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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節 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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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條圓形的通道。

  鞋底踩在被積水浸泡的淤泥里。有種很不舒服的濕滑感。大片防水涂層從淺凹的圓形管壁表面剝落,許多地方已經伸出裸/露/的鋼筋,軟化的水泥碎塊松散的附積在管壁破碎的地方,稍有震動,它們就會像最驚覺的守衛一樣,從勉強能夠支撐自己身體的地方骨碌碌地滾落下來。偶爾有一條蜥蜴會從棲身的裂縫中游走出來,趴伏在冰冷的水泥表面,用可以一百八十度旋轉的眼睛,警惕地搜索著所有潛在的對手,以及一切可以充當食物的目標。

  林翔小心翼翼的在管道中行進,腳步輕盈柔軟,仿佛一只警覺卻不失幽雅的貓,無聲無息,單純依靠聽覺,根本無法察覺他的存在。

  他手里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薄薄的刃口在微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略微彎曲的尖端可以輕易捅穿任何生物的身體。

  和單純的冷兵器相比,大口徑霰彈在狹窄的管道里,顯然能夠發揮更加巨大的威力。但是在這種特殊的地形限制下,幽深的管壁可以把聲音傳得很遠,這無異于告訴所有潛藏在地下的變異生物————這里有新鮮可口的獵物。

  長達三米的管徑可以容納身體一直保持直立狀態。踩著管壁傾斜朝上的部分,避開管底最深處的積水,林翔攀扶著堅硬的水泥壁面,慢慢向前摸索著。

  這顯然是舊時代人類工程杰作的一部分。管道應該屬于大城市地下排水系統的某個分支,它不可能像地圖上所畫的那樣暢通無阻,其中肯定有大量支線管和附屬連接部分,各種功能不同的管道相互連接、交叉、重疊,在幽深的地下形成一張密集復雜的網。

  林翔走的很慢,他沒有打開手電筒。寄生士擁有的進化能力不僅是單純的身體強化,聽覺、嗅覺、觸覺等等所有最基本的人類感知系統,同樣在病毒的作用下朝著更加靈敏的極限拓展。即便是在沒有任何光源的環境下,他也能看清楚黑暗中發生的一切。

  林翔并不急于加快速度,任務沒有限制時間,只要食物和飲水足夠,哪怕是在地下呆上整整一年也沒有問題。

  也就是說————無論是誰,從走進這條地下管道的一剎那,都擁有兩種選擇。一是按照地圖,找到B點出口離開。二是放棄離開的念頭,成為黑暗世界的永久居民。

  潮濕陰暗的管道里非常冷,從地面透下的寒氣似乎把時間都凝滯了。林翔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他活動著有些發僵的指節,拉緊有些松動的衣服領口,控制著悠長而緩慢的呼吸節奏,朝著通道深處一步步走去。

  墻壁上不時可以看到殘缺的白色字體,從頂壁上滲透的污水在不遺余力的清洗著舊時代留下的所有痕跡。骯臟的破塑料袋在淤水中若隱若現,已經變成腐綠色的泡沫堆積在地井邊緣,就在一處通往地面的直井底下。甚至還有一輛破舊得不成樣子的爛自行車。圓形的輪框里,稀稀拉拉連掛著幾根滿是銹漬的金屬輻條,三角架從中間被折斷,幾只拇指大小,叫不出名字的硬殼蟲躲在車身的陰影背后,慢條斯理地啃嚙著半液化的橡膠輪胎。

  對于它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食物。

  突然,從前面一條橫截管道的深處,傳來一陣很低的沙沙聲。正在進餐的硬殼蟲迅速四散逃開,它們飛快地鉆進旁邊的墻壁縫隙里,只露出細長的觸角和驚恐的眼睛,死死盯視著聲音來源的方位。

  林翔側過身子,依托墻壁拐角形成的屏障,把整個身體全部隱沒在黑暗之中。

  隨著一陣晰晰索索的響動,與管壁齊平的穴/口里,慢慢爬出一個黑色的身影。

  從四肢俱全的背影判斷,那應該是一個人類。

  他很瘦,也很高大,身長足足超過兩米。一件長得有點離譜的大衣或是披風之類的東西,幾乎遮住了整個身體。他的頭部一直低垂在胸前,似乎是在專注地查看著什么。兩只手臂也綣縮在身體正面一側,被衣服下擺遮住的雙腿分朝兩邊站立在管道中央。頭部和手臂偶爾有些輕微的晃動,似乎是在尋找某個未知的目標。

  林翔皺著眉,死死地注視著站在五十米開外的黑色人影。

  索克上尉說過,自己不是唯一進入地下的測試者。也許,這應該就是一個比自己更早進入通道,卻沒能找到出路的迷途者。

  在幽深的地下,個人的力量非常薄弱。人類特有的生理構造,決定了視線和觀察能力往往只能集中在單一方向,卻無法像昆蟲或者其他生物那樣擁有全方位的感知系統。如果能夠找到一名同伴,走出這條管道的機率無疑會大很多。

  林翔絲毫沒有想要上前與之攀談的念頭。他屏住呼吸,身體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整個人似乎已經完全融入周圍的環境,成為自然的一部分。

  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忽然,黑影轉過身,朝著他所在方向,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來。和林翔一樣,他的動作很輕,腳步很慢,悄無聲息。如果不是身體在移動,根本無法察覺他在前行。

兩個人的位置在逐漸拉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在距離林翔不到五米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似乎感覺到什么,他緩慢地旋轉的頭部,仔細觀察四周。視線中只有冰冷潮濕的水泥管壁和骯臟的淤泥污水,以及從管道深處吹來,帶有惡心腐臭的寒冷氣流。

  突然。林翔從墻壁拐角的藏身處猛然躍出,重重按下早已調節到最強光點的手電,一道呈發散軌跡射出的強烈白光,把整個黑影完全罩在中央。

  黑影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聲。他用雙手死死捂住暫時失明的雙眼,跌跌撞撞地在通道里來回摸索。踉蹌的腳步帶動身體朝著面向黑暗的方位連續急轉,想要重新調整視線以看清楚眼前的襲擊者。

  林翔的手在發抖。

  電筒發出光芒的一剎那,他已經看清了對方的真面目。

  那根本不是什么所謂的人類,而是一只體形驚人的變異昆蟲。

  兩條強壯的后肢直立在地面,狹長的身體在黑暗中看來,就好像人類時常穿著的披風或者大衣。腹部一對明顯蛻化的短小足肢像折疊椅那樣并攏收起,從胸部外廓延伸而出的上肢很粗、很長,雖然節肢表面生長著尖銳的鋸齒形鉤爪,以及鋼鬃般堅硬銳利的黑色體毛,但是在光線照射形成的陰影里,就和人類的手臂一模一樣。

  它的頭部很扁,像一個壓縮后形成的倒三角。巨大的橢圓形眼睛,從腦袋正面凸伸出來。除了仍然以腭片形態存在的喙部,雙眼甚至長出了尖銳挺凸的鼻孔。從頭部頂端長出的觸角很短,它們正在蛻化,把原本屬于自己對環境的探查功能,分別賦予了變異產生的新的身體器官。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它都非常像人。

  它正在進化,正在利用輻射產生的變異能力。把自己導向和人類一樣的進化之路。一百年、五十年,或許再過更短的時間,它們很可能會變成像人類一樣的存在。智慧和思維或許無法達到人類擁有的高度,但從外觀和基本身體形態來看,根本就是人類的翻版。

  強壓下內心深處的恐懼和震驚,林翔緊握的匕首像閃電一樣刺出,鋒利的匕尖沿著昆蟲短縮的頸部順切而過,在空中劃出一條標準的圓形軌跡,三角形的頭顱與身體徹底分離成兩個互不連接的部分,無法辨別顏色的腥臭血水從光禿的肩膀上猛烈噴濺開來,給冰冷的墻壁涂上一層黏稠的凝漿。

  蹲下身。從口袋里摸出一支采集管,拔去表面的密封膠套,把銳利的針頭狠狠扎進橫躺在地面肢爪亂伸的蟲尸,抽出滿滿一管血。

  熾白色的手電光柱籠罩著無頭蟲尸,采集管里的血樣,透出一股與紅色交叉映襯的深紫。數十只小硬殼蟲從墻壁縫隙和角落里爬出,它們利用觸角小心翼翼地探尋著方向,很快聚集到蟲尸傷口邊緣,張開鋒利的腭口,狠狠撕咬著不屬于自己,完全因為意外獲得的獵物。

  林翔不是生物學家,但他卻知道————按照最基本的地球生物規律,任何進化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身體器官與生活習性的變化,至少需要幾千或者上萬年的時間,才會在進化物種身上出現相對明顯的更替。億萬之后,昆蟲也許會進化成人類。從舊時代核戰爆發直到現在,僅僅過去不到一個世紀,這點時間對于它們來說,實在太短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它們產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輻射?

  為了適應環境產生的基因突變?

  或者它們根本就是故意制造出來的人為產物?

  林翔沒有耽誤時間,裝好采集管的同時,他也朝著管道深處繼續前行。濃烈的血腥氣味兒會把附近的所有黑暗生物都吸引過來,在饑餓的進餐者當中,也許就有這種人形昆蟲的同類。

  骷髏騎士團肯定知道這種變異生物的存在。他們為什么要放任雇傭兵進入管道與之接觸?難道,在他們看來,人形昆蟲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嗎?

  幽深的水泥管道,一直著黑暗盡頭延伸。

  在這個沒有光亮的地下世界,寒冷的空氣中始終彌漫著一絲淡淡的血腥。

  在一個十字連接口前,林翔停下了腳步。他從口袋里取出地圖,偎縮在墻角,用衣服和身體遮住手電射出的光線,眼睛飛快地掃視著圖面上標注的路線和方位。

  這是他通過的第六個十字管口,地圖上卻沒有顯示任何岔路或者支線,僅有幾個象征意義上的扭曲和拐角。

  “一座迷宮”

  收起地圖,望著四個巨獸般拗黑的圓形管道,他淡淡地搖了搖頭,從墻壁前慢慢站起,朝著正前方的入口緩步走去。

  他只能憑著直覺走下去。

  沿著管道前行了大約兩百米。林翔在一處坍塌的亂石堆前,再次停了下來。

  一道微弱的氣流波動,輕輕撫過他光滑敏感的皮膚表面。與此同時,他聽到一聲從通道深處傳來的異樣聲響。

  很輕,很小,其間伴隨著慘叫與狹長管壁碰撞形成的回蕩。它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幾秒鐘后,密集的槍聲掩蓋了一切,黑暗中的管道壁面也反射出有節奏的火焰微光。

  那是發射子彈帶起的焰尾。

  林翔眼中一厲,連忙加快腳步朝著槍聲來源的方向迅速狂奔。

  他需要隊友。

  獨自一人,很難活著離開這片復雜的地下通道。

  炸雷一樣的槍彈嘶吼撞破了黑暗中的沉寂,劇烈的火光在墻壁上不時映出高大的黑色人影,暴怒的咒罵和子彈撕裂肉體的聲音相互混雜,還有瀕死前的絕命呼救,以及充滿恐懼和絕望的哀禱和慘叫。

  火光和怒吼就在正前方數十米處的拐角。林翔把匕首插回刀鞘,反手從背包里抽出口徑粗大的霰彈槍,握緊槍身前端的滑槽頂上彈藥,像一頭最迅猛的獵豹,閃身沖出通道。

  三個人平端突擊步槍的人,背朝他出現的方向拼命傾瀉著子彈。

  正前方,十幾只巨大的人形昆蟲正蜂擁而來,揮舞著鋒利的鉤爪,大張著喙部攢動的腭片,冒著密集的彈雨向前撲來。就在距離拐角路口二十多米遠的地方,一個身體只剩下一半的中年傭兵,趴在淤泥里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幾只人形昆蟲正圍聚在旁邊,用力量強勁的腭片從他身上撕下一塊塊肌肉,柔軟的腸子從傭兵斷開的腹腔下部拖出,被幾米外的一只蟲子死死叼在口中慢慢咀嚼著。裹附在腸體上的鮮黃色脂肪,在子彈拽曳的光流中,顯得無比刺眼。

  “快走————”

  沖進道口的林翔咆哮著,照準距離最近的人形蟲狠狠扣下扳機。雷鳴般的槍聲從管壁上方震落無數微小的泥塵,大團鐵砂把昆蟲頭部轟得稀爛,巨大的沖擊力推攮著無頭尸體向后仰倒,驚怒的蟲群頓時爆發出刺耳的尖叫。它們紛紛高揚起鉤爪,伸展開緊閉在身體背后的橢圓狀硬客,露出四片半透明的膜翅。

  “拉爾森,這些該死的變種生物殺了拉爾森————”

  一個身材魁梧的光頭傭兵怒吼著,扔下已經打光子彈的突擊步槍,從身后抽出一把鋒利的消防斧,正要不顧一切地沖向迎面飛來的人形蟲,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肩膀,硬生生地倒拽回來。

  “退回去,有彈藥的人保持射擊距離優勢,你負責清理退路————”

  林翔再次扣下扳機,準確地轟碎另外一只人形蟲的胸口,頭也不回地低吼道:“如果你想自殺,我絕對不會救你第二次。”

  光頭傭兵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著,怒目圓睜的他使勁兒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一眼被蟲群淹沒的通道,用力抓起消防斧柄,轉身朝著背后的拐角退去。另外兩名傭兵一面后退,一面朝著步步逼近的蟲群猛射。沖擊力強大的彈頭旋轉著鉆進人形蟲的身體,在脆弱的血肉中翻滾、爆炸,撕裂出一個個可怕的孔洞。

  “彈藥,誰還有彈藥?我的子彈全都打光了————”一個年輕的傭兵抱著接連發出空響的突擊步槍,臉色一片慘白。

  “活見鬼,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旁邊的女性傭兵恨恨地扔下彈匣清空的步槍,拔出腰間的手槍連連數下。

  “快走,我還有子彈!”林翔陰沉著臉,瞄準一只伸開翅膀的人形蟲狠扣扳機,威力巨大的霰彈帶起一片漫天飛散的血漿肉泥。

  兩名傭兵相互對視一眼,轉身朝著拐角的通道迅速疾奔。

  話說已經足夠明白。再呆下去,必死無疑。

  林翔敏捷地閃避著凌空襲來的人形蟲,耳朵卻仔細辨聽著從身后逐漸走遠的腳步聲。就在鞋底踩踏地面的聲音剛剛消失的一剎那,他把手中的武器反插回背包,原地曲身跳出人形蟲的包圍,空出的雙掌中驟然騰起兩團高達數米的熾熱烈焰,隨著身體的慣性牽引,狂暴的火舌爭先恐后地吞燎著所有與之接觸的物體,無法及時回避的人形蟲慘叫著綣成一團,倒在地面上拼命掙扎扭動。燃燒的身體表面散發出熏鼻的焦糊氣息,覆蓋在身后的膜翅被徹底燒穿,它們只能像泥蟲一樣在地面痛苦翻滾,奄奄一息地等待著死亡降臨,或者被問訊而來同類分食的命運。

  收住火焰的林翔收住身勢,反步朝著傭兵們消失的方向迅速奔去。

  即便是救人,他也不想泄露屬于自己的秘密。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匯合那幾個逃走的傭兵,一起離開這個陰暗骯臟的地下世界。

  (剛剛更新完畢,時鐘指向午夜12點,慵懶的目光掃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外,突然,透明的玻璃上出現了一張丑陋的人形面孔,它慢慢升高,沖著你獰笑,隨之而上的身體,像蛇一樣卷曲,扭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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