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大戰以燕軍的慘敗而告終。
燕王藏荼逃到漁陽城下再回頭一看,只見身后止剩百余騎,而且個個身上披箭、血浸重甲,想到二十余萬大軍一戰而潰,一股巨大的煩惡感頓時從胸中升騰而起,遂即藏荼的老臉便變得一片赤紅,似欲滲出血來。
遂即藏荼便悶哼一聲從馬背上一頭倒栽而下。
尾隨其后的親兵急翻身下馬將藏荼從地上救起時,只見藏荼已經是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了,其中一個老軍略通醫道,只伸手搭了搭藏荼的脈,頓時便臉色大變,禍事了,燕王只怕是崩卒在即了。
就在這時,身后忽又傳來了潮水般的殺伐聲。
急回頭看,只見黑壓壓的趙軍已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當頭那一桿藍色大纛正迎風獵獵招展,上面繡著個斗大的“白”字。
“趙軍追來了!”
“白宣親自領兵殺過來了!”
“快跑啊,大家伙快跑啊…”
不時有亂兵大呼小叫著從身邊飛奔而過,遠處,隱隱約約的已經可以聽到趙軍的馬蹄聲以及此起彼伏的怒罵喝斥聲,百余親騎神情惶然,當下也不敢再進漁陽城,只是護著藏荼往東倉皇奔逃而去。
趙軍趁勝追擊,不費吹灰之力便攻陷了漁陽。
白宣手按寶劍,大步登上漁陽城頭,經此一戰,二十余萬燕軍潰滅,剩下的四五萬北貂騎兵雖然窺伺在側,卻已不可能掀起什么浪了,總而言之,滅亡燕國已經指日可待了,只等攻下了無終、令支,他就能騰出手來回師救援邯鄲了。
唯一讓白宣感到有些遺憾的是,未能將藏荼斬殺陣前。
看看天色將晚。再追下去很可能會遭到北貂騎兵突襲,白宣當即下令收兵,并傳令從漁陽城內搜羅酒肉食,犒勞全軍。
是夜,漁陽城中燈火通明,歡聲笑語響徹夜空。
白宣也在行轅內擺下酒筵,與麾下十幾員部將飲宴,酒正酣時。一名親兵忽然神情惶然地奔入行轅大堂,草草向白宣揖了一揖,惶然道:“上將軍,禍事了!”
“胡說八道,哪來什么禍事?”白宣蹙眉不悅,十余部將也是神情不善。
那親兵定了定神,低聲說道:“上將軍,剛剛接到邯鄲飛報,大王已經下詔退位。國相張景已經繼位為趙王,并且將楚軍迎入邯鄲城了!”
白宣舉起的酒觴便停在了空中,只是死死地盯著親兵。
十幾個部將聞言也是目瞪口呆。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王退位?國相繼位?還將楚軍迎入了邯鄲城?這都哪跟哪啊?
“你說什么?!”好半晌后,白宣終于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當下躍身而起,又大步上前劈手揪住親兵的胸甲,直勾勾的眼神直欲侵入親兵的眸子深處,又厲聲喝斥道“你剛才說什么?再敢胡說八道,蠱惑軍心。定斬不饒!”
親兵魂膽俱喪,顫聲道:“上將軍,小人,小人…”
“閉嘴,與本將軍拖下去鞭笞八十!”白宣卻根本不容他分說。直接喝令帳外親兵將前來報訊的親兵拖下去行刑。
帳外很快便響起了劈叭的鞭擊聲,還有那親兵一聲聲的慘叫聲。
十幾員部將面面相覷,白宣強自笑笑,說道:“這廝定是在哪里喝多了,所以才喝到本將軍的行轅來撒酒瘋。來,諸位將軍,再飲些觴…”
十幾部部將心中狐疑,卻不敢表露出來,當下只好紛紛舉起酒觴遙敬白宣。
只是經此一擾,原本熱烈的酒筵氛圍已經蕩然無存,白宣與眾將勉強又喝了幾觴酒,終于興致全無,當下諸將紛紛起身告辭離去,白宣又喝令將那報信的親兵提溜進行轅大堂,細細詢問起邯鄲巨變的緣由來。
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后,白宣頓時心如死灰。
這可真正是釜底抽薪,眼看著燕國即將被滅,趙國的戰略環境即將得到極大的好轉,卻不曾想,竟在這么個關口,邯鄲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巨變!
白宣他萬萬沒有想到,趙王張敖竟然會選擇退位讓賢!
若是真讓賢也就罷了,可張敖卻偏偏將王位讓給了張景這個奸佞之徒,張景這奸佞之徒素來跟楚人暗中勾連,果不其然,甫登王位便忙忙然將楚軍迎入了邯鄲城,并且一紙詔令下來,他白宣就從上將軍變成了篡逆之臣。
現在消息還沒有傳開,所以暫時還可無憂,可是白宣無法想象,一旦消息傳開,他麾下的十萬趙軍將會做何選擇,他們會追隨自己殺回邯鄲城,驅逐張景、迎回張敖呢?還是會遵從張景詔令,將自己捆縛邯鄲?
就在白宣天人交戰之時,行轅外面忽然響起了潮水般的腳步聲。
遂即又有親兵匆匆入內,惶然稟報道:“上將軍,大事不好了,左將軍趙登率大隊人馬已經將行轅給包圍了!”
“趙登?呵呵呵。”白宣心頭一咯頓,遂即慘然失笑。
左將軍趙登是故趙上將軍趙午的遠房族侄,頗有幾分本事,白宣自詡心地坦蕩,在誅殺趙午之后并沒有搞誅連,所以趙登才得以保住了性命以及兵權,若在平時,趙登縱然真有異心也是翻不起什么浪來,不過在這么個節骨眼上…
漁陽北郊,沽水左岸。
蒙殛的五萬北貂騎兵就駐扎在這里,白天的大戰北貂騎兵也參加了,卻根本無法改變燕軍大敗的結局,說到底蒙殛的北貂騎兵都是清一色的清騎兵,面對墻一樣平推過來的趙軍重甲還有射程遠超騎弓的步兵長弓,北貂騎兵也沒太多的辦法。
蒙遼大步走進中軍大帳時,只見父兄正圍在地圖前議事,當下說道:“父親,大哥,剛剛得到消息,燕王藏荼在逃回無終的半道上崩卒了!”
“藏荼死了?”蒙殛、蒙遠相顧愕然,又有些釋然。
蒙遼頓了頓,又道:“還有,趙國上將軍白宣也死了!”
蒙殛聞言一愣,蒙遠卻失聲驚叫了起來:“什么,白宣也死了?”
“嗯,白宣也死了。”蒙遼重重點頭,道“而且是被左將軍趙登殺死的,這個趙登據說是趙午的遠房族侄,這次也算是替他叔父報仇了。”
“怎么會這樣?”蒙遠惑然道“這不符合常理呀?”
“具體什么情形小弟也不知道。”蒙遼苦笑搖頭,又道“不過漁陽城內的趙軍已經開始互相火并,就在剛才,一股趙軍已經奪南門出奔薊縣去了。”
蒙殛想了想,吩咐蒙遼道:“遼兒,即刻將藏荼半道崩卒、白宣被部將所殺以及趙軍在漁陽發生火并的消息飛報洛陽。”
“喏!”蒙遼轟然應喏,領命去了。
目送蒙遼的身影遠去,蒙遠又道:“父親,是否趁機偷襲漁陽?”
“不,在沒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蒙殛老成持重,寧可放棄一些眼前利益,也不愿意貿貿然行事,當下又吩咐蒙遠道“還是多派斥候游騎,嚴密監視漁陽城內趙軍的動向。”
韓王韓信從睡夢中被內侍輕輕搖醒,掙脫八爪魚般纏在自己身上的馮妙女,韓王韓信睡眼惺忪地步出寢宮,一邊披衣一邊問道:“什么事呀?這深更半夜的驚擾寡人清夢。”
內侍微躬著腰,亦步亦趨跟在韓王韓信身后,道:“大王,剛剛接到邯鄲飛報,趙王張敖已經退位讓賢了!”
“你是說?”韓王韓信猛吃一驚,一身睡意頓時不翼而飛“張敖退位了?!”
“對,張敖已經讓位給了張景!”內侍道“不僅如此,張景還廢止了連橫盟約,轉而加入了合縱同盟,楚太子項政的十萬大軍也已經進駐邯鄲城了!據說,趙王張景已經譴飛騎前往燕國,密令左將軍趙登捕殺白宣了。”
“怎怎怎,怎會如此突然?”韓王韓信不禁有些心煩意亂。
定了定神,韓王韓信又吩咐內侍道:“快,快召國相、軍師還有上將軍進宮,寡人要見他們,馬上就要見到他們!”趙國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楚漢兩大陣營的實力對比已經嚴得失衡,其勢簡直猶如天傾,韓國也必須盡快選邊站隊了。
咸陽,未央宮。
夜涼似水,漢王劉恒正倚在閣樓上翹首仰望星空皓月。
輕盈的腳步聲中,一道窈窕倩影自閣樓上裊裊婷婷地走出,卻是王后竇漪房,竇漪房將手中的輕裘披在劉恒身上,又柔聲說道:“大王,夜涼了,回去歇了吧?”
劉恒回頭向竇漪房報以淡淡一笑,道:“王后你先睡吧,寡人想在這里再呆一會。”
竇漪房便無奈地輕嘆了一聲,她很理解劉恒此時的心情,驟然得知太傅兼太師陳平的噩耗,他又怎能不悲傷?陳平死后,先王留給大王的老臣是越發的凋零了,大王他目睹如此滿月,觸景傷情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這時,閣樓下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竇漪房蹙了蹙秀眉,從樓臺上探出身子往下張望時,只見一名內侍挪動著肥胖的身軀氣喘吁吁地奔過了圓拱橋,直奔這邊閣樓而來,看到那內侍匆匆忙忙的樣子,竇漪房心里頓時便咯頓了一聲,不好了,怕是又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