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海盜帝國第八十七章艱難抉擇 孫權和孫登父子倆一見面,都愣住了。孫權在日南呆了一年多,雖然沒有親自上陣,但是天天和士兵們呆在一起,吃粗糧,干粗活,個子又向上竄了一大截,比孫權還要竄出半個頭,整個人看起來虎虎生威,黝黑的面皮上帶著從容自信的笑容。大概有一年時間沒穿的太子軍服穿在他的身上顯然緊,手一動,就能看到鼓鼓的胸膛起伏,渾身上下散出無盡的活力。
孫權則老多了,一年不見,原本烏黑的頭白了不少,面容也顯得有些消瘦,看到孫登的時候,他正在看書,抬起眼皮時,額頭上一道皺紋十分清晰,襯著有些斑白的鬢角,顯得特別的憔悴。
父親老了。在那一剎那間,孫登忽然有種撲上去抱著父親痛哭一場的沖動。可是他還沒有動,孫權就笑了:“我的太子回來了,這次日南大捷,大振我吳國威風,可喜可賀啊。”
孫登立刻收起了沖動,伏在地上大禮參拜:“兒臣登拜見大王。”
“子高,起來。”孫權放下手的筆,笑著拍拍手:“阿慮,還不出來見見你兄長?每天想著要見他,怎么他回來了,你倒躲起來不敢見了?”
孫登眼神一緊,隨即又露出了笑容,他看著從帷帳后面露出半邊小臉,神情有些緊張的孫慮,贊了一聲:“阿慮長得好快,一年不見,就是個俊俏小郎了。”
孫權呵呵的笑了,招手讓孫慮走到他的身邊,疼愛的摸著他的頭說道:“是啊,他不僅長得快,書讀得也好,武藝也不錯,是個武全才的好孩子。我把他帶在身邊教誨,軍務勞累,看到他就輕松多了。”
孫登臉色不變,溫和的看著孫慮,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說道:“父王,兒臣不知弟弟在父王身邊,未帶得禮物,失禮之極。”
孫權哈哈一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那可不行,你這做兄長的,萬里征伐,大勝而歸,豈能沒有一點禮物給弟弟的?你不給我帶,我不怪你,可是不給阿慮帶,那可不行。”
孫登尷尬的一摸頭,忽然一拍腦袋,笑道:“父王有詔,兒臣豈敢不從。正好隨行的禮物有一件帶給父王的禮物,我便轉送給阿慮吧,請父王恕兒臣不請之罪。”說著,從身后隨從手里接過一只錦盒,雙手送到孫慮手,笑道:“大弟,看看,可喜歡否?”
孫慮為難的看著錦盒,不安的看了孫權一眼,囁嚅道:“父王,我…”
孫權淡淡的笑著:“既然是你兄長送給你的,你收下便是了,打開看看,究竟是什么稀世之寶。”
孫慮應了一聲,跪坐在孫權一旁,打開了錦盒上的銅扣,“啪”的一聲,錦盒翻開,露出一只綠得像是能滴出葉汁來的龍形玉帶鉤,且不說雕工如何,就看那一塊通透而純凈的質地,就知道是一塊上等玉。孫慮驚喜的叫了一聲,忙不迭的捧在手心里,喜滋滋的拿給孫權看,過了片刻,又有些不舍的說道:“如此美玉,兒臣不敢享用,還是請父王收好吧。”
孫權的眼神瞇了一下,輕輕的推了回來:“一塊玉而已,既然你喜歡,便賞給你了。”
孫慮連忙點了點頭,又連忙向孫登致了謝,孫登笑著受了,看著孫慮捧著錦盒匆匆的走向后帳,心里卻有些酸溜溜的。他不用看后面,就看孫慮的神色就知道,王夫人肯定在帳后。
一股失落涌上心頭,孫登雖然非常想忍住眼淚,卻還是沒忍住,兩顆晶瑩的淚珠從臉頰上滑了下來。孫權看在眼里,卻淡淡一笑:“怎么,手握雄兵,與扶南人血戰了一場也沒見你害怕,怎么現在倒露出小兒女態了?”
孫登順勢拜倒在孫權面前,抽噎道:“兒臣不孝,遠出萬里,不能在父王面前盡孝。父王,這一年多的時間,你可受累了。”
孫權無聲的笑著,打量著跪在他面前抽泣的孫登,良久才嘿嘿一笑,伸手拉起孫登,仔細的端詳著孫登的臉,張嘴剛要說話,卻不由自主的嘆息了一聲:“歲月催人老啊,子高,你長大了,我自然要老了,這是誰也沒法抗拒的事情。子高,不要悲傷,來,和我說說,你在扶南的戰事究竟如何,我只看到一份捷報,卻不知道其的細節,甚是擔心啊。現在你安然回來了,我也算是放了心。兩次大戰,你的表現都不錯,我心甚慰,子高,在用兵能力上,你比我強。”
孫登連忙搖頭:“父王豈可自抑若此。兒臣在扶南僥幸取勝,不是因為兒臣善于用兵,只是呂將軍和諸葛恪以及諸位將軍用命以報效父王之恩,另外,還有越國王后也幫了不少忙。”
“關鳳?”孫權眉毛一挑,顯得有些意外。孫登寫回來的捷報,功是呂岱,次功是諸葛恪,說越國有幫忙,但是沒有提過關鳳。如果關鳳出現在日南戰場上,那越國幫的可就不是小忙了。
“是的。”孫登點點頭:“這次能大破扶南軍,生擒范長,越國的連弩是功。”孫登言簡意賅的將那場戰事說了一遍,他雖然當時不在場,但是諸葛恪曾經詳細向他匯報過經過,他倒也說得頭頭是道。他著意講了連弩的厲害,最后告訴孫權,孫紹本來準備賣一批連弩給他的,可是后來因為吳蜀兩家爭鋒,他既不想吳國受挫,又不能看著關羽吃虧,所以只能一個也不賣,只是支持了一些糧食。
“這么厲害的軍械,他居然也能賣?”孫權向后靠了靠,手指輕輕的撫摩著扶手:“會不會是個托辭?”
孫登靜了片刻,頜著附和:“父王所慮甚是。不過,以越王的心性,他既然提到要賣,必然是另有打算。何況他要賣的也不是一件兩件,而是四百件,幾乎是越國現在連弩的總和。兒臣思慮著,他大概是有了更好的連弩,所以才要把這批連弩賣掉。當初他要價五十萬錢一架,四百架,總共兩億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孫權眼睛一瞇,心里咯噔一下,似乎停了片刻。孫登這句話背后透出的意思讓他心驚不已。現在的連弩威力已經如此之大,孫紹卻還要處理掉,那肯定是他有了威力更大的連弩,越國的實力增長得如此之快,吳國原本已經落了下風,現在差距越拉越大,以后還有扳平的機會嗎?再往近了說,孫紹現在了大財,拿下扶南,就是拿下一個大糧倉,一出手就是七萬石米,這么強悍的經濟實力,再加上威力驚人的軍械,他如果要配合關羽,在吳國的背后動手,那吳國還有什么反抗機會?
這日子沒法過了。
孫權覺得嘴里苦,本來指望著孫登回來能助他一臂之力的,沒想到孫登一見面就告訴他這么一個噩耗。一想到孫紹和關羽以及曹操的關系,他就郁悶之極,孫紹和誰關系都好,偏偏和他這個親叔叔關系不好,不僅自己獨立了,而且還不斷的給他施加壓力。越國現在就象是一根刺,深深的刺入他的背上,痛徹心肺,卻又鞭長莫及,撓又撓不得,拔又拔不出。
最為難的是,這仗還怎么打?孫紹既然不想讓他們開打,那肯定會想一切辦法,孫登也說了,孫紹已經上奏天子,并請曹操一起出面調停,那這一仗已經不能打了,否則的話,吳國就會陷入三面包圍之,就象大海的一葉扁舟,隨時都可能被風浪掀翻。可是要他就這么撤出去,那他的面子也就丟光了,還不如當初張裔剛到建鄴的時候就把他送回成都去呢。
進退兩難孫權沉默不語,碧眼之充滿了痛苦與不甘。他不是一個不知進退的人,低頭忍讓的事情也沒少干,可那并不代表他是個軟弱的人,相反,他是個很堅強的人,之所以能忍辱負重,是因為希望有一天能揚名吐氣,所以才暫時忍耐,可是現在他卻現,自己似乎根本沒有出頭的那一天了。四國之,曹操有實力,劉備有名聲,他有什么?他有敵人孫紹原本只是疥癬小疾,如今卻成了心腹大患,不管他布下什么局,撒下什么,孫紹都毫不費力的突圍而去,最后還甩他一臉的水珠子。
“他會出兵威脅我們的背后嗎?”孫權自言自語道。
孫登不說話,但是他的神情卻給出了答案:如果堅持不退兵,孫紹出兵威脅是必然的。
“聽說,顧裕在錢唐做御史大夫,很威風啊。上次把盛周兩家整得名譽掃地,幾乎是血本無歸,就連虞仲翔都險些栽了跟頭。”孫權嘆息道:“你可知道顧譚在那邊做什么?”
孫登知道孫權在想什么,顧家腳踏兩條船,如今在越國風生水起,讓孫權十分難做。孫邵死了,以能力和威望論,顧雍都是非常合適的人選,可是他的兒子和孫子在越國為官,他自己在吳國如果做了丞相,那顧家在吳越都身居要職,實力將迅膨脹,如果不能做丞相,那就顯得孫權度量不如孫紹,最后很有可能逼得顧雍離開吳國,顧雍一走,走的可不僅僅是顧家,很可能只是一個開始,陸家、張家都有可能跟著一起離開。到了那個時候,吳國還能在江東立足嗎?
孫登非常理解孫權現在的心情,可是留給他們的選擇已經不多了,如果堅持繼續限制江東人的勢力展,那么江東人會拋棄他們,如果放開限制,那江東人的勢力很快就會出控制的范圍,尾大不掉。兩害相權取其輕,目前所能做的只有向江東人讓步,盡量把事態控制在一定的范圍以內。
然而這只是孫登的看法,孫權未必就能采納。
“子高,諸葛恪用兵能力如何?”孫權忽然問道,原本緊鎖的眉頭已經松了開來,似乎已經做出了某個決定。孫登猶豫了一下,謹慎的說道:“有天賦,但是畢竟年輕,還需要父王多調教才成。”
“那好,你在柴桑主持戰事吧,讓諸葛恪和陸遜輔佐你,你帶來的精銳,就交給諸葛恪率領。”孫權忽然站起來身,很干脆的說道:“我回建鄴去,和眾臣商量一下丞相的人選。這丞相之位總懸著,終究不合適。”
孫登大喜,連忙起身拜謝。他當然知道孫權這么安排,既是給諸葛恪機會,也是向江東表示讓步,陸家同樣是江東大族,他和諸葛恪同時擔當他的左右手必然會互相牽制,而得利最多的就是他,有了這兩人的輔佐,只要他能擺平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將在江東和淮泗人之間左右逢源。
孫權雷厲風行,很快就把決定傳達出去。駐在陸口的大都督魯肅一接到消息,立刻明白了其的意思,諸葛瑾父子已經成為淮泗臣子的代表,他這個大都督該退了。他立刻讓人請來了長史張承,讓他起草請辭大都督,回建鄴養病的奏疏。張承一聽,當時就愣了,考慮了片刻之后,拿起筆,不加點,一揮而就,雙手送到魯肅的面前。
魯肅看著張承代寫的章,嘆了一聲:“仲嗣,你父親、弟弟都在越國為官,你就不要在這里熬了,去越國吧,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有用武之地。”
張承也不客氣,笑著點點頭:“都督,我陪你回建鄴,家里還要收拾一下,然后便去錢唐找找機會。都督,你怎么打算?不想離開建鄴嗎,也許換個環境,對你的身體更有好處。越國在朱崖道術學院有幾個醫匠,醫術頗有獨到之處,南海又盛產香料,據說對治病很有好處。”
魯肅哈哈一笑:“多謝仲嗣了,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其實不是什么病,是舊傷。年輕的時候不知道注意身體,任著性子胡來,現在年紀大了,全都出來了,不是什么藥石能治得好的。周公瑾英年早逝,我比他已經多活好多年了,夠本了。”
“都督…”
魯肅抬起手,打斷了張承的話,笑了一聲道:“你如果方便的話,把林直帶走吧,他跟了我這么多年,我卻沒能推薦他出仕,真是對不住他啊。”
張承聽他這么說,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多說無益。當天,他們便整理行裝,一起到柴桑向新上任的監軍太子孫登請辭,孫登很詫異,親自趕到魯肅的住處,苦勸了好久,魯肅卻以病體為由,婉拒了孫登的扣留。
諸葛恪聽說此事,立刻趕到張承的住處,勸張承留下。諸葛恪的姊姊是張承的妻子,幾年前剛生下一個女兒,夫妻感情不錯。諸葛恪對張承說,現在我雖然還位居陸遜之下,父親這次也未必能當上丞相,可以日后我們一定能達到目的。陸家在越國有陸績,大王肯定不會毫無保留的信任他,陸遜最終必然要讓路。現在我們正需要集合淮泗籍的俊才,你怎么能走呢?
張承一句話就把諸葛恪堵死了,他對諸葛恪說,不錯,陸績在越國,陸遜不會得到大王無保留的信任,可是我的父親和兄弟也在越國,而且擔任的官職比陸績要重要得多,大王能相信我嗎?
諸葛恪啞口無言,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張承揚長而去。他不甘心,又寫了急信,讓人以最快的度送給諸葛瑾和姊姊,讓他們再勸勸張承。張承回到建鄴家時,夫人諸葛氏已經接到了消息,只是她還沒說幾句,張承就打斷了她:“夫人,你也覺得元遜前途無量吧?”
諸葛氏莫名其妙的看著張承,不太明白張承為什么說這句話。張承以善于識人著名,可是他這句話里的意思卻表明他對風頭正勁的諸葛恪并不看好。
“你們諸葛家如果要敗,一定是敗在元遜的身上。”張承淡淡一笑:“你要是相信我,就立刻收拾行裝,和我一起盡快離開建鄴到錢唐去,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給你寫個休書,從此我們各奔東西。”
諸葛氏猶豫不決,她知道張承這句話不是玩笑。張承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離開吳國,而她們家又和越王沒什么瓜葛,也正因為此,才得到孫權的信任,她和張承的婚姻已經失去了當初的政治意義。
“我跟你走。”諸葛氏沉吟了半天,長嘆了一聲:“我去和父親、母親告個別。”
“應該的。”張承同意了。
諸葛氏回家把張承的話對諸葛瑾一說,諸葛瑾皺了半天的眉頭,沒有吭聲。張承雖然是他的女婿,但張承只比他小四歲,他們交往多年,相互之間知根知底,他對張承的識人之明也非常佩服。只是現在張承對諸葛恪的這個評語讓他非常不舒服,眼下諸葛恪是他的全部希望所在,怎么看也不象是敗家滅族的禍根啊。
張承以最快的度收拾了家細軟,留下一封辭別信,讓人送給孫權,自己帶著曹根、上官雪菲和林直輕車簡行,直奔錢唐,一路上都沒有停留,直到吳縣時,他才在城外的驛亭停了下來。
已經得到消息的張溫在亭外相迎。
這個驛亭,就是當初孫紹送別周循時唱“長亭外、古道邊”的驛亭,驛亭還是那個驛亭,樹木依然是那些樹木,幾年的歲月似乎并沒有留下什么痕跡。只是當初的那些人卻不再是那些人,孫紹立國稱王了,周循成了越國的大將,而當年與周循并稱少年俊杰的張溫卻被軟禁在家,前途一片黑暗。
“仲嗣,你也要走了?”張溫一看到張承,就露出苦澀的笑容。
“是的,我要走了。”張承也不客套,開門見山的說道:“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不是你。”張溫搖搖頭:“你的父親、兄弟都在越國,建鄴那點家當不放在眼里,我可不行,我張家上下幾百口人,哪是說搬就能搬的?再說了,你和越王有兄弟之誼,我…呵呵,卻是…”
“惠恕,幾年的監禁,就讓你變成這樣了?”張承連連搖頭,毫不客氣的說道:“你不僅看錯了你自己,也看錯了越王。”
張溫默然。他不是沒動過去越國的心思,可是一想到他當年利用孫紹,最后又拋棄了孫紹的事情,就覺得心里虛。另外當時走投無路的沈玄現在是越國的重臣,而他現在卻是個被軟禁的人,徹底翻了個個,讓他覺得有些無顏面對故人。張承讓人約他在這里見面,他當然知道張承的用意,可是他想來想去,自己和張承不能比,張承跑到越國肯定能很快就受到重用,而他則未必。這次陸遜成了都督,輔佐太子孫登,領著大軍與關羽對抗,而陸遜的外甥顧承就是他的妹夫,陸遜也許會給他機會也說不定。對他很看重的顧雍很有可能會成為丞相,不會一點忙不幫,考慮了好久,他決定還是留下來再看看。
張承見張溫單身而來,就大概知道了他的決定,勸說了幾句,只得遺憾的拱手而別。
“張惠恕看似聰明,實則糊涂。”離開了長亭,林直毫不掩飾的說道:“他對吳王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真是笨到家了。”
“這也怪不得他。”張承深有同感的搖搖頭:“他們這些江東世族,家業都在吳國,哪象我們這么方便,稍微收拾一下就能走了。他們要走,不僅人多,而且最重要的是土地無法搬走,離開了吳國,財產至少損失大半,不到最后一步,豈能這么容易的做出決定。”
“我看未必。”上官雪菲冷哼了一聲:“越國地廣人稀,什么時候會缺土地?他就是對越王沒信心,生怕越王冷落他,這才瞻前顧后。有道是算計過度,便是此義。他注定了一輩子就是個謹慎的人,做不出有魄力的事。”
“雪菲姑娘想去越國好久了吧?”一直沒吭聲的曹根忍著笑道。
“你不要說我,你不也是?”上官雪菲掃了曹根一眼,爽朗的一笑:“其實呢,我是為張君感到遺憾,以張君的能力,如果早點去越國,現在至少是一郡太守,說不定一州之牧都有可能。何至于在吳國呆了幾年,一直還是個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