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正神形狼狽。
身上藏青色的僧袍,支離破碎,他的腳步踉蹌,沒有半點平日師門教導的禮儀風活范。不過這個時候,誰會把什么禮儀當回事呢?
他完全沒有想到,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師門任務,卻把自己弄到這個鬼地方來。很多次,他都以為自己來到只出現在典籍中的阿鼻地獄。幸虧這些年,他修煉極其刻苦,加之有大師兄悉心指點,他的戰斗力雖然不算強,但是一身鋼筋鐵骨,無人出其右。
正是憑借強大的防御力,他才在這片茫茫才霧氣中,生存至今。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大師兄非要他修煉《般若禪身》,現在才體會到這門禪功的厲害之處。他渾身一圈梵文流轉不休,煞霧的侵蝕之力,才沒沾染到他身上。
“萬邪不侵…萬邪不侵…”
伊正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光潔的腦袋上,汗珠清晰可見。進入這片迷霧不過三天,但是這三天里,他心驚肉跳,惶恐至極。他是禪修,對邪穢陰煞之物,最是敏感不過。可是眼前這片煞霧,無邊無際,煞氣之重,太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除了阿鼻地獄,伊正實在想不出,什么地方會如此兇煞?
還好他的般若禪身,天生克制這些邪物,一路過來雖然狼狽,卻并未受傷。但是他的心不敢有絲毫放松,如此極兇之地,就連門派內的典籍也未曾有記載,孕育出極兇之物絕對恐怖。
降妖除魔?
別開玩笑了,伊正可是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到現在還沒受傷,他都認為是奇跡。眼下,他只能寄希望他失蹤的消息能夠迅速地傳到門派內,門派早點派人來救自己。其實心底深處,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得很。
自己在門派內只不過是邊緣人物,也不知道自己失蹤多久之后,門派才會做出反應。
他想到了大師兄,一想到自己不在門派,大師兄以后只怕要遭受更多的冷遇,他的情緒立即變得有些低落。
煞霧中,他無意識地前進。
走了不多久,忽然前方傳來激烈的戰斗聲,伊正猛地驚醒,一愣之余大喜過望,赤著腳便循著聲音奔去。
戰斗聲越來越清晰。
很快,他便看到一個男人和一只煞魂蝎激烈戰斗。
他小心地走近,待看清楚這只蝎子,他不禁嘶地倒吸一口冷氣。超過三丈的身形,一雙如同門板般的巨螯,伊正只覺頭皮一陣發麻。若是被這雙巨螯掃中,哪怕自己的般若禪身,也絕計吃不消。
我的乖乖佛祖!
伊正艱難地吞了吞口水,目光就仿佛被粘住,怎么也挪不開。并不是因為蝎子的強悍,而是因為場面的詭異。
蝎子的對手是一名劍修,雖然那把到胸口高的黑劍其實更像一把斬馬刀,但是伊正還是一眼看出對方是一名劍修,十分正宗的劍修。
好強悍的劍修!
伊正大驚,他認出來這只蝎子的來歷,煞魂獸,這是一只煞魂獸,由煞霧孕育而出的兇物!他之前就在擔憂,這片極兇之地孕育出的兇物一定非同凡響,但當他看到這只煞魂蝎時,才知道這片兇煞之地孕育出來的兇物,究竟有多么兇悍!
如果伊正此時頭腦清楚,他一定是臉色慘白,驚駭欲絕,但是此時,他的目光,完全被眼前這場充滿詭異的戰斗牢牢吸引。
劍修神情呆滯,好似得了癔癥一般,動作遲緩、目光木然…
每每眼看煞魂蝎的巨螯就要把他撕成兩半時,劍修遲緩的動作就會突然變得輕靈,驚險無比地擋住兇螯。劍修臉然懵然的表情、木訥遲緩的反應,和突然毫無征兆的輕靈敏捷,形成極其強烈的反差,感覺怪異無比。
只看了幾眼,伊正只覺自己的靈力劇烈翻騰,隱隱有失控的跡象。他不由駭然失色,若說靈力平和持正,禪修得天獨厚,自己竟然只是因為看別人戰斗,靈力就會失控?
伊正干脆催動心法,這才敢重新把目光投入場內。
靈力失控的跡象頓消。
伊正暗松一口氣,他重新把目光投入到正在戰斗中的一人一蝎。細看片刻,他臉上的震驚之色愈來愈重,他就像見鬼了般看著這名劍修。之前他以為,劍修險象環生,隨時可能覆滅。現在看得分明之后,他才駭然發現,這名劍劍的黑劍之間,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粘力,兇悍的煞魂蝎有如被無數細線牽扯的木偶,在這股無形之力中掙扎。
可怕的劍意!
伊正完全察覺不到劍修的劍意,到此時,他對這名劍修的實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劍修他不是沒遇到過,但是如此厲害的劍修,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對方的年齡似乎和自己也沒相差多少,如此年輕,便有如可怖的實力,一定哪個劍修大門派的得意弟子。
莫非是昆侖的弟子?
一旦看清場內形勢,伊正便不著急,心里尋思著呆會該怎么和對方打招呼。他有些撓頭,這是他第一次下山,完全沒有什么經驗可言。
不過,在這么一個危機四伏的兇地,能夠遇到一位修者,伊正已經覺得自己的運氣相當不錯了。
又過了一會,戰斗還未結束,這下伊正看出不對勁。
劍修的神情迷茫,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
難道…
伊正膽大心細,心中一動,又等了片刻,見情況沒有絲毫好轉,當下思索片刻,忽然開始低聲吟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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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畫面,在韋勝眼前滑過,浮光掠影,卻又是如此清晰。
年幼時許下的志愿,不畏艱險地追求,有過挫折,有過受傷,瀑布悟劍,成為大弟子,和左師弟月下喝酒,師門的命令…
無數畫面交融在一起,突然化作一張大網,兜頭罩來。
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網越收越緊,緊緊地纏著他。他覺得喘不過氣,強烈的窒息感充斥全身,他就像網內的魚,越是掙扎,網收得越緊。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我只是想修劍…
一股怒火突然從心底迸發,他猶如網中困獸,作著徒勞的掙扎。
為什么…為什么…
像是無聲的吶喊,像是憤怒的咆哮。
為什么…為什么…
他聲嘶力竭,他猶如哀鳴。
模模糊糊中,他夢到了一片星空。如水的夜色中,天空星辰密布,空曠的荒野輕風拂過,淡藍色瑩光的燕尾草草絮,在風中輕快地飛揚。
一位七八歲的孩童,睡在草叢間,仰臉看著天空劃過的光痕,稚嫩的童音帶著濃濃的驚嘆:“好漂亮!”
孩童從草叢間一躍而起,風拂過他的臉龐,露出他宛如寶石的眼睛。
一顆種子,悄然在孩童的心間埋下。
夢境如此真實,仿佛觸手可及,又如此遙遠,就像水面倒映的月亮。然而此時,韋勝呆若泥塑,他呆呆地看著那個孩童。
突然間,他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破開,又有什么東西冒出來。
遙遠而陌生的童年記憶,陡然浮現在他心頭,一些已經忘記的理由、忘記的單純念頭,此時就像破殼的燕尾草草籽,開始發芽,開始生長。
是呵,自己的夢想,就是修劍。
單純的夢想,單純的追求,一個孩童在星空下許下的愿望。
莫名的輕松浮上心頭,窒息感消失得無影無蹤,韋勝癡癡地看著星空下的那個孩童,微笑爬上他的嘴角,溫馨塞進他的胸膛。
是呵,只是緣自喜歡。
紛繁復雜的世俗雜事,讓他感覺無可奈何的事情,仿佛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他睜開眼睛,目光清澈,沒有一絲雜質。
干涸的經脈突然涌出無數靈力,就像突然冒出無數地泉般,這些新生的靈力所過之處,他的經脈受傷的地方,猶如枯樹逢春,立即煥發勃勃生機。
涌出的靈力源源不斷,短短的時間內,他的靈力便恢復最佳狀態。但是涌出的靈力并沒有半點停歇的跡象,它們不斷地涌入韋勝的經脈,填滿經脈每一寸空間。
當韋勝渾身經脈人都被靈力充滿,新生的靈力便始向他的丹田進發。
韋勝沒有阻攔,他什么也沒有,只有那雙眸子,在煞霧中,愈發明亮,充滿了喜悅,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他手中的黑劍,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芒。
他周圍的煞霧,仿佛突然受到一股絕大的力量推擠,紛紛遠離韋勝,眨眼前便消失一空。
伊正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連吟誦都忘記。
嘩啦。
煞魂蝎毫無征兆地碎成數十塊,散落一地,切口光滑無比,就連那雙堅不可摧的巨螯,也被肢解成數截。
一道劍影出現在韋勝他身后。
劍影由模糊變得清晰,不斷地變大,短短十息間,劍影便漲大至數十丈高。
它劍尖直指天空,沒有停止的跡象,它刺破煞霧,仿佛還要刺破蒼穹。
龐大的劍影下,韋勝巍然挺立。
煞霧中雷音滾滾,萬千煞魂獸齊聲嘶鳴,血紅的天空,仿佛要沸騰一般。
天生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