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又做夢了。
在視線所及的地方,到處是碧綠的水波。他的意識在水波中飄蕩著,可是始終被困在一小塊地方動彈不得。至于身體…他的身體在哪?什么是身體?這都是讓他苦苦思索的問題。他看不到身體的存在,卻能夠感覺得到。他的身體似乎被分成了數塊,每一塊上都有沉重的壓力,讓他想動一下也辦不到。可是意識又是完整的,聯在一起的。這又如何解釋?
蘇困惑著,一邊試圖發動自己分散在各處的身體,一邊觀察著周圍。但是他的意識變得極為遲鈍,幾分鐘才會有一個想法浮出來。
綠色外面,隱隱約約似乎有人影在晃動著,他們在說著些什么,可是用的卻是蘇完全無法理解的語言。
蘇的意識模糊起來,逐漸沉入碧水深處。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了呼吸聲。聲音雖然輕柔,但是非常清晰,而且越來越接近,甚至與蘇的距離已不到三十公分。
蘇發現,對身體各部分的控制已經恢復了,而且周圍的環境瞬間在意識中清晰浮現。他不及思索,本能就將數以千計的數據和意識就傳到了身體各處。
蘇忽然張開了眼睛!
他的上身先是詭異的平移三十公分,然后呼地一聲坐起,左手按向接近者頭頂,右手抓向接近者咽喉!
蘇這一系列動作迅若閃電,盡管身體中仍然有不少地方對他的指令全無反應,但瞬間修正的意識就已發了出去,讓他的動作只有微小的偏差,這種以毫米計的誤差,根本就不會影響什么。
在這種時候,蘇的身體反應快到了幾乎與意識同步,他才看清接近者原來是個頭發盤起的女人,左手就已摸到了她的頭發上,指尖傳來的觸感柔順光滑。不過這并不影響他手上的爆發力,要將她的頭壓住,而右手則擦著她的臉頰掠過,扣向她的脖項。
看起來,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和蘇預想中的情景一模一樣。
可是她的頭一側,就輕輕巧巧地讓過了蘇左手按壓,然后站直了身體,還有意的挺了挺。蘇右手的一抓,自然也就落了空。他一抓空,身體自然而然的作出了反應,剎住去勢,然而慣性仍使他的右手再向前探了幾公分。
從位置上看,他的手恰好對準了她傲然挺立、將襯衣崩得緊緊的胸部。從距離上看,兩者相距已不超過三公分。從形態匹配上看,蘇舒展開來的纖長手指只是勉勉強強覆蓋得住那圓渾的曲線。
蘇沒有再進一步,也沒有退后,而是僵在了那里。在感知恢復之后,對方含而不發,卻時刻可能噴涌而出的恐怖力量讓他本能地不敢有任何動作!
他已經看清楚了床邊的人,那是帕瑟芬妮。
帕瑟芬妮看了看兩人間曖昧之極的姿勢,居然抬手扶了扶眼鏡。她手臂一抬,自然而然地帶著胸脯向前挺了挺,幾乎,要碰到蘇的手指。蘇敏銳的肌膚完全可以感受到她身體散發出的熱力。
“要不要試試?我保證不會介意。”帕瑟芬妮隱藏在黑框眼鏡后面的雙眼亮得嚇人。
那基于巨大力量差異的壓迫感忽然消失,蘇又恢復了行動能力。盡管帕瑟芬妮盛情邀請,蘇仍然慢慢的將右手收了回來,不管帕瑟芬妮是真是假,盡量少招惹她總是不錯的。帕瑟芬妮的魅力無須置疑,和她相處的時候,就連蘇也偶爾會忍不住浮想連翩。
“我…”蘇看了看周圍,明白自己是在一間病房里。但是上一次的記憶,仍停留在凌空擊破土著首領寶座的剎那。他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現在看起來,情況似乎比他預想的要樂觀些。
“你現在狀態很好,好得出乎我的預料。這次訓練營的表現也讓人滿意,那么現在,恭喜你,蘇少尉。”帕瑟芬妮瞬間變成了一個叱咤決殺的將軍,說話簡單冷漠,并且向蘇伸出了右手。
蘇伸出手,和帕瑟芬妮握在一起。然而她馬上又笑了起來,笑得讓人心神蕩漾,而且又抓緊了蘇的手不放,手指一邊不住在他的肌膚上摩挲著,一邊說:“蘇少尉,接下你將會接受理論的學習。在那之后,要不要到我的辦公室工作呢?我還缺一個生活…哦不不,是工作上的助理。”
蘇當然分辨不出生活助理和工作助理的區別,當然,分不分得出也沒多大區別。他需要的是增強實力,而不是依偎在帕瑟芬妮的身邊享受艷福。再者說,在這名暗黑龍騎的將軍身邊,就算真有艷福,也要有命去享受才行。
他想了一會,才說:“先等我學完那個…理論再說吧。或許到時候你會對我有新的要求。”蘇很聰明,也很細心,經過在訓練營的學習,他已經學會了在某些時候不去直接拒絕。
帕瑟芬妮顯得有些意外,她的眼睛更亮了,索性在床邊坐下,上身向蘇傾了過去,兩張臉越來越接近。帕瑟芬妮還是比蘇要矮一點,因此是略仰著頭的,這樣兩方的唇就率先接近,10公分,5公分…
“新要求的話,隨時都可能會有,可不一定要等你學完哦!”她輕輕的說,淡淡雙唇散發出的熱力絲絲射在蘇的唇上。
看著她肆無忌憚的灼熱目光,聽著這無法回答的問題,蘇忽然覺得自己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膚上都似乎有蟲子在爬,癢得不行,恨不得把全身都縮回到雪白的被單里面去。
這樣的想法讓蘇非常無語,他明白,看起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在這位興趣奇特、舉止放肆無忌的暗黑龍騎少將面前,他都得敗退。
可是至少是現在,他敗是敗了,卻根本無處可退。
就在蘇進退不得的關頭,病房外的走廊中響起一陣清脆的鞋跟敲擊地面聲,一路向這邊走來。病房中詭異、曖昧而又危險的氣氛頓時蕩然無存,蘇心頭無形的重壓就此消失,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帕瑟芬妮很有些不情不愿地站了起來,可猶自有些不甘心,拉著蘇的手狠狠摸了兩把,這才說:“這次訓練營你的表現還算說得過去,可還有太多的地方要改進。最主要的一點,就是你還不夠張揚和狠辣。如果我是你,切了庫克后,當晚就會一一找他的手下點名,而不是等他們殺上門來。”
蘇苦笑,說:“可那是八個生命。”
“那是必須死的八個生命。”帕瑟芬妮糾正他。“在這里,力量就是一切。對于一切挑釁,必須以血腥去回應,否則的話麻煩就會無窮無盡。你不殺這八個人,后面恐怕就不得不殺八十個。所以,你還要再張揚些,打擊一切敢找你麻煩的人。不要怕惹事,有我在。我可以保證你至少會有一個相對公平的決斗環境。”
隨著門外腳步聲的接近,帕瑟芬妮瞬間換上了冰冷的傲慢,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蘇一眼,轉身向房門走去。
房門輕輕打開,走進來一個很有些妖麗的金發護士,從她臉上的淡妝可以看出精心裝扮過。她手中托著淡銀色的金屬托盤,上面放著一枝針劑,幾塊白毛巾以及封閉傷口用的貼片。一進門,她看到的并不是那個系統提示已經醒過來的漂亮男人,而是同樣漂亮、卻冷得象座冰山的帕瑟芬妮!
帕瑟芬妮深黑色的制服,領口上單枚金盾的紋章,以及挺直如刀的站姿,頓時讓她艷麗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作為暗黑龍騎惟一一個女將軍,在這座城市中,幾乎沒有不知道帕瑟芬妮的。金發護士雖然從沒見過帕瑟芬妮,但是作為暗黑龍騎的附屬醫院,將軍的軍銜她還是認得的。
帕瑟芬妮的目光如兩道冰流,掠過護士全身上下,再看了看托盤中的毛巾,若有所思。她伸出手,將金發護士上衣的扣子一顆一顆解開,再將衣服拉開,看了看被性感黑色蕾絲胸衣裹住的豐滿胸部,冷冷哼了一聲,手一揮,將擋路的護士推開,揚長而去。直到帕瑟芬妮的身影在走廊盡頭消失很久,那清脆、冰冷的鞋跟敲擊聲似乎還在金發護士的耳中回蕩著。
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輕手輕腳的關上了房門,走到蘇的病床前時,才想起自己根本就忘記了扣上衣服。其實她今天是特意換上了性感的內衣,想讓蘇好好看看,最好是好好的摸一摸。可是見過了帕瑟芬妮后,她只想把自己盡量裹嚴。
蘇已躺回床上,靜靜地看著天花板,視線的焦點卻不知落在了哪里,女護士苦心挑選的胸衣和豐滿的胸部一樣都沒有看到。他的身體上幾乎被專門封閉傷口用的醫用膠布貼滿,可以想象這些膠布下面有多少個傷口。
蘇正在仔細而又全面地檢查身體的狀況,讓他意外的是,身體的狀態不是太差,而是好得出奇,除了大量外傷還沒有痊愈之外,內部幾乎已找不到嚴重到無法修復的傷。而且蘇能感受得到,身體里每一個細胞都有著奇異的活力,正在以比平時快得多的速度運動著,有一部分甚至開始了進化。蘇發覺,這種奇異的活力并不會持久,因為有些細胞中的活力已開始衰竭,逐漸回復到正常的活動水平。活力的來源,似乎是某種激素,也象是未知的基因藥劑。他迅速計算出了所有細胞額外活力都消失后的結果,應該是身體各項基礎素質有小幅的提高,提高幅度均值約為5。
能夠提高基礎體質的藥劑,不管幅度多少,蘇都從沒聽說過。他對自己身體的了解雖然還沒到涉及單個細胞的地步,但是每根肌纖維的運動都可以清晰掌握。在失去意識之前,蘇清楚記得身上至少有十幾處完全無法修補的傷害,也許將來只有靠消耗進化點徹底生成新組織才有望解決。但現在醒來后,這些傷害卻全都消失了。
究竟發生了什么?蘇皺緊眉頭,努力回想,卻什么都想不起來。或許,只有等出院后去問問上尉了。
手臂上的一點刺痛將蘇從沉思中喚醒,蘇側過頭,正好對上護士有些哀怨,又有些失落和畏懼的目光。蘇對金發護士的喜怒哀樂根本不放在心上,與荒野中掙扎求存的任何一個人比起來,她都過得要好得多。他的腦海中,此刻正回放著與瘋狗的搏斗,以及陷入重圍后,和土著們殊死相搏的每一個細節,細心尋找著每個動作中可以改進的地方,并且揣摩土著們那些匪夷所思的動作。
金發護士慢慢推著藥水,輕輕嘆了口氣,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將軍的男寵…啊不,情人。”
蘇于苦思中忽然聽到這么一句,登時愕然,全身肌肉不由自主的一緊,卡的一聲輕響,護士手中的針頭頓時斷成了兩截。
暗黑龍騎總部所在的東北海岸區域已大半被修復,當陽光灑下的時候,這片區域看起來安靜、悠揚,充滿了歲月和時間的味道,幾乎和舊時代一模一樣。在幾十年的殺伐征戰中,暗黑龍騎上上下下都形成了力量第一的原則,公平是每個人的信條,陰謀和暗算則被人鄙棄,當然,公平原則僅僅是用在內部斗爭中,在對外戰爭方面,幾乎每一個將軍都稱得上是陰謀方面的大師。
距離這座巨大、古老而又充滿了韻味的城市不到一百公里,座落著一個不大的小鎮。和海岸地區時時可以見到陽光不同,小鎮上空終年壓著濃重的鉛云,哪怕現在正是夏季,看起來也陰暗得象是傍晚。不論哪個季節,在這里一天的時間里,倒是有十七八個小時是處于黑暗之中。
小鎮上的建筑大多保持了戰后的原貌,破敗、凄涼,沒有經過任何修葺,街道上野草叢生,鎮口一個半倒的路標標識出了小鎮的名稱:審判鎮。
不光是小鎮中心,連周圍區域看上去都是死氣沉沉的,看不到一只變異生物的活動。然而偶爾不知從哪里傳出來一聲凄厲的慘叫打破小鎮的寂靜,顯示出這并非是一塊完全的死地。
小鎮中央有一座四層尖頂的老式建筑,是這個小鎮最高大的建筑,從式樣看是一座廢棄的教堂。兩扇高而厚重的大門半掩著,里面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見。教堂兩側的彩繪玻璃高窗也破得七七八八,幾乎找不出一扇完整的來。
教堂內還保留著許多年前信眾坐的長椅,只不過經過了悠久的歲月,都是腐朽損毀,東倒西歪。兩側的墻壁上那些記錄著捐獻者或是地方家族事跡的石牌,由于材質的原因到是得以保留。教堂盡頭的十字架早已歪倒在一邊,僅比地面略高一點的講臺上,布道桌不知被扔到了哪里,代之以一座老式的高背扶手椅。暗淡的天光從上方洞開的窗戶中灑下,勉強能夠照亮講臺。
整個教堂里黑沉沉的,幾乎看不清東西的輪廓,只能勉強看到布道臺上的高背扶手椅中坐著一個人。在這種光線下,根本看不清容貌,僅能從昏暗的反光中看到她身上厚重猙獰的戰甲。深黑的甲胄線條非常優美,然而表面粗糙不平,沒有一點光華。甲葉邊緣,以及關節和肩甲處,一根根粗而長的尖刺傾斜著伸出,鋒利的刺鋒似是在無聲的獰笑著。
她安靜地坐在空蕩蕩的教堂內,動也不動。空曠高遠的禮拜堂內有無聲而清新的風在回旋著,那是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