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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五章 天光咆哮 暗火橫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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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初露,風吹過西南的群山,劍閣的關城上方,仍舊有火焰在燃燒。

  木制的城樓已經在先前的大火之中被燒成通體的焦黑色,梁柱、瓦片在火焰的舔舐中剝落。盡管明火已漸漸變小,但灼熱懾人的黑煙依然在繚繞升騰,晨風帶著煙霧將關城靠南的半邊完全吞噬籠罩下去,但靠北的女墻內,熱浪的肆虐相對較小,雙方的士兵,便在這并不寬敞的狹窄通道間來往廝殺。

  雙方的士兵短兵相接之后,遠程的協助便暫時的失去了作用,女真人結成盾陣,朝著前方沖刺,后方有點燃的火雷被扔出來,華夏軍同樣投擲以手榴彈。

  爆炸在城頭綻放,人們在灼熱的空氣里尋找著掩體,氣浪灼燒而來,在人的臉上劃出可怖的燎泡。有華夏軍的士兵乘隙繼續往前,朝著城樓后方的樓梯上扔手榴彈,先前爆炸的氣浪搖撼了原本就在火焰中變得干燥枯朽的城樓,有柱子坍塌下來,將士兵埋在焦炭與木石之中,爆開的大片火星往天空升騰。

  “隨我沖——”

  沖鋒號的聲音隨著晨風高亢地盤旋,滿是灰燼的山坡下,華夏軍的戰士仍在朝著這灼熱的關城上方涌來。

  在火焰繚繞之中的關城令人望之生畏,但真正突破它,耗費的時間并不久。登上關樓的華夏軍戰士退無可退,拿著手榴彈硬著火焰與黑煙突進,關樓后方受火勢的影響并不徹底,女真人的生力軍雖然更容易上來,但在手榴彈的爆炸中,受到的損傷反而更大,反復的幾次交鋒后,華夏軍在關樓上朝著內側小廣場上擲以手榴彈,女真人則朝著遠處撤退,以箭矢進行還擊。

  關城后方的小廣場并不大,再往后走便是蜿蜒的山道,女真人在一陣廝殺過后徐徐退去,華夏軍洶涌而上。毛一山帶著第一個連沖上城頭,突入關城內的小廣場,隨著上百人登上城頭,一部分戰士下到后方,拔離速的真正反擊這才到來。

  位于后方山間的十數門大炮幾乎同時響起,飛舞的炮彈與爆炸籠罩了這邊的關城與廣場。此時火焰在城頭蔓延,城門早已在內側以大量的石塊堵死,整座關城就如同一道巨大的柵欄。十數門鐵炮雖然無法覆蓋整片區域,但在這重火力的轟擊下,當場便有十數名華夏軍戰士在炮火中犧牲。

  拔離速甚至在后方的山道間準備了兩臺小型的投石機,將裝滿炸藥的木桶投向仍在起火的關樓,引起了新一輪的劇烈爆炸。

  山風吹拂過來,毛一山從地上爬起,耳朵嗡嗡的響。他拉起身邊翻滾的戰士,開始朝后方走,口中大喝:“救人!找掩體——”

  小廣場上沒有掩體,但炮火的死角終究還是有的,才攙扶著同伴奔跑到城下的死角處,前方第二輪的炮擊就已經響起來,到處都是煙塵與硝藥的味道。有人來問要不要退回后方的關城上,毛一山搖了搖頭:“救人!準備手榴彈!當心箭!”

  在一片煙塵之中退到了城墻下方的華夏軍戰士不過十余人,有幾名受傷的還在前方的地面上掙扎翻滾,但已經無法可想了,隨著毛一山的話語落下,前方的天空中,便有箭雨襲來。

  一幫戰士舉起盾牌,隨后便是一大片叮叮當當的聲音落下,煙塵彌漫的前方,女真人沖將過來。

  “手榴彈——準備沖——”

  毛一山的大吼聲中,數枚手榴彈朝著沖來的金兵擲了過去,在對面的軍陣里,同樣有點燃的火雷投擲過來,他們是朝著城墻的死角處扔的,但毛一山已經先一步發力,朝著前方猛沖了出去。

  戰場上還有華夏軍的負傷士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金兵的投槍穿透了他的身體,毛一山沖過那戰士還未倒下的身側,大喝著撞入金兵同樣被手榴彈炸散了的陣型里。其余的華夏軍士兵也已經瘋狂沖上,與金人以散兵模式廝殺在一起。

  前方有炮火的封鎖,后方要承受火雷的轟炸,也只有選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廝殺,才算得上是唯一的出路。能夠跟隨毛一山進行前期進攻的都是老兵了,大都能看清楚這樣的局面,用手榴彈將對方炸成散兵、沖鋒,而一旦沖入對方的陣型里,便是三兩人結成陣勢,在局部戰場上每每形成二打一的優勢,女真人單兵作戰極其兇悍,但在西南戰役的半年里,再精銳的隊伍也常常在與華夏軍的混戰中吃虧。

  毛一山在廝殺中砍翻了兩名金兵,視野之中已有數人倒下,血腥的氣息蔓延。后方的城墻上,幾名突破過來的華夏軍戰士已經下來,持弩射擊后加入戰斗,女真人那邊便也有數名體型高大、甲胄精良的戰士沖殺過來——他們同樣不敢一次投入太多的士兵,害怕在手榴彈的爆炸中死去太多人。

  隨即便又有火藥桶被擲往關城上方,滾滾的煙塵朝著四周呼嘯彌漫。而另一邊射來的火箭彈也劃過了關城的上方,飛入對面的山壁之中,炸出滾滾濃煙來。

  帝江的發射已經過了數次調整,但在無法準確測距以及山風激烈的情況下,火箭彈在如此遠距離的狀況里,基本無法威脅到這邊山間的金兵陣地,遠遠射過幾發之后,只能無功作罷。

  雙方在這種煙塵翻滾、箭矢飛舞的環境里不斷廝殺,也不知殺了多久,金兵露出后撤的趨勢,毛一山大呼著:“救傷員!”不片刻,炮彈便又狂轟而來。

  眾人退回炮彈無法炸到的城墻死角里,傷員還沒來得及往城墻上轉移,女真人的第二輪進攻,便又殺了過來…

  一輪輪的對沖、廝殺往來,金兵沖過來一輪又被殺退一輪。小廣場上的爭奪持續了半個多時辰,雙方各付出了兩百余人的代價,隨著關城上方的火焰漸息,華夏軍才算在一片血泊中穩住了小廣場上的陣地。

  尸體堆積如山。

  在這片算不得寬敞的小小空地上,雙方以添油戰術各付出兩百余人命的爭奪,已算得上是無比慘烈的作戰,即便是當年的小蒼河,也罕有達到如此烈度的廝殺。毛一山的陣地上幾度搖搖欲墜,大量的傷員第一輪撤下來,后又在第二輪的廝殺中犧牲,但直到最后,女真人也沒能真正地占到上風。

  這是劍門關進攻開始后第一個時辰里的事情。華夏軍被死死壓在城墻下的小廣場前頭,雙方均未得寸進。華夏軍的戰意堅決,拔離速也絕不示弱。到得后來小小的區域內尸體堆積,一切都慘烈到極點。

  毛一山在廝殺中倒在了血泊里,一名連長叫了戰士背起他沖上城墻,越過關樓往后方送,士兵對著醫療隊大吼:“救活我團長。”這或許是他作為團長在戰場上受到的不多的優待,而更多的戰士,因為無法及時往后送,已經犧牲在了戰場上。

  關樓上火焰漸息,隨著通路的逐漸被打開,華夏軍開始嘗試往前方的突破。但后方的山道上,拔離速以炮陣將并不寬敞的山道守得固若金湯。到得這日下午,華夏軍才在數枚火箭彈的配合下拔除了后方的十數門鐵炮,嘗試朝山道上進攻過去。

  等待他們的,亦是破釜沉舟的式的頑強抵抗…

  每一個國家或者民族,在遭逢危難之際,總會有杰出的人物出現,以各自的方式,進行一輪輪的改良或是反抗。

  當然,又或者是因為萬馬齊喑,罕見的反抗,才會顯出如此特殊的分量。

  戰馬奔馳穿過,穿過山脊與遠路,越過了旌旗林立的營地,當斥候將劍門關激戰的消息傳遞到完顏宗翰的手上時,這位即便親生兒子死去都不曾過度動容的女真老將,眼中也不禁沁出了兩行濁淚。

  將軍百戰死,戰場上任何大將的傷亡,都是無法避免的。一位大將的折損,即便是自己的兒子,那也不過是運氣的問題罷了,但軍中的大將一位接著一位在戰場上敗陣、隕落,便代表著一個國家的國運,已然到了最為迫切、關鍵的時刻。

  遙想當年阿骨打三千人起事,這三千人中,誰又能算得上特殊呢?一場場的戰斗,成千上萬的人陸續死去,但女真意氣風發,誰的死去也不曾真正的影響大局。婁室在后來被稱為女真的戰神,但在當年,他也不見得比任何人都善戰,他只是在那幾十年的征戰中,活下來了而已。當婁室在西北隕落,后來又搭上辭不失,金國倍感痛心,一方面說明他們的彌足珍貴,另一方面,也只是說明,其余人比不上他們了而已。

  到得這一場西南之戰,從訛里里到設也馬,到余余、達賚,每一次的折損都令人心疼,對比跟隨阿骨打起事時的三十年前,這樣的情緒是不會有的。誰的死都很正常,一個將領死了,另一個替上就行,可到得眼前,他們每一個都無人可替了。

  潭州之戰折了銀術可,原本也是自己與谷神去后,能夠鎮下場子的帥才之一,未曾料到由于完顏青玨這等紈绔的拖累,折在了那漢人將領的死間之策上。銀術可折損之后,他這一族的力量原本還能落于拔離速的肩上——這對兄弟的用兵,一人剛猛大氣,一人穩重綿柔,他們每個人的地位,原本就是比訛里里、余余、達賚等人更高的——可隨著劍門關戰況的傳來,宗翰心中明白,拔離速回不來了。

  然而無法可想。

  縱然從理智上來分析,西南黑旗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但光是以獅嶺陣前的那次見面,宗翰心中便知道,劍閣之險,擋不住那位心魔要從后方殺出來的意志。

  ——若是西南的山外沒有秦紹謙的這兩萬余人,或許對方還會盡求穩妥,待到大金離去之后再從容收復劍門關。但正因為有這兩萬人堵在路上,西南這條漆黑的魔龍,必會不惜一切地突破那道關卡。雖然日后或許會受到一定的反噬,但劍門關擋不住那心魔的意志,也擋不住那新型火器的進攻。

  被安排在劍門關的,若不是拔離速這樣的將領,其余的人,只會更快地崩潰、敗落,兩支華夏軍連成一片后,自己這支大軍的回歸路途,也只會變得更加的坎坷。

  回想著這將星云集、而又逐漸隕落的這數十年的征程,宗翰嘆了一口氣,戴上頭盔,走出大帳。軍隊已經調動、集結完畢。

  在劍門關被突破之前,集中所有精銳力量,進行一場大決戰,圍殺以秦紹謙為首的所謂華夏第七軍。

  這是他能對拔離速的犧牲做出的唯一交代。

  天暗下來,人們便要燃起火光,有時候,在荒蕪的大地上,人們甚至只能燃起自己,以待天明。

  這樣的滋味,女真人才剛剛體會到,武朝的眾人則早已在其中沉淪了十余年,如果說宗翰、希尹、拔離速等人的覺悟仍能顯出理智與覺悟的氣息來,在漢水江畔戴夢微身上燃燒的,便更像是一把帶著瘋狂與扭曲的炬火。

  北面,云中府,天氣陰沉。時立愛站在城墻上,他的火光,也正在支撐起籠罩云中府的這一抹暗色。

  城下是被人從四面八方驅趕過來的圍城人海,其中有金人、有漢奴——這證明殺過來的并非是南面的漢人。事實上從遠處奔行的馬隊與營帳的樣式也早已說明了這一點,一路迂回擊破雁門關的,乃是一度被堵在了西面的草原人。

  圍城的狀況已經持續了數日。

  附近的小城鎮、村莊之中,原本的居民被這些草原人一撥接一撥地驅趕了過來。圍在城下的這些人海炮灰侵犯不了城池,但對于女真人而言,最受傷的可能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后損失的尊嚴和面子。城內的勛貴子弟不斷嚷嚷著要請戰出擊,但時立愛按住了這樣的想法。

  草原人先鋒兵臨城下的第二日,時立愛一度令城內的少量騎兵出擊,試探過對方的成色。這支草原騎兵顯得冒進、魯莽,在經歷過一場對射之后又退卻得慌亂。這是雙方在云中的第一輪交手,作為幾乎征服天下的金國戰士,在對射中不畏生死,將對方擊退原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時立愛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妥,鳴金收兵時,才意識到自家騎兵幾乎被對方有意無意地引出很遠了。

  那是極為微妙的距離,這支騎兵是守城軍中的精銳,聽令后當即返回,對方也未跟隨再做進攻,但時立愛總是能感覺到,城下的許多只眼睛,正在那兒靜悄悄地看著他,等待著某個機會的到來。

  此后兩日老人在城頭細細觀察那騎兵的動靜,這才能隱約察覺到,這支騎兵雖然看來野性難馴,實際上卻有著頗為出色的戰斗素養,與當日進攻又撤退中的表現,有著微妙的差異。如果他的鳴金收兵再晚一些,對方的軍隊或許已經跟隨己方騎兵朝著城門快速殺來,且不說能不能趁亂進城,自己手底下的這支隊伍,至少是不可能回得來的。

  他是一生經歷戰亂的人,縱然看出這些事情,私下里也并不跟小輩言語。一來他的威嚴巨大,不必為些小事專門做解釋,二來保持年輕人的叛逆和銳氣,在許多時候,也是非常必要的。

  這樣的圍城持續了數日,一場一場大大小小的戰斗,正在云中附近發生著——金國的第四次南征帶走了絕大部分的精銳部隊,但并不代表金國內部已經空虛到不設防的程度。各地的常駐隊伍、治安隊伍、甚至于老兵,都隨時能拉出一批相當規模的軍隊來。自雁門關被擊破,草原人兵鋒迅速觸及云中府起,各地方就有一支又一支的部隊開撥,迅速地朝這邊聚集過來。

  他們在途中,遭遇了一輪又一輪的箭雨襲擊。草原人的弓箭強橫、馬術驚人,在軍隊主力已經南下的情況里,至少在馬隊上,金國人已經無法與這幫草原騎手抗衡,而這些草原人也絕不與金隊展開任何一例正面作戰,他們遭遇步兵后便遠遠拋射,步兵隊結好陣勢,他們便離開,不多時又過來騷擾,從白天騷擾到夜里,再從夜里騷擾到天明。

  來援的女真軍隊大都陷入泥沼,基本無法抵達云中城下,只有兩支騎兵部隊在四月十三、十五兩天穿過了封鎖線過來的,隨即被大規模的草原騎兵圍獵在了云中城外的視野遠處。

  時立愛按兵不動。

  四月十七,已經有數架看來歪歪扭扭的投石機,在陣地的前方被立了起來,對面推過來準備投擲時,云中府城墻上也預備好了反擊。跟在一旁的完顏德重等人勸說時立愛從城墻上下去,但時立愛只是拄著拐杖,轉移到了旁邊的城樓里。

  “云中府翻修,我親自督造的。幾顆石頭,敲不開這堵笨墻。且看看他們想干什么。”

  首先被扔進云中城的,不是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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