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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天下無敵

熊貓書庫    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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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終于覆蓋了整個大地,在雪花飄揚中,后唐兩大邊藩卻偏偏出擊了,而且很快取得了戰果——石敬瑭出漠南,占領了黑城,趙德鈞出遼西也是屢戰告捷,劉知遠盡搜晉北民間糧草,一股腦搬出雷公口不知藏在何處,云、蔚、應、寰、朔、代六州數十萬百姓盡皆疲敝,拿著石敬瑭所出借條,推舉了父老到太原哭訴,請朝廷撥糧救濟。

  李從珂在洛陽聽到消息之后雷霆大怒,石敬瑭和趙德鈞在這當口出塞進攻,以至于他派去的欽差在云州找不到他們,派往燕京的欽差無功而返,回到洛陽就被李從珂給斬了,派往云州的欽差半路上聽到消息嚇得中途折回,出雷公口去尋石敬瑭,結果半路上就遇到了契丹騎兵,身死塞外,尸首全無,桑維翰替石敬瑭上了書表,稱石敬瑭正與契丹在漠南激戰,寒冬之際出塞極為危險。而張敬達要接掌云州兵權之時,劉知遠卻稱主帥不在,戰事正急,“為國家計”,不敢臨陣易防。

  洛陽與兩大邊藩就這樣扯皮著,卻苦了晉北的百姓!

  這些年石敬瑭治晉,委實做了不少有利于民間休養生息的好事,他不但理民有道,而且治軍有方,民風又多彪悍,契丹別部幾次南下騷擾都沒討得好去,因此晉北諸州的生存環境其實不比洛陽差,不料這個冬天橫禍飛來,因李從珂意圖削藩,石敬瑭出走塞外,又將六州民間存糧刮了一遍,數十萬老百姓的瓦甕登時捉襟見肘,但他們不止暗中大罵石敬瑭,對李從珂也沒好感,覺得駙馬做出這樣反常的事情,乃是皇上所逼。

  眼看著案上陳列著如山的借條,李從珂勃然大怒,一伸腳將龍案踢翻了,怒道:“石敬瑭借的錢糧,為何要朕來替他還!”

  韓昭、劉延朗面面相覷,在皇帝盛怒之下不敢接口,馮道出列道:“陛下,駙馬是河東節度使,總管大同、彰國、振武、威塞諸軍蕃漢兵權,這次他又是奉朝廷之命出兵,他借的錢糧,也就是朝廷借的錢糧,老百姓要我們來還,也不是沒道理。”

  李從珂怒道:“你說什么!”

  馮道不緊不慢,繼續道:“石駙馬此舉確有不妥,不過如今他橫征暴斂,以至晉北生怨,這不正是朝廷收取民心的大好時機?”

  “大好時機?”李從珂冷冷道:“你是說發糧替石敬瑭還債?”

  馮道說道:“駙馬治晉,已經有數個平年,甚得民心,百姓安于其治,前年與今年河東又小熟,晉南絳、晉、汾三州都有可供一歲備荒之余糧,就是太原府存糧也還不少,若調太原府存糧以濟晉北六州百姓,再調絳、晉、汾三州存糧以實太原府庫,則河東不至于動蕩,百姓不至于饑饉,六州民心可一夕而收,民心既得,則駙馬縱擁重兵寄于塞外,欲待南下亦無從下手了,久而久之其麾下兵將思家,自然便會星散,河東可不戰而復。”

  李從珂失笑道:“這正是書生之論!軍糧易散難聚,養個數萬大軍已經極難,更何況晉北數十萬百姓,我養得他們幾時?太原與晉南糧草乃是我征討石某的根本,豈能散出?存糧散盡,還如何養兵?河東豪族多與石敬瑭暗中勾結,這次石敬瑭能這么快刮盡六州存糧,定是他們從中協助,我料定石敬瑭刮得一斗走,他們從中定要榨取三五斗回家!這是他們發財的良機,所以樂于從命。若我順這些刁民之請發糧,我發個十斗,這些豪族至少要從中撈走七八斗!這等買賣一做開了就會讓他們食髓知味,如無底洞般根本填不滿!且石敬瑭今日既能收百姓之谷,明日也可以南下收刮,我散一斗,他收一斗,晉南谷物北輸太原,太原谷物北輸六州,等到晉南谷物殆盡,那時候再從東都調糧過去?哼,這是資敵之論,不許復言!”

  “陛下,”馮道說道:“如今晉北將有饑荒之慮,若是不從百姓之請,恐怕陛下新委派去的官員到了晉北也難以立足。若是來春青黃不接之際晉北動亂,恐契丹將趁虛而入,那時候就得不償失了。”

  “他們敢如何?隨石敬瑭造反么!”李從珂道:“晉北民風彪悍,武斗世家、邊民世族結寨自守者不知凡幾,石某人縱然搜刮也刮不盡這些世家大族的麥甕,這些才是晉北的柱石,只要他們還過得下去晉北就不會有事,至于草芥小民,就任他們自生自滅吧。東都以及諸府錢糧乃是朕王霸根本所在,我不會中石某人的計策,給他運糧!百姓若真的過不下去,就讓他們到豪族家中吃過年——便說是朕許了他們的!”

  因催促張敬達即刻進兵晉北,接掌六州防務,不料果如馮道所言,六州豪族見新的官長空手而來,心中都是不服,均在百姓中散播言論道:“朝廷只知征糧納稅,如今我們米缸都被榨空了,朝廷卻不發一粒米下來,這官長我們要來做什么?”

  李從珂派去的府尹、縣令道:“征你們錢糧的是石敬瑭,不是朝廷。”

  晉北豪族一聽都冷笑起來說:“石駙馬做的難道不是朝廷的官?他出塞北擊契丹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正是因此我們才由得他征調我們賴以活命的口糧!如今石駙馬帶著錢糧走了,陛下要委派新任官員來那也行,但至少得給我們一條活路。”

  不少地方都是軍民胥吏聯合起來,將李從珂派去的官員徹底孤立,更有一些地方聽說皇帝沒打算還債更是直接將來官驅逐,眼看晉北喧擾,連帶著太原也不穩起來,張敬達不敢輕出,上表請李從珂發糧還債。

  李從珂心頭火起,就要傳令秦征,北巡太原,韓昭、劉延朗、薛文遇等趕緊苦勸,道天子不可輕動,李從珂道:“張邁能橫掃安隴,靠的就是親征,朕起自鳳翔,能夠撥亂反正,登基為帝,靠的也是親征!現在張邁能夠不遠萬里去到北庭,太原與東都之間不過千余里,朕難道就不如張邁么?”

  馮道勸道:“如今正值三九嚴冬,不少州縣都降大雪,道路堵塞,實非用兵之時,不如等來年開春,再作打算。”

  李從珂笑道:“大將用兵,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冰凍黃河正好踏馬而過,積雪堵路就讓前鋒掃開!石敬瑭在河東收買了十年的人心,朕若不親自去彈壓彈壓,光靠張敬達只怕鎮不住這些刁民!”

  就在他準備起兵之際,西方忽然傳來驚人消息,李從珂打開一看臉色微變,當日便不再提進軍之事,諸大臣眼看李從珂臉色陰晴不定,均不敢造次詢問,退朝后馮道的親家劉昫來他這里打聽消息,馮道低聲道:“那封戰報我也沒見到,不過從我一個去投靠范文素的弟子昨日剛剛來了一封書信,內中提起一件事情,陛下的心事,或許與此有關。”

  劉昫問道:“是什么事情?”

  馮道湊到了他耳邊,道:“北庭之戰打完了!”

  —北輪臺城一戰的戰果終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傳到了涼州,李從珂提前派兵接掌太原、幽州的行動讓涼州留守三大臣決定第一時間將戰果傳播出去。因此數日之間,東起涼、蘭,西至寧遠,北輪臺城大捷的消息就像爆竹點燃了一般一個城接一個城、一個州接一個州地炸開了!

  盡管是在寒冬之中,安隴百姓卻全都不懼寒風,在狂喜之中沖到街頭歡慶起來,便如提前過年一般,個個到大街上敲鑼打鼓,就是那些說變文的也都馬上開講,大說北輪臺城一戰的種種經過來!

  咦,戰報才傳出,怎么說變文的人就都有本子說了?卻是這些人早就準備好了一個稿子,他們雖然被去過北庭,卻也只是將疏勒、高昌的戰斗換了個地方、人名都差不多,總之就是元帥張邁如何英明決斷,都督楊易如何神機妙算,先鋒石拔如何勇猛殺敵,反而是這次戰役的幾個關鍵人物——郭威、楊信、徐從適三人,在這個最初的訛傳變文中沒有出現。

  然而這一刻大家伙也就是聽個高興,聽個樂呵,聽個開心!

  誰立了大功都無所謂了,最重要的是知道已經勝利了!

  “咱們天策唐軍,就是無敵啊!”

  “是啊是啊,回紇加上契丹,幾十萬的兵馬啊,一樣打沒了,此戰之后,咱們天策軍就可以說是天下無敵了吧!”

  “當然天下無敵了!當然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天下無敵!”

  從高昌到伊州,從伊州到瓜沙,再到肅州、甘州、涼州、蘭州!所有人都比喜獲豐收都高興!北庭的這一戰帶來的不止是自豪感,同時更證明了天策軍擁有打敗一切外敵的實力!

  牧民們都生出了敬畏心,農夫們知道往后有太平日子過了,商人們尤其開心,他們知道商路保住了——不但保住了,而且以后只怕可以有多遠走多遠了!

  奈布對他父親奈爾沙希道:“聽說這次回紇敗得很厲害,他們主力既然潰敗,在西面只怕也兇不了多久了,薩曼的商路不久應該也將能夠重開了。”

  奈爾沙希呵呵笑道:“何止薩曼的商路!此戰天策軍威震四海!往后咱們這些天策軍的御用商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還有誰敢惹我們來?有了這一戰,咱們奈家也得籌謀著做個百年大族了!”

  這一日范質身邊的弟子也接到了不少潤筆,許多商家都來請他們大寫贊詞,大幅大幅的紅綢掛滿了整個涼州城,商人們在這一刻仿佛都不怕虧本似地,婦女兒童都載歌載舞,歡聲高唱。

  看著這滿城歡慶的景象,范質對他身邊一個青年書生道:“道濟兄,這才是軍民同心啊。不似中原,前方軍隊打了勝仗,后方百姓非但不歡喜反而要擔心。一來百姓覺得君王打了勝仗與他們無關,二來又怕朝廷趁機加稅搞慶典、犒士卒,哪能如涼州這邊,士農工商是打心里樂出來。”

  那個青年年紀看起來和范質差不多,卻穿著一身粗麻衣服,顯得有些落魄,因道:“文素兄,你現在做的可是洛陽的官!說出這種話來,小心在朝里被人參上一本!”

  范質笑道:“此間又無第三人。”

  那青年笑道:“文素對我,倒也信任得很哪。不過前些時候中原剛剛傳來消息,說朝廷已經接掌了太原、幽州,此事文素怎么看?”

  范質道:“陛下這一招倒也用得極狠,但最近可又傳來消息,說石駙馬和趙德鈞都已經出兵進攻契丹——之前朝廷催促他們進兵時,他們左右推搪,現在寒冬已至,塞外一片白茫茫,不是進兵的時候他們卻進兵了,這顯然是進兵為名,避旨為實,燕云一帶看來仍然會有一番混亂。依當下形勢而看,倒是天策軍已經立起不拔之根基,因此若是魏兄有意在安隴出仕,小弟是舉雙手贊成。”

  那青年低著頭,道:“但這安隴終究是邊藩…”

  范質低聲道:“九州九鼎,唯有德者居之。文王起于西岐,漢高起于巴蜀,其后皆能席卷天下,非因其地,乃因其德!如今中原四分五裂,江南不臣,巴蜀割據,河東河北豪杰均仰契丹鼻息,唯有天策軍東征西討,破回紇、敗契丹,盡收大唐隴西故土,大振華夏聲威,如此戰功,舉世誰人能及?”

  那青年道:“天策上將戰功彪炳,名震宇內,只是我無緣會他一會,卻不知道其德如何。”

  范質指著街頭的百姓道:“君王之德,看看他治下百姓是否與上同心不就知道了?別的不說,就說這糾評臺的建制,其胸襟魄力已經可窺一斑了。”見那青年微微點頭,范質又道:“我聽到消息說天策府準備在北庭大戰之后進行新科舉,分科取士,不論籍貫,不論種族,分科別門,唯才是舉,廣納天下英才,此事若實,道濟兄宜加準備,這可是首科!若能拔得頭籌,將來勢必前途無量!”

  那青年道:“多謝文素提點,仁浦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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