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正值淫雨綿綿的季節。
駐扎在彭城南門外的雖然是楚國騎兵,可城頭上的守軍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淮南甲士手持長戈,正凝神戒備,雨水打濕了鎧甲和戰袍,冰冷又濕重,不過,城頭上的淮南甲士卻還是一個個將身板挺得筆直。
望樓上,一名腰挎環首刀的淮南小校正在來回踱步。
自從跟楚國結盟后,淮南王英布便從楚國購入了不少環首刀,除了三萬禁軍,還給淮南軍中所有曲長以上小校裝備了環首刀。
英布也曾想過自己打造環首刀,甚至是橫刀,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
倒不是淮南國的工匠打造不出環首刀或者橫刀,而是打造環首刀、橫刀的工藝太復雜,太耗費時間,英布調集了上千工匠夜以繼日地打造,可一年下來也不過打造了廖廖幾千把,其代價太大,還不如直接從楚國購買。
楚國的造刀工藝明顯要比淮南國勝出一籌,不僅產量更大,而且質量也更好,英布也曾想過盜竊楚國的造刀工藝,不過最終沒能得手。
某一刻,正在來回踱的淮南小校忽然間停了下來。
淮南小校側耳聆聽了片刻,問身邊的甲兵道:“你們聽到了嗎?”
附近的十余甲兵紛紛側耳,隱隱約約間,他們好像聽到了馬蹄聲,猛抬頭,只見黑壓壓的一隊楚國騎兵已經從前方的茫茫雨幕中馳了出來,一名連人帶甲都遮在鐵甲之中的楚國騎士縱馬來到吊橋前,縱聲喝道:“大楚衛將軍畢書,求見淮南王!”
“你們先等著。”淮南小校喝道,“待小人稟過將軍,再行定奪!”
“速去速回!”城外那鐵甲騎士冷然道,“可莫要誤了軍機大事!”
淮南小校悶哼了一聲,匆匆下樓去了。
淮南王宮。
英布端起桌上的面食聞了聞,最后還是放下了,自從昨天傍晚得知楚軍主將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英布便是食欲全無,甚至一晚上都沒怎么合眼。
蒯徹道:“大王,你好歹吃點,不吃飽飯可沒有精力哪。”
英布道:“國相,這個畢書到底是什么人?項莊究竟是怎么想的?!”
英布怎么也想不通,項莊為什么要讓個從未上過戰場也從未領過兵的書生來領兵,將十幾萬大軍交給這么個人,這不兒戲呢么?
蒯徹道:“大王,這個畢書的確是個書生,沒領過兵,也沒打過仗,不過…”
這些年,蒯徹幾乎已經將畢書給忘了,不過昨天在返回相府之后,蒯徹卻終于回憶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十年前,這個畢書險些就留在了淮南國,不過最終,這家伙卻還是去了楚國,蒯徹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扼腕不已。
“不過怎樣?”英布道,“此人到底什么來頭?”
蒯徹道:“大王可能已經不記得了,當初臣曾向大王引薦此人,可惜陰差陽錯,此人最終還是去了楚國,據臣所知,此人乃是鬼谷子門人,雖然從未領兵也從未上過戰場,卻深諳兵法、極有韞略,假以時日,此人應是大將之才。”
英布道:“假以時日才是大將之才,至少現在還不是,對吧?”
對于所謂的鬼谷門人,英布很有些不以為然,不管怎么說項莊也算是身經百戰,他難道就不明白,真正的統帥從來都是從戰場上打出來的,而不是讀書讀書出來的,有個了不起的老師就能成為大將了?簡直就是笑話。
蒯徹道:“項莊此舉,也許別有所圖。”
“別有所圖?”英布不以為然道,“圖什么?”
蒯徹道:“大王,您不覺得齊王有些輕敵么?”
英布唔了一聲沒有說話,這次對陣齊國大軍,他的確感覺韓信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如果換成是以前的韓信,又豈會到現在還遲遲未動?只怕不等楚國援軍趕到,齊國大軍就已經向彭城發起雷霆萬鈞的猛攻了。
在以前,韓信用兵極少給人喘息之機。
可現在,韓信不知道是因為身處高位久了,還是養尊處優慣了,或者是勝仗打得太多而有些麻木了,所以有些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
念至此,英布忽然心頭微動,道:“國相,你是說…”
蒯徹點了點頭,說道:“沒錯,如果這個畢書不是個紙上談兵之輩,而是個有真本事的大才,再加上韓信輕敵大意,則這一戰的勝負還真未可預知。”
君臣倆正說間,遏者馬業忽然入內稟道:“大王,楚國衛將軍畢書求見。”
“畢書大軍到了?!”英布忍不住跟蒯徹對視了一眼,正說他呢,這人就來了,當下英布吩咐馬業道,“快快有請。”
馬業躬身退出,不片刻,便領著一名三十來歲的白衣秀士進了大廳。
看到白衣秀士,蒯徹便立刻把畢書給認了出來,畢書也同時把蒯徹給認了出來,當下沖英布、蒯徹先后拱手作揖道:“在下畢書,參見淮南王,見過子通兄。”
英布擺了擺手算是回禮,蒯徹卻長長一揖回了禮,英布又肅手請畢書入席,畢書一甩衣袖,灑然入席。
蒯徹不無感慨地道:“學劍老弟,十年不見,沒想到你真成楚國大將軍了。”
畢書微微一笑,道:“子通兄,你我敘舊有的是時間,現在,還是好好議議如何迫退韓信的四十萬大軍吧。”
蒯徹輕輕頷首,畢書用了迫退倆字,而不是打敗,可見腦子還是相當清醒的。
英布心中不豫,臉上的表情也就不怎么好看,當下冷冷淡淡地道:“寡人先謝過將軍以及楚軍的援手之恩,不過韓信用兵當世無人可及,要想迫退齊國大軍絕非易事,不知道畢將軍又有什么高見以教寡人?”
“不敢。”畢書跪坐起身向英布揖了一揖,道,“在下只是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還請淮南王以及子通兄不吝指教。”
英布跟蒯徹交換了一下眼神,淡然道:“愿聞。”
畢書微微一笑,并沒有因為英布臉上的不豫之色而有絲毫的惱怒,當下將他的設想跟英布、蒯徹和盤托出,英布聽了卻是臉色大變,蒯徹更是悚然動容,兩人還真沒想到,畢書竟然有此魄力,他這是打算跟韓信正面對決了!
與此同時,十數楚騎正風馳電擎般馳向北郊的齊軍大營,這十數楚騎中的當先那騎手持使節符節,因而沿途的齊軍斥候、游騎并沒有加以攔截,而且任由他們迫近了大營,距離轅門還有不到百步,才終于有人出聲喝阻。
“來騎止步,再往前走,格殺勿論!”
當先那騎高高揚起手中符節,昂然道:“奉大楚衛將軍令,前來向齊王下戰書!”
轅門里的齊軍霎時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遂即緊閉的轅門轟然打開,數百騎齊國騎兵霎時就像決了堤的洪水從里面洶涌而出,一下就將轅門外的十余楚騎圍了起來,十余楚騎的戰馬連連驚嘶,馬背上的騎士卻是夷無所懼。
齊王大帳,韓信終于醒了。
聽完曹參、婁敬的稟報,韓信淡淡地道:“這個畢書不過一豎子,何足為慮?項莊以此人為將,卻是兒戲,既便項莊如此不在乎楚國將士的生死存亡,寡人又豈會客氣?這一次寡人要將這三十萬楚軍連同淮南軍一并擊滅,然后趁勢直取江東。”
曹參、婁敬聞言頓時心頭一沉,他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韓信似乎猜到了兩人心中所想,淡淡地道:“曹參、婁敬,你們也不必想太多,寡人這不是輕敵,更不是大意,這幾天之所以按兵不動,要等楚國援軍到來再動手,卻是因為兵法有云,因繁就簡,也就是說,能用簡單方法解決的局面,絕不能使其復雜化,能一次解決的對手,就絕不能分為兩次來解決。”
說話間,宿衛郎將曹窋進帳稟報道:“大王,楚軍使者求見。”
“楚軍使者?”韓信蹙了蹙眉,道,“有意思,請他進來吧。”
曹窋領命而去,不片刻,便領著一名身材長大、身披重甲的楚軍驍將進了大帳。
那楚軍驍將進了大帳后,只是鐵塔般往那里一杵,并不向韓信見禮,然后斜著向南邊虛虛一揖,昂然說道:“奉大楚衛將軍令,特來下戰書!”
說罷,那楚軍驍將又從胸前軟甲里取出了一封書信。
曹窋悶哼一聲,伸手從楚軍驍將手中接過書信,又上前兩步交給了韓信。
韓信閱罷書信,嘴角忽然綻起了一絲鄙夷冷笑,信中所寫,竟然是楚軍主將畢書邀約他明日前去南郊破陣,當下韓信冷然說道:“狂妄至極,一豎子,仗著讀了幾本兵書,學了一點陣法皮毛,竟也敢班門弄斧?還敢跟寡人叫陣?簡直就是不知死活。”
頓了頓,韓信又向楚軍驍將道:“回去告訴畢書,就說這戰書寡人已經接下了,明天辰時,寡人當親率大軍前往破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