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下告辭!”楚軍驍將揖了一揖,轉身揚長而去。
曹參有些擔心地道:“大王,明日破楚陣,不如由臣率軍前去…”
“不。”韓信擺了擺手,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上將軍你留守大營,同時監視彭城淮南軍,寡人當親率三十萬大軍前往破陣。”
曹參默然,齊王決定了的事,那就再無法改變了。
一夜無話,次日寅時剛過,東方天際尚未發白,齊軍大營里便忙碌喧囂了起來,一隊隊盾甲、一列列矛戈還有一排排的弓箭手紛紛從帳篷里鉆出來,遂即一枝枝火把燃起,又如江河入海般逐漸匯聚到了大營正前方的曠野上。
大營前方的曠野上,一輛高可四丈的望車已經豎起。
望車上,韓信一襲紫袍,手扶護欄正傲然肅立,韓信身后,除了亞相婁敬及曹窋等十數員宿衛郎將,還有一名十來歲的少年,少年長得劍眉星目、面如傅粉,臉相與韓信更有幾分相似,他便是韓信的次子韓闔。
此時天色尚黑,只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在大營里移動,然后浩浩湯湯地向著大營前的曠野上洶涌匯聚,韓闔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瑰麗的夜景,ji動得小臉通紅,當下回頭對韓信說道:“父王,我大齊有此雄師,掃平天下指日可待!”
韓信微微一笑,只是摸了摸韓闔的小腦袋,沒有說話。
韓信雖然立了長子韓闞為太子,可他心里最喜歡的還是這個次子,在韓信眼里,這個次子不僅長得像他,而且人也更聰慧,小小年紀就已經讀了不少兵書了,這次出征,韓信之所以帶上韓闔,就是想借機好好培養。
泗水北岸,同樣已經豎起了一輛四丈高的望車。
望車之上,畢書白衣輕裘,正手搭涼篷往北方曠野上眺望,畢書身后,卻只有十數名傳令親兵,其中一名親兵懷抱著項莊的王劍,鑲嵌在王劍劍鞘以及劍把上的七彩寶石正在朝陽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華,讓人不敢正視。
望車之下,十五萬楚軍將士正靜靜地坐在河灘上休憩。
畢書雖是生平首次領軍,卻深知將士疾苦,他知道,背負上百斤重的鎧甲兵器,在曠野上一站就是半天,這絕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接下來還要跟齊軍殊死博殺,此時,就更應該養蓄體力,完全沒有必要讓將士們去受罪。
對于畢書的令諭,蕭開、田橫等軍中宿將很有些不以為然,在他們看來,武夫就應該有武夫的樣子,作為一名武夫,在任何時候都應該保嚴酷的風貌,負重百斤在曠野上站立半天又算得什么?遙想當年,他們一夜之間急行軍數百里都是常事。
不過,蕭開、田橫等人都沒敢挑戰畢書的將權,熠熠生輝的王劍就在那擺著呢。
倏忽之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前方曠野上隱隱傳來,遂即一騎快馬已經從薄薄的晨曦中沖了出來,堪堪接近望車,馬背上的騎士狠狠一勒馬韁,胯下坐騎頓時昂首悲嘶一聲,遂即人立而起,馬蹄連連踢騰,再落地時已經止住了前沖之勢。
“衛將軍!”騎士勒馬止步,再沖望車上的畢書拱手作揖,“齊軍來了!”
畢書輕輕點頭,遂即揚起右手往前輕輕一壓,淡然道:“號令,全軍列陣!”
“喏!”一名傳令親兵轟然應喏,遂即大步走到望車后護攔前,然后舉起一面繡有號角符號的三角令旗使勁地揮舞了兩下,
下一刻,低沉悠遠的號角聲便已經響徹長空。
河灘上,蒙殛將手中的豬腳和酒囊隨便往草地上一擁,長身而起,早有親兵上前兩步遞過鐵制頭盔,蒙殛伸手接過頭盔重重地扣在頭上,然后一邊系緊綬帶,一邊大步走向了正在河灘上悠閑吃草的火赤騮。
戰馬通靈,不少戰馬已經從綿綿不息的號角聲中感受到了大戰前的緊張氣息,都開始躁動起來,一邊以前蹄使勁地刨動地面,一邊連聲嘶叫,蒙殛的火赤騮卻顯很鎮定,蒙殛走近跟前時,甚至還親昵地頂了蒙殛一下。
蒙殛摸了摸火赤騮的鬃毛,然后騰身上鞍。
蒙殛一勒馬韁,縱馬從草灘上緩緩馳過,人馬所經處,原本正坐在草地上休憩的騎軍將士便紛紛起身,等到蒙殛跑完一圈勒馬回頭,二十萬府兵中的四萬騎軍已經全部上馬,并且結成了略顯散亂的騎兵陣形。
蒙殛鏗然擎出橫刀,四萬騎軍將士也紛紛跟著擎出了環首刀。
輕沉悶的馬蹄聲中,蒙殛再次縱馬向前,一邊以手中的橫刀與前排騎軍將士的環首刀連續相擊,一邊仰天長嗥:“泱泱大楚!”
“赳赳死士!”前排將士紛紛怒吼。
“血不流干!”蒙殛再次引吭長嗥。
“死不休戰!”騎軍將士如山響應。
蒙殛縱馬跑了幾個來回,四萬騎軍的氣勢便已經徹底調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虞子期、蕭開、田橫、子車師諸將也將各自各曲的士氣鼓動了起來,前后不到半頓飯功夫,十五萬楚軍便已經在河灘上結成了嚴謹的大陣,陣中的楚軍將士一邊揮舞手中的兵器,一邊沖著前方的領軍主將嗷嗷直叫,氣焰熏天。
泱泱大楚,赳赳死士;血不流干,死不休戰!這不僅僅只是口號!
事實上,每一名楚軍將士心里都是這么想的,自打成為一名府兵,他們無時無刻不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踏上戰場,殺敵建功、拜爵封侯!對于絕大多數楚軍將士來說,這還是他們生平第一次踏上戰場,緊張是難免的,更多的是卻是ji動。
望著士氣高昂的楚國大軍,畢書嘴角不禁綻起了一絲微笑。
歷經十年艱辛,他才終于養成了這頭威武雄獅,今天,這頭雄師終于要在戰場上展露出自己的堅牙利齒了,除了緊張,畢書更多的是期待,楚軍將士們期待著殺敵建功,畢書則期待著雄獅的爪牙能夠在戰場上撕碎韓信的齊國大軍。
畢書悠然揚起右手,綿綿不息的號角聲便嘎然而止。
前方曠野上,卻忽然間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號角聲,那是齊軍的號角。
韓信來了,齊國大軍來了!畢書扭頭看看望車上的漏刻,堪堪正是辰時,韓信倒是挺準時,說辰時到,果然便辰時至。
北方曠野上,三十萬齊國大軍幾乎遮蔽了整個荒原,浩浩南下。
大軍之中,高高的望車正在數百名力士的拖拽之下,緩緩向前。
韓信站在高高的望車上往前后左右四個方向望去,極目所見,盡是密密麻麻猶如蟻群的齊軍將士,那重重疊疊、翻翻卷卷的旌旗更猶似汪洋,兩耳所聞,除了悠遠綿長的號角,便是綿綿無盡、鏗鏗鏘鏘的兵甲撞擊聲。
“父王你看,楚國大軍!”韓闔忽然手指前方大叫起來。
韓信悠然抬頭,只見前方的泗水河灘上,楚軍已經列陣等待,憑借多年征戰的經驗,韓信只一眼便判斷出了楚軍的大概兵力,楚軍絕對沒有三十萬,從他們排列的陣形上判斷,應該在十五萬左右,最多不會超過二十萬。
不過楚軍的士氣極盛,絕非齊軍能比。
站在韓信身后的婁敬更是蹙緊了眉頭。
早聽說楚軍兵鋒犀利,以前只是聽說,還沒什么直觀的影響,可今日見了,才知傳言不虛,看來這次,齊軍是真的遇上勁敵了。
韓信雖然沒有回頭,卻也大概猜到了婁敬心中所想,當下回頭問道:“亞相,你是不是覺得對面的楚軍隊列森嚴、兵甲犀厲,堪為我大齊勁敵?”
婁敬點了點頭,答道:“至少要比先前所遇的淮南軍強太多了。”
韓信淡淡一笑,說道:“亞相,比這更加隊列森嚴、兵甲犀利的強軍寡人都遇到過,前面這支楚軍只不過看起來不錯而已,可十余年前項羽的十萬大軍,卻是真正的百戰精銳,寡人連項羽的十萬精銳都滅了,何況這十余萬貌似強大的楚軍?”
韓信的語氣顯得很平淡,可平淡中透露出來的那種強大的自信,卻是連韓闔這個少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少年仰起小腦袋,以無比崇拜的目光仰望著韓信,說道:“父王,孩兒以為你就是亙古無人可及的大兵家,太公、孫子也難以比肩。”
韓信微微一笑,說道:“闔兒你看仔細了,看父王如何破陣。”
韓闔點了點頭,問道:“父王,對面楚軍擺出的是個什么陣?”
韓信道:“此陣名曰一字長蛇陣,若能與地形相配合,則猶如巨蟒橫于荒原,攻其首則其尾反卷,取其尾則其首倒噬,鑿其腰則首尾皆至,十分利害。”
韓闔聽得如癡如醉,又道:“父王,那要怎么辦才能破解一字長蛇陣?”
韓信微微一笑,淡然說道:“一字長蛇陣要想發揮威力,關鍵就在其兩翼騎兵,要想破解此陣,關鍵也在兩翼,只需掐其首,夾其尾,再攻其腰,則此陣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