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是因為累急了。醒來尚自恍惚,那是因為心里還有著糾結和遺憾。
簡凡醒來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蝸居的宿舍里僅有一桌一椅一床,床是廉價的不能再廉價的竹皮雙層床,桌椅還是從詢問室里抬回來的,一層薄薄的被褥,蕎麥皮的枕頭,這就是在大原的全部家當,還基本都是隊里的公物。
昨夜五洲金碧輝煌的印像還在腦海里,咂吧著有點發干的嘴唇,實在不相信幾個小時前還真的和蔣姐姐親了嘴了。夢想成真的時候,簡凡現在已經說不清楚那種云里霧里飄渺的感覺,就像發生了一場公主和乞丐的童話劇,作為劇中的主人公一下子從夢幻般地溫存跌回了這個空空蕩蕩的宿舍里,還是不由自主地失落。
生活,有固定的軌跡,那一夜簡凡心理清楚,不過是這條軌跡稍稍的偏移了幾分而已,因為某個意外、某個美女稍稍的偏移之后,仍舊是要回到現實的軌跡上,大方向是不會變的,蔣迪佳還是蔣迪佳,還是千萬富家里的千金,而自己依然是個剛剛從小廚變到小警的小人物,倆個人之間的距離肯定不會因為親個嘴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以,簡凡老老實實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軌跡上,起床、跑步、洗漱、早飯,然后老老實實回去上班。
一上午,邊打著哈欠邊工作著,現在對柜子里或多或少的槍械已經是熟悉得緊了,一大隊建隊時間最長,這個槍械室的古董也最多,六/四式和七七式的幾支用槍,因為配件停產,早就成了報廢品了,偶而有什么大行動,這些貨色就是配個槍套別誰腰上嚇唬人呢。微沖倒有幾支,不過聽陳師傅說,從配發下來只用過一次,而且壓根就沒開槍。廳里新配發的轉輪式新式警槍有七支,那玩意是塑料子彈,初速比老五四低一半、五米之外不會致命,可惜的是,還在實驗期,子彈太寶貴,也是沒人動那玩意。能用和常用的,還是老五四式。
不過話說回來了,簡凡來了倆月才揣摸出點道道來了,出勤不帶槍、帶槍不敢用已經是刑警公開的秘密了,有些槍怕走火還帶著壓彈鎖,如果是長途追緝,一般到就近的公安部門借槍。簡凡一直認為槍是兇器,特別像這種老五四,連街上那種大郵筒也打得穿,按照發射理論,就倆個人站一塊,一槍過去就能洞穿糖葫蘆,而且還有跳彈原理,即便是碰到了硬物,反彈兩次還有殺傷力,這么兇的家伙,根本不像影視劇里那砰砰叭叭槍戰的熱鬧場景,要那樣的話,光流彈就不知道要干死多少人。
刑警里,沒人愿意動槍,除非是惡性案件不得不動用,平時這槍就長躺在保險柜里,除了老陳,除了簡凡,沒人招惹這東西,自從簡凡來了之后,連陳師傅也懶得去動那些鐵家伙了。不過效果還是有的,漸漸地覺得這槍有熟悉的感覺了,而且秦隊長那番眼花繚亂的表演也著實讓簡凡羨慕得緊,現在即便是閉著眼也拆裝得起來,每天耳邊響著嚓嚓嚓的金屬撞擊聲音,聽慣了也覺得順耳了,玩來玩去的時候,倒也真相信,這東西,再怎么是人造出來了,要說他是玩具,也對。
外屋電話響了,聽得陳師傅嗯嗯了幾聲,喊了句,隊長辦公室報到。
“噢…馬上就去。”簡凡一聽,樂了,正愁著不知道找個什么借口出去溜會,沒準就能鉆到廚房里歇會呢。三兩下收拾齊了手里的活,奔著出來下樓了。
刑警隊里是萬年不變的肅穆景像,要說這里的效率確實不低,經常抓回來的嫌疑人比隊里值班的人還多,抓回來、收拾一頓、審訊完了,有的往分局一扔深挖底子、有的直接扔進看守所,整個就一生產兩勞分子的流水線一般。
不可否認,一大隊是公認最有效率的生產線,這兩多月,連肖成鋼也算得老隊員了,一回來就在健身房打得砰砰叭叭,立志要當大原第一警。
今天有點奇怪,隊部外頭停了輛銀色的豪車,車身很高,也很長,看上去比普通的寶馬車型還有派頭,簡凡愣著眼瞅了半天壓根沒認出那標志是什么車型來,不過他肯定知道,要認不出來的,肯定是好車了。狐疑地剛進隊長辦公室,更吃驚地事發生了,平素里不茍言笑的隊長,臉上喜色一片,指著報告進門的簡凡笑著說道:“李總,我最得意的弟子,簡凡,有時間您多指點指點他啊。”
“呵呵…客氣客氣,秦隊長的弟子我怎么敢指教,年輕有為呀,還是公安系統厲害,人才濟濟,層出不窮啊,不怕人才斷鏈呀。”辦公室里的人說道。
簡凡被說傻了,看看一臉諂笑的隊長,再看看和隊長說話的人,心里暗道了句,丫的,我什么時候這么出息了,敢情這隊長討我便宜呢,什么時候成他弟子了。一眼瞥過辦公室沙上那人,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三十郎當快奔四的模樣,中等個子,兩眼看著特舒服,即便是在鏡片后也是深遂一片,大有紙上論兵百十萬的儒商氣質,這老帥哥的長樣可讓簡凡更詫異了,是什么倒不奇怪,就是奇怪居然能讓匪性十足的隊長表現的如此謙恭。
這家伙不是一般人,簡凡心里暗暗下了個定論。
秦高峰仿佛一切視若不見地道了句:“簡凡,去把3號特詢室的叫唐授漁的帶出來。”
“是!”
簡凡應了聲出了門,心里狐疑的勁道更大了,丫的,今天怎么破例讓我干這事?
其實這警界也跟個小社會差不多,進來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沒根沒底的嫌疑人那叫流竄犯,抓了就往死里整;有家有業的當地這些賊娃娃可就得客氣點了,誰也不知道誰家關系能捅到什么地方。而有背景的就不一樣了,即便是進了刑警隊,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影響惡劣,大部分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看這架勢是要放嫌疑人。
我靠,隊長收黑錢了…簡凡心里壞壞的想著,看著隊長這架勢,這么巴結人家,八成是拿了好處。
不過這事也不是自己管得著、管得了的,笑著吊兒郎當地進了后院,就著甬道盡頭問了問旁邊的人,推開了三號特詢室的門。
喲,又嚇了一跳!
后面問訊的倆隊友雙手叉在胸前,腳搭在桌子上,冷眼射著寒光仿佛恨不得揪著對面的人往死里揍一頓,而那位被問詢的牛逼了,板寸頭、獅子口,肉拽得倆臉蛋一臉油,腦袋顯得奇大,偏偏身上一點都不胖,叫囂著喊著拍著椅子前的隔斷:“憑什么呀?憑什么不放人啊,這都快二十四小時了,你們警察知法犯法亂抓人,信不信我去告你們一大隊去……二十四小時不給老子吃飯,你們這是虐待公民…郭元,別裝不認識我啊,我認識你。還有你…”
嘭地郭元一拍桌子,瞪著眼:“唐大頭,這才關了你十個小時,我們有權滯留你四十八個小時,你以為這是五星飯店,還想吃鮑魚?就你,有多少案子你自己還不清楚,你以為我們真不敢抓你是不是?送你兩年勞教都是輕的。”
看來這家伙是個滾刀肉類的人物,簡凡看著那姓唐的斜眼忒忒根本不懼的樣子,心里暗笑道。這號人你嚇不住,嚇也不嚇,越嚇他越橫,得上真家伙。
果然不錯,這家伙橫聲說著:“嚇唬誰呀?誰是嚇大的?你就扣留我四百八十小時,我照樣不知道,你愛問誰問誰,反正我就是不知道。”
嘶…倆刑警氣得呲眉瞪眼。
郭元這個時候才省得有人進來了,問了句:“簡凡,你怎么來了?”
“隊長讓帶他走。”簡凡笑著說了句。
“帶走,帶走,省得看著這小子心煩。”
倆隊友估計也得到了隊長的指示。
簡凡揚揚頭,示意著那叫唐大頭的,走吧。
“喂喂…不是關我進黑屋子給我上手段吧,咱們可都知根知底啊,我唐大頭好歹也是經理級別的人物,你們不能這樣吧?…我,我哪兒也不去。”唐大頭顯得有點慌亂了,估計怕下黑手。
“唐先生,外面有位戴著金邊眼鏡的,開著輛銀色的車,來接你了,您要不出去,那我可沒治了啊。要不我出去說您還想呆著?”簡凡捉狹地說道,轉身就要走。這么長時間,對于這些嫌疑也見怪不怪了。
“別別…那是我姐夫。”唐大頭一聽,小碎步緊張地跟到了簡凡身后,回頭看看審訊自己的倆人,恨恨地瞪著眼:“看看,看看,這位警察多有素質,這才是人民警察形象,再看看你們倆,壓根就跟我場子里的小弟沒啥區別,切…”
估計是聽到姐夫來了,說得是囂張之極,另一位要發作,唐大頭早奔著竄出去了。一路跟在簡凡的背后,樂滋滋地出來了,出去之時秦隊長和那人早等在門口了,這唐大頭跟秦高峰看樣也是熟悉得緊,點頭哈腰凈握手了,寒喧了一番才和姐夫一起離開了一大隊,走的時候,那唐大頭對簡凡印象頗好,又是握手道別,又是諂笑著再見。
嫌疑人見了警察,一般都像見了親兄弟,沒皮沒臉套近乎。這點簡凡倒是知道的。秦高峰也笑著,不過笑意漸漸地凝結了,一會便回復了往常的態度,拍拍傻站的簡凡,來我辦公室。
………………
………………
“隊長,您要訓話?”
“訓話?那就訓兩句!”秦高峰不置可否,看不出喜樂來了,點了支煙,緩緩道:“你來了快倆個月了,感覺怎么樣?”
“這個…這個怎么說,就那樣吧。”簡凡抓腦袋了,還真不好評價。
“這么問吧?你覺得危險嗎?”
“噢,不不…那倒不覺得。”
“吃苦嗎?”
“也不。”
“那你覺得一大隊怎么樣?”
“不錯呀!”
“那就是了。”秦高峰笑了,笑著說道:“這就是警察工作,抓不完的嫌疑人,多抓一個少抓一個問題都不是很大。關鍵是要做好本職工作,像個警察的樣子。噢,對吧…”
簡凡聽得云里霧里,不知道隊長要說道,小心地問道:“隊長,您這是要說什么?我怎么沒聽明白。”
“我是說呀,你小子放一大隊,真是沒個什么用處啊?法醫你不懂吧,就懂也不行,你怕死人對吧?痕跡檢驗,這是專業技術,你更不會,對吧?現場堪察,你也不太懂,而且這方面咱們也不缺人,想著讓你接觸一下犯罪信息庫吧,你連電腦也不太通?出外勤吧,我又怕你掉鏈子。我想了兩個月,就沒想著給你安排點什么正經事干啊?你總不能一直擦槍吧。”秦高峰很為難地說道。
“喂喂…隊長,這不正好,你把我打發回烏龍縣得了。”簡凡樂了。
“哎…我說簡凡,你怎么就一點上進心都沒有啊?剛才這個人認識么?”秦高峰突然說道。
“不認識。”
“再想想?”
“喲,有點面熟…”
“再想想,你肯定見過。”
“喲!對了…見過見過,在…那兒…”簡凡靈光一現,一提醒這倒想起來了,曾經是會議室的光榮榜上見過這個人。
“呵呵…”秦高峰笑著,眼里不無幾贊許,贊了句:“記性不錯,這是你唯一的優點了,他是咱們一大隊第二位隊長,名叫李威,后來不當警察了,下海了,你跟人家比比,開得是一百多萬的車,人家現在身家億萬富翁,男人嘛,怎么能沒點志氣呢,凈想著回烏龍,沒出息。”
“隊長…”簡凡這才省過來是拿自己當反面教材呢,不樂意地說道:“這人能跟人比么?那您不比比,您這一月幾千工資,不也沒出息?”
“嘶…小子,想找抽是不是?”秦高峰愣了下,卻不料想教訓卻被簡凡反訓了句,話里有點訕訕。看著簡凡嘻皮笑臉絲毫不經心的態度,悻悻地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了句:“算了,不教訓你了,你就這得性了,這樣吧,給你安排個輕閑事。”
“您說…”
“明年全省警營大比武,咱們隊說不準要參加,到時候你參加手槍速射比賽,怎么樣?”
“比賽?那有什么意思。”
“那要不出外勤?”
“別別,參加,參加,不過可不保證名次啊,您知道我這水平,不能您教一天就讓我當冠軍吧,那我沒那本事。”簡凡先把丑話說到前頭了。
“呵呵…當然不會,我答應你二叔了要照顧你,這么著吧,要參加好處可大了。”秦高峰笑著說著,拉開了抽屜,鐺的一聲,扔出了一串鑰匙,笑著說道:“外面那輛,03200警車,歸你了,你每天去訓練場可以開著,上午干老本行,幫著你陳師傅整理槍械室、下午到檔案室,把這幾年的檔案、案例好好看看,明年考核的時候啊,他們正常問,就是挑一些突發的案子問問經過,看看你的理解怎么樣?別到時候卡了殼。下午五點以后,提前一個小時吧,車歸你支配,訓練場完了,你可以自由活動,別貪玩啊。剛才那位李總,曾經就是大原警察里有名的快槍手,現在是那所俱樂部的常客,有時候,多向前輩請教請教。”
簡凡一聽,樂了,樂呵著把車鑰匙揣手里,心里頓時隊長的形象是高大無比,嘴里不迭地應著,早憧憬著開著這標著公安標識的車,拉著香香去哪兒逛蕩去了,這車可拉風多了。
“對了簡凡,你昨天晚上,沒有把我白天教的好好回憶回憶?”秦高峰不經意又在發問了。
“回憶了,我琢磨了好幾個小時,我都融會貫通了。”簡凡樂得瞎話張口就來。
“是嗎?在哪琢磨的?”
“在宿舍。我躺在床上一直想這事呢。”
哈哈哈…秦高峰爆出來一陣大笑,笑著把一份大原日報撐開,放到簡凡眼前,笑著說道:“五洲里有你的宿舍?抱著這女人還琢磨怎么射擊?你往哪兒射呀?哈哈…”
謊言拆穿了,簡凡糗得一臉通紅,悻悻罵了句隊長太鬼了,不動聲色就說出來了,一點防備都沒有,那報紙上真操蛋,幾副火災的場面上,正有一副是蔣迪佳抱著自己轉圈的圖片,丫的,沒照清蔣迪佳,倒把自己臉照清了。
“隊…隊長…這我女朋友,我們去…那個吃飯去了。”
“你是從火場里跑出來的?”
“嗯!”
“說說經過。”
簡凡這不敢開玩笑了,大致說了一遍經過,秦高峰聽得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嗯,萬幸,這可比你出外勤危險多了,以后注意啊!知道我跟你說這事什么意思嗎?”
“知道,不能對領導撒謊。”
“呵呵…錯了,錯不在撒謊,錯在你撒謊了卻編不圓。”
“噢…這樣啊。那我還得好好煅練煅練?”
秦高峰像是并不在意簡凡說什么,和簡凡如同朋友一般地瞎扯了幾句。揮手著打發簡凡走,簡凡悻悻出了門,看看那輛已經屬于自己支配的警車,那是輛大213,回頭又不放心地問了句:“隊長,這…這車真歸我開?”
“嗯,跟外人說就說是我的司機。沒人管你。”秦高峰點點頭,看著報紙,回了句。
簡凡一臉迷茫,下文接著來了:“那油誰管?這可是油老虎啊,比桑塔那高一倍不止。”
“呵呵…你問到了個現實問題啊,這樣吧,每月核定配給四十公升。”
“不夠吧?隊長,這…再多點?”
“簡凡,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
“什么?”
“這么說吧,就憑每月隊里配的油,二十幾輛車連一星期都跑不下來,你見大家朝隊里要過油嗎?”
“哎!?…對呀。”
“去吧,自己想辦法。”
秦高峰不再深說了,不過是一臉高深莫測,簡凡卻是心領神會了,有時候還開著那面包警車帶自己逛去,這年頭,穿著身虎皮都有自己來錢的路,沒準這群外勤還是群肥差都說不定,這得好好揣摩揣摩,別這警察白當了。看這樣,好像隊長手腳也不干凈,把我當自己培養呢,我得知趣點,有好事了,得想著領導。
喲…簡凡猛地想起一件很詫異的事來,今天隊長的表現太過特別了,又是白給車、又是調工作、又是暗示自己找油什么滴,丫的,對我這么好什么意思?莫非,莫非收了我家給的黑錢了?不像呀?要不是就是我二叔打招呼了…想到這一茬,簡凡倒確定的八九分,心里倒覺得二叔確實也不錯。
正想著,電話來了,一看心里狂跳不已,得,香香的電話,本來不覺得心里有事,可剛剛見過那份日報,萬一香香要知道了,那可是滿身是嘴都說不清了…接了電話,更是心往下沉得厲害,咱家媳婦,敢情已經到路上了,不是興師問罪來了吧?
簡凡緊張地心思猛轉著,思忖著這亂七八糟的事,到底該怎么樣圓這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