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桑維翰說起傳國玉璽,曹元忠驚訝問道:“傳國玉璽不是隨著李從珂一起毀于火海了么?”
桑維翰眼中忽然閃著精光,道:“老早就聽說天策軍在洛陽耳目眾多,現在看來果然不假,那天會從火海中搶出玉璽的那幾個僧人,只怕也是天策軍的部署吧?”
曹元忠道:“什么僧人?”
桑維翰笑道:“莫非此事曹兄竟然不知,那么應該是那個魯和尚布置的?不過可惜,那幾個僧人也沒能出得洛陽城,最后都落到小弟手中了。”
曹元忠道:“這么說來,傳國玉璽是在桑兄手中了?那怎么不見石敬瑭拿出來號令天下?莫非桑兄得到玉璽之后也沒上交,竟然獨吞了不成?”
桑維翰打了個哈哈,說道:“曹兄說笑了!這傳國玉璽雖然是天下至寶,卻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承受的,桑維翰若私吞這件東西,只有禍害,沒有好處。”
“這么說你得手之后交給了石敬瑭?”曹元忠問。
“正是!”
曹元忠道:“若是這樣,那怎么不見石敬瑭拿出來?”
桑維翰道:“當初我主許了割讓燕云十六州,故而耶律德光才答應出兵,其后耶律德光出兵助我主打敗了張敬達,攻克了洛陽城,本來耶律德光要入城劫掠三日,是我主據理力爭才阻止了這場浩劫,不過耶律德光肯就此收兵退去,卻也和我主答應了他的一個口頭應承有關?”
“這個口頭應承,就是有關傳國玉璽?”
“是。”桑維翰道:“我主口頭答應,若尋到傳國玉璽,定會將之獻給耶律德光。”
曹元忠罵道:“早知道你的主子無恥,卻萬沒想到無恥到這個地步,竟然連傳國玉璽也許給了人家。”
桑維翰淡淡道:“大丈夫建功立業,只要能得到天下,就是親生父親熬成的羹湯,親生兒子做成的肉餅也都能夠甘之如飴,漢高祖、周文王不就因此而克成大功的么?父子都割舍得,區區一塊破石頭刻成的印璽又算什么!更何況我主最后也沒將傳國玉璽交給耶律德光。”
“我明白了。”曹元忠道:“眼下你主子還需要討好契丹人,所以不敢違約,但如果有朝一日能夠擺脫契丹的籠罩,石敬瑭就會對外宣稱找到了傳國玉璽,對否?”
桑維翰撫掌笑道:“正是。”
曹元忠道:“那現在石敬瑭就是打算拿這傳國玉璽來跟我們元帥做交易?”
“不錯。”桑維翰道:“此寶在你我手頭,不過是價值連城的古董寶物罷了,但若到了張元帥手中,所能產生的威力卻是不可限量——這一點想必不用我說,曹兄就應該明白。”
曹元忠也知道如果從秦始皇開始代代傳承的傳國玉璽最后落入張邁手中,那對確立張邁帝皇名份將有莫大的幫助!甚至還能影響天下人的信念,認為張邁是天命所歸,對中原的士心民心產生難以估量的巨大影響力。
聽到這里,曹元忠也忍不住沉吟起來,道:“石敬瑭當真能舍得傳國玉璽?他就不怕我們元帥得到玉璽之后登基稱帝,號令天下?所謂名正則言順,以我天策如今的軍力,若再有傳國玉璽作為號召,到時候傳檄東征,完成一統,嘿嘿,那時候石敬瑭只怕就要連祖墳都賠進來!”
桑維翰道:“這一點,我主自然明白,但若非如此重寶,料來也難以動搖張元帥的決定。而且我主的心意也不多,只是希望能與張元帥停戰,雙方化干戈為玉帛,訂立兄弟之盟,時間則以三年為期。”
“三年?”曹元忠道:“那三年之后呢?”
“三年之后,張元帥可以選擇再續前盟,”桑維翰道:“當然,也可以有別的選擇。”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低聲道:“曹兄啊,此事于我主,只是得到一個喘息的時間,于張元帥,只是得到一個正名的機會——但是于曹兄,若能促成此事,再進一步進言勸進,則曹兄對張元帥來說那就是有擁立之大功了!我知道如今天策軍內部,想要擁立的不知道有多少,排在第一號的擁立者本來怎么也輪不到曹兄,可是有了此寶,卻可能使得曹兄就此成為張元帥麾下第一重臣!”
曹元忠也聽得砰然心動,張邁雖然宣稱要為李從珂報仇,但曹元忠卻很清楚李從珂在張邁心中其實屁都不是,相比于傳國玉璽所帶來的隱形力量——如天下百姓對于“氣運”的信仰,三年的停戰期其實不算什么。
“更何況,石敬瑭需要喘息,難道我們就不需要休養么?”曹元忠心道:“若能取得傳國玉璽,那時全軍士氣必定大振,中原士子也會望風歸附,三年之后,待我軍元氣養足,那時候再以玉璽加蓋檄文東征,則必定可一戰而平中原,甚至就此統一天下!”
——曹元忠別了桑維翰出來,忽聽說張希崇得了急病,他便想此時恐非引見桑維翰的好機會,又過了兩日,張希崇竟爾在軍中病逝,他這場病來的太急,自張邁以下無不意外,張邁在蘆關臨祭哭道:“張令公之逝去,讓我大唐失去一座干城!”
本來一場盛世竟變成喪事,關中地區開始有人傳出流言,認為這是天策軍由盛轉衰的征兆。這等流言原本沒什么根據,但卻契合大眾心理,所以很快就傳開了。
張邁在蘆關雖然擁有數萬之眾,但魯嘉陵探知長安有大軍守衛,石敬瑭親自到潼關巡視,劉知遠又在河東調兵遣將,似有隨時渡過黃河合擊之意,東北面契丹也在黃河沿岸逡巡,西南面隴右諸將也都人心不穩,后蜀在曹延恭出使之后,非但兵備未見放松,反而追加兵力。
這是聚集在蘆關的軍馬以張邁手下的一萬精銳騎兵為核心,張邁若是擁眾南下,數日間可以抵達渭河之北,叩長安城門,但是這一萬騎兵野戰可以不懼任何軍勢,但要要想攻克比撒馬爾罕更大更堅、且又已有防備的長安城,那是開玩笑了。
當然以張邁兵種特性,要威脅長安還有另外一個辦法:那就是縱騎兵劫掠整個關中平原。在當前的局勢下,石敬瑭無法對此作出有效的反應,但張邁如何做得這事?他若干了這事,在中原人眼中便與匈奴、突厥無異了。
郭威、李彝殷、范質、魯嘉陵均勸張邁暫且退兵,郭威道:“此次東行,畢竟只是試探,如今目的既已達到,多留又有何益?”
李彝殷也說:“長安乃是一座堅城,要想攻克,非集結數十萬大軍不可!元帥若真要取長安為唐主報仇,也不必記在一時。”
魯嘉陵道:“據探子回報,長安城內軍備已全,兵將出入頻繁,若是開戰,那便是傾國大戰了。”
張邁嘆道:“就讓石敬瑭的頭顱,再多掛幾天吧!”
大軍自此方始西歸,張邁回到涼州后,緊張的各方這才都松了一口氣。
這時已經是春夏之際,正是農閑時期,又是商旅活動最頻繁的時候,遠西雙子城在劉岸的主持下,城堡雖然尚未完工,但附屬城鎮卻早已繁榮起來,不知道有多少商旅從遙遠的西方走來,由于郭洛已經與布韋希兄弟達成協議,絲綢之路便延伸得更加遙遠,布韋希兄弟需要軍資以圖霸天方,所以也保護沿途商旅以抽取稅金。商路不但順利延伸到巴格達,甚至連歐洲、埃及乃至突尼斯地區都有商旅到達。
印度方面郭汴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績,次大陸的政治情況雖然糟糕,但這個地區的富庶實不在中原之下,也有大量的商旅踏上了進入疏勒的路途。
他們有些還在道路上,有一些則已經出發,冬天則尋城池避寒,到了這一年冰雪一化馬上趕路。這個時代通訊落后,東方發生的事情不能及時傳到西方,所以許多商人并不知道去年冬天秦北地區緊張激烈的戰況,也不知道今年春天那種一觸即發的緊張。而等他們走到中途時,東方的形勢已經緩和了下來。
這些商旅開春出發,走的最快的已經到達龜茲。又過一個月,涼州、蘭州就忙碌了起來,一年中最好的景氣已經到來!
絲綢之路滾動著空前未有的商流,再過半個月,這種忙碌就蔓延到了石晉隴右地區,再過一個月,洛陽、成都也人頭擠擠,與此同時,也有江南甚至嶺南的商人來到洛陽、成都,乃是蘭州、涼州!
在這個盛夏季節,各種稅金猶如流水一般涌入各邊關稅吏的口袋,鄭渭收錢收得手軟——單靠稅金的話,其實上無法抵消過去兩年因為征戰而欠下的巨額軍費,不過隨著涼州、蘭州、甘州的繁榮而地價攀升,涼、蘭二州的城內地區已經有不足使用的情況,鄭渭趁機提出擴建城市的提議,將涼州城和蘭州城擴大了三分之一,全部用于商業和住宿。擬擴建的新城區放出了一半的土地用于預售,預售的價格定得極高,但只半個月時間就被搶了個精光,這賣地的錢加上盛夏稅金,竟爾就彌補上了過去兩年的軍費虧空。
張邁讓鄭渭再次發行新的國債,于六月間便籌集到了接近天策軍一年稅金收入的巨大款項,這筆款項入庫之后張邁便迅速撥給了軍方。至于用在什么地方,連糾評臺也不得而知!
對于此事,一些商家竟然發出了抱怨——商家抱怨政府亂用國庫存銀,這在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看來,張邁還是不肯放棄對外擴張!”在成都,趙季良對王處回說。
天策軍政治清明,這得益于天策政權開明的施政,但也因此會對外泄露出許多信息來,比如后蜀可以非常輕易地就知道天策政權發行國債,甚至從購買的熱潮來估計國債發行的規模,而糾評臺既是監督機構,成員來源既廣泛,便不能完全保證里頭不被人滲透,一些情報便不可避免地會為外界所知。
“可是,現在的形勢已經和以前不同了。”王處回道:“如今諸國除了契丹之外都重商旅,在這個商業繁忙集結,如果張邁強行東侵,擾亂了整個絲綢之路,那他就是逆天而行,那他就是自掘墳墓!”
天策政權的財政收入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于榷場稅金,商人的勢力不知不覺間水漲船高,就連石晉也都重視商業起來,更別說天策軍了。
“以前整個絲綢之路被截成幾十段,張邁的每一次擴張都是讓商人能夠走得更遠,這符合他們的利益,但是現在,”王處回說道:“現在絲路卻已經通暢,就連李從珂、石敬瑭眼看張邁在絲路上獲得大利,也都跟著施行對此有利的政策,關中如果不打仗,天下商人就都有錢賺,張邁如果東侵,反而會擾亂絲路。”
趙季良道:“那你以為,天下將自此太平了?”
“那怎么可能!”王處回冷笑道:“那張邁侵略成性,年初他在蘆關雖然沒有動手,但試探之意十分明顯,沒有進攻長安,只是力所不逮罷了。現在他手里有錢了,只怕又要有什么動作。不過窮兵黷武,非治國上策!張邁如果真要逆天行事,我怕天策軍會成也由他,敗也由他!”
趙季良點頭道:“不錯,現在的形勢,諸國互相制衡,不但商人樂意,就是農民也得享這份太平。戰爭的勝負,并非只是在戰場決定,既然是民心所向,若張邁一定要逆水行走,天策軍肯定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王處回道:“那就要看涼州內部,如何取舍了。”
——肅州城外,有一隊商旅因為錯過了宿頭在野外休息,他們用駱駝、馬車圍成一圈,中心點燃了篝火,并派人輪流守夜。得益于天策軍這些年的努力,河西道的治安一向很好,一個好政權治安最好的時候,通常不是其最鼎盛的士氣,而是其草創時期,現在的天策政權正處于這樣的時代,但對商人來說,該小心還是要小心。
睡到午夜,忽然遠處有奇怪的聲音響起,眾人驚醒警備,并派了人去探聽,但派去的人沒走出多遠就被攔截住。
那奇怪的聲音似乎是有千萬馬匹在奔跑,又似乎是大軍在行動,但大軍行動,為何卻在夤夜?
商人們惴惴不安,擔心了一整夜,等到天明卻什么事情也沒有。商隊的首腦聚集大小頭目,警告說:“昨夜的異象,定然是有大事發生,不過此事一定事關機密,大家入城之后一定不可胡亂說話。否則的話必然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