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固手按橫刀,正在城頭上來回踱步。
時不時的,丁固便會停下來掃視一番城外,城外卻是一片靜謐。
作為一名領兵八千的大將,丁固原本是不必像個屯長那般親自踏上城頭守夜的,但是作為輜重將軍,丁固卻深感肩上責任重大,畢竟,囤積在若縣城內的上百萬石糧草可是關乎著前方四十多萬楚國大軍的安危,丁固絕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黎明前的黑幕終于散開,東方即將破曉,一名隊率走上前來對丁固說道:“將軍,天快亮了,你去歇了吧,這里有小人在就可以了。”
丁固點了點頭,正欲轉身走下城頭時,身邊一名眼尖的哨卒突然手指前方大叫起來:“將軍快看,水軍船隊?”
“嗯?”丁固霍然回頭,急定睛看時,只見一支水軍船隊已經從薄薄的晨曦中迅速沖了出來,雖然還隔著好幾里遠,卻隱隱可以看清戰船兩側伸出的櫓漿正在飛速地劃動,那一艘艘戰船竟似在水面上飛似的。
丁固的眉頭霎時便蹙緊了,好端端的,水軍跑若縣來干嗎?
不到半刻鐘,水軍船隊便迅速靠近了若縣,竟有黑壓壓的一大片,少說也有六七百艘戰船,丁固頓時心頭一沉,水軍如此大規模來援,莫非有漢軍前來襲城?可是抬頭看看西邊那一望無際的曠野,卻連半個漢軍的影響都不見。
很快,幾艘水軍小船便順著護城河停泊在了城門口,一名水軍將領從船頭上縱身跳了下來,丁固一眼便認出來,是水軍大將鐘離昧將軍的副將——姜濟,當下丁固吩咐士卒打開城門,然后親自迎下城頭。
城門口,兩人見了禮,姜濟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丁固將軍,漢軍退走了?”
“漢軍?”丁固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地問道,“昨晚上沒有漢軍前來攻城哪?”
“不會吧。”姜濟聞言一愣,沉聲道,“昨晚上至少有五萬漢軍騎兵離了大營,直奔若縣方向來了,如果沒來若縣,又會去哪里?”
“這…”丁固聞言也是心頭猛然一沉。
“其中必然有詐!”姜濟道,“當速速稟報大王知曉。”
“嗯。”丁固點點頭,又扭頭大喝道,“丁季,快去取一只信鴿來!”
楚軍在沔水河灣駐扎已經超過兩個月,在這段時間屈不才養了幾窩幼鴿,待幼鴿養熟后便轉到了若縣以及江陵,以便若縣、江陵遭到偷襲時,能夠及時向項莊求援,這原本只是有備無患,不想這會真就派上用場了。
天色大亮,漢軍再次在“幾”字形的河灣外擺開了陣勢。
不過今天,漢軍并沒有一上來就發動進攻,只是在河灣外擺開了陣勢,甚至連投石車都沒有進行轟擊,似乎在等待什么。
楚軍大營中央的指揮巢車上,楚國君臣正齊聚觀戰。
看到漢軍按兵不動,桓楚不解地道:“怪了,漢軍怎么不攻?”
項佗嘁了一聲,冷然道:“劉邦老兒現在沒了騎兵,怎么攻?”
昨晚斥候回報,至少五萬漢軍騎兵已經南下去了若縣,現在看來,七八萬漢軍騎兵應該是傾巢出動了,因為這會對面就只剩下那幾萬胡人騎兵了,身穿鮮紅色戰袍以及黑褐色皮甲的漢軍騎兵已經一騎都不見了。
項佗言者無心,項莊、百里賢卻霎時蹙緊了眉頭。
的確,劉邦沒有了騎兵,今天還拿什么來進攻?要知道,可不止漢軍有騎兵,楚軍同樣擁有極其犀利的騎兵,如果戰況緊急時楚軍出動騎兵,劉邦老兒又拿什么來反制?難道就憑那幾萬已經被連弩殺得魂膽俱寒的胡騎?
武涉也看出了不對,說道:“大王,情形不對啊。”
話音方落,一陣隱隱約約的悶雷似的聲響忽然間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楚國君臣急環顧四周時,卻毫無發現。
片刻之后,項治突然手指著東南方向大叫起來:“父王你看,漢軍騎兵!”
項莊急回頭,順著項治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東南方向的地平線上已經突然出現了一條淡淡的黑線,僅僅片刻之后,無窮無盡的漢軍騎兵便從那條黑線中奔騰而出,那一色的鮮紅戰袍、黑褐皮甲,赫然就是原本已經南下的漢軍騎兵!
百里賢手中輕搖的羽扇猛然一頓,低聲道:“大王,中計了!”
“調虎離山!”項莊悶哼一聲,冷森森地道,“調虎離山之計!”
現在看來,漢軍騎兵奔襲若縣只是佯攻,他們的目的只是為了調走姜濟水軍,當然,如果姜濟水軍按兵不動,那么漢軍騎兵就會改佯攻為真攻,搶奪若縣,這便是陽謀,這便是該死的陽謀啊,哪怕明著告訴你,你也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項莊話音方落,屈不才已經爬上了巢車,沖項莊稟報道:“大王,若縣急報,并沒有發現漢軍騎…”屈不才的聲音只說到一半便嘎然而止,因為他發現已經不用說了,因為漢軍騎兵都已經回到這里了,又怎么還會在若縣?
“快!”項莊當機立斷,吩咐屈不才道,“馬上給若縣飛鴿傳書,讓姜濟率水軍火速返回河灣大營,快去!”
“喏!”屈不才轟然應諾,領命去了。
屈不才領命去了,項莊、百里賢的心卻開始無限下沉,漢軍以佯攻若縣為陽謀,將姜濟水軍從河灣大營調開,事情怕是不會這么簡單,以張良之智、陳平之謀,中間肯定還會別有玄機,姜濟水軍要想回來,怕是沒那么容易了。
呂臺順著繩梯爬上巢車,沖劉邦拱手作揖道:“參見大王。”
劉邦擺了擺手,欣然道:“將之,這一晚上辛苦你了,呵呵。”
呂臺忙道:“能替大漢效勞,替大王分憂是臣的本份,更是臣的福份。”
劉邦微微一笑,又扭頭對張良說道:“子房,寡人敢肯定,項莊小兒這會肯定在著急上火,不過這時候了,他再著急上火也沒用了,他的水軍既然已經離開了河灣大營,那就別再想回來了,嘿嘿嘿,寡人倒要看看,沒了水軍你拿什么阻我騎兵?”
說此一頓,劉邦又扭頭對呂臺說道:“將之,可以開始進攻了。”
“喏!”呂臺轟然應喏,又上前兩步站到了劉邦左首邊,然后揚起右手往前輕輕一壓,身后便響起了劉濞聲嘶力竭的怒吼,“上將軍有令,攻…”
沔水也就是后世的漢水,到了明清之際,可說是僅次于大運河的貫通南北的商道,可見其通航條件還是相當不錯的,至少姜濟水軍的六百多艘大小戰船可以自如通行,不過順流而下容易,逆水而上就不易了。
一條條戰船的底艙內,骯臟而又臭氣熏天,被鐵鏈鐐銬鎖在位置上的“漿奴”正揮汗如雨,拼命地劃動船漿,稍有懈怠,來回巡邏的楚兵便會劈頭蓋臉一頓鞭子抽過來,漿奴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只能默默忍受。
這些漿奴全都是被楚軍俘虜的蠻族,他們唯一的工作就是在骯臟而又臭氣熏天的底艙里反復搖動櫓漿,直到累得趴下或者生病,一旦累趴下或者生病,他們便能夠離開這個地獄般的底艙,然后被扔進大江大河里去喂魚。
倏忽之間,甲板上的格柵窗上傳來一聲冰冷的大喝:“攻擊速度!”
正在底艙來回巡邏的兩名楚兵頓時目露兇光,手中皮鞭更是劈劈叭叭地抽到了左右兩側的漿奴身上,一邊厲聲怒吼:“攻擊速度,攻擊速度!你們這群臭蟲,耳朵聾了嗎?攻擊速度!信不信老子把你們扔進沔水喂魚,攻擊速度…”
在死亡和皮鞭的雙重威脅下,漿奴紛紛加快了節奏,透過櫓漿伸出的圓孔,漿奴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整艘戰船正以極快的速度逆水而上…不過,甲板上的水軍小校卻還是不甚滿意,過了會,竟又傳來了一聲命令:“沖刺速度!”
底艙里的楚兵便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皮鞭,然后再次怒罵:“沖刺速度,你們這群該死的骯臟的臭蟲,如果不想老子把你們的皮給剝下來,就給老子使勁劃,把你們吃奶的勁都給老子使出來,劃,沖刺速度…”
姜濟按刀肅立船頭,腳下的戰船正劈波斬浪、逆水而上。
一名水軍小校匆匆來到姜濟身邊,揖了一揖,低聲說道:“將軍,沖刺速度維持不了太久,漿奴會累死的!”
“這你不用管。”姜濟悶哼一聲,冷然道,“你只要拿出最快的速度,至于漿奴,死多少本將軍給你補多少,哼!”
話音方落,腳下戰船卻突然發出“喀”的一聲,前沖之勢也是猛然一頓。
站在船頭的姜濟猛然一個趔趄,險些一頭栽進水里,所幸他反應極快,當即腳下猛然一沉,硬生生穩住了身形,再低頭看時,只見逆流而上的戰船已經硬生生地停了下來,看樣子似乎是觸到了礁石,不過這里好像沒有礁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