萬俟心領。但萬俟不敢再多喝了,再喝,難免會因酒誤事!”
“你這廝,剛當了旅率,居然就開始打官腔。”
“我們在行伍之中這么多年了,難道就不知道節制么?”眾人聞聽,紛紛出言調侃。笑夠了,卻也不敢再貪杯,紛紛將酒水換了濃茶,坐在一起慢品。
王洵又端著茶盞跟每個人交談了幾句,順帶著將最近這幾天的任務安排了下去,酒宴也就到了尾聲。眾將起身告辭,宇文至與大伙一道出門,走了一段兒,又找了個借口,悄悄地折向了王洵的寢帳。
“子達,你怎么又跑來了!”王洵正在親兵的服侍下洗漱,見到宇文至,楞了楞,一抹笑容涌上了嘴角。
“明知故問!還不是不放心你!”宇文至看了王洵一眼,沒好氣地回應,“你明天真的打算傳檄河中諸侯,要求他們領兵前來,跟咱們一道攻打柘折城?!”
“不是說軍中無戲言么?”王洵沒有直接回答宇文至,笑著反問,“況且你我手中這點兒兵馬,也只夠嚇唬嚇唬人。想把柘折城拿下來,恐怕門兒沒有!”
“你真的想要柘折城!!!”宇文至瞪圓了眼睛看著王洵,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還以為你只想在此耀武揚威一番呢。”
“開始我也是抱著給俱車鼻施一個教訓就走的打算。可現在,我的想法又變了!”王洵點頭而笑,年青的面孔上寫滿了自信,“既然已經把使團的旗幟挑明了,何不將此行的目的也挑得明白些。我會在檄文中告訴群雄,愿意跟大唐一道對抗大食的,就過來幫我攻打柘折城。愿意跟著大食人一條道走到黑的,俱車鼻施汗就是他們的榜樣!”
“你,你這…”宇文至越看王洵越覺得琢磨不透,急得咬牙跺腳。若說對方發瘋吧,眼下的情況,的確是把出使的目的挑得越明,形勢對大伙越有利。可以想象,只要王洵把檄文發出去,河中群雄立刻就失去了繼續首鼠兩端的機會。要么站在大唐一邊,要么站在大唐的敵人一邊。使團也不必繼續費力去挨個城池跟那些國主、城主締約,把大旗往營地內一樹,自然有人會主動找上門來。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便利,事實操作起來,卻遠沒有這般簡單。首先,河中群雄到來之后,肯不肯出全力為大唐而戰,便是個大問題。其次,來的諸侯越多,唐軍真實兵力被揭開的風險越大。萬一其中有人跟俱車鼻施汗暗通消息,使團就面臨著一場聲勢浩大的報復行動。第三,有怛羅斯河畔的前車之鑒在,宇文至不敢相信那些豪杰的忠誠。萬一在使團跟俱車鼻施汗拼得兩敗俱傷時,有人從大伙背后插上一刀。先前大伙付出種種努力所獲取的戰果,頃刻間便要化為流水。
“看把你急的!”王洵丟過一件面巾,讓宇文至自己擦汗,“有什么話,直接說出來!”
“誰敢保證他們的忠心!”宇文至用力跺腳,大聲嚷嚷。“當年高仙芝,可是在這上面吃了個大虧!”
“你是害怕有人學葛邏祿人,與俱車鼻施汗夾擊咱們么?”王洵不慌不忙,笑著詢問。
“嗯!”宇文至輕輕點頭。“咱們手中的兵力,畢竟還是太少了!根本威懾不住任何人!”
“那你可知道,俱車鼻施汗到底為什么,死賴在城中不肯出來么?”王洵輕輕搖頭,笑容顯得非常令人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