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趙國上將軍趙午就趕回了邯鄲,貫高當即請他過府議事。
在國相府客廳,貫高將武涉的意思對趙午重新轉述了一遍,然后道:“上將軍,不知道您是個什么意見?”
趙午反問道:“國相的意思呢?”
貫高嘆息道:“楚軍,不可小覷哪。”
趙午點頭道:“楚軍銳不可擋,的確不容小覷。”
貫高道:“所以,武涉有句話并沒有說錯,一旦戰端開啟,我趙地必將尸橫遍野,血流飄杵,邯鄲郡好不容易有所恢復,只怕立刻又要十室九空了!”
趙午道:“可要是就這樣放走楚軍的話,漢王那里需不好交待。”
“交待?有什么好交待的?”貫高皺了皺眉,悶聲說道,“我們大王身為趙王,難道連趙國的國事都做不了主,都要漢王來指手劃腳嗎?”
趙午道:“既然國相決心已定,在下必全力支持!”
貫高道:“好,那咱們就盡快劃出一條行軍路線,供楚軍過境!”
說罷,貫高又回頭一招手,早有門下小吏把屏風給抬了過來,然后又將一方趙國地形全圖在屏風上懸掛了起來。
當下貫高、趙午兩人起身來到了地圖前。
望著地圖,貫高忽然問道:“上將軍,梁軍還在白馬?”
“在。”趙午點頭道,“劉寇還在對面大張旗鼓,架橋造船呢。”
貫高捋了捋頷下長髯,忽然道:“不如這樣,限定楚軍沿太行山東麓南下,再沿漳水東行,經鄴縣、過安陽,最后從白馬津渡河!”
“借楚軍以抗梁軍?”趙午恍然道,“國相,高,實在是高!”
貫高微笑不語,既然項莊說要交好趙國,那么他就該有所表示才對,區區千匹好馬,未免也太吝嗇了,不過想了想,貫高還不放心,又叮囑趙午道:“不過上將軍,還是要加強鄴縣、安陽守備,謹防楚軍偷襲。”
趙午應道:“國相放心,在下會在沿途派駐重兵。”
貫高點頭,又回頭吩咐門下小吏道:“馬上去驛館,請楚使前來!”
“喏!”門下小吏躬身作揖,領命去了。
為免趙國誤會,楚軍在邯鄲郡與恒山郡交界的高縣附近駐扎了下來。
因為再往南走就是邯鄲郡了,而邯鄲郡是趙國的核心區域,人口密集,在沒有與趙國達成協定前,項莊并不想貿然南下。
因為項莊真不想跟趙國開戰。
如今的天下大勢,已經今非昔比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楚軍還是一支孤軍,而且正遭到九路諸侯的追剿,沒有前方,沒有后方,沒有未來,甚至也沒有希望,那時候,楚軍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殺人放火,擄掠,可以超脫任何道德底線,但是現在不同了。
現在項莊已經在逆境中拉扯起了一支鐵騎!
只要帶著這支鐵騎回到江東,復興大楚再不是奢望!
更重要的是,劉邦老兒已經被楚軍逼回關中,而且短時間內出不來了,這一來,天下就重回戰國時代了,這個時候,楚軍就再不能為所欲為,到處豎敵了!這個時候,項莊就要慎重處理楚軍跟各國之間的關系了。
窮兵黷武,是絕對成不了大事的!
說到打仗,還有誰能比項羽更厲害,可最終項羽不還是敗了?
所以,從現在開始,項莊要學著通過政治、外交等手段來解決國與國之間的紛爭了,只有當政治、外交等手段實在解決不了問題之時,才能最終訴諸武力,最終發動戰爭!這,才是一個上位者應有的思維、應有的處事方式。
對于項莊如此慎重對待過境趙國的方式,桓楚、季布甚至高初、蕭開、田橫、蒙殛等大將都很有些不以為然,以楚軍如今的戰斗力,再加上又都是來去如風的騎兵,又何必顧及趙國的反應?趙軍不攔也就罷了,若敢攔,那就打他個落花流水!
不過,尉繚、百里賢對項莊此舉卻頗為欣賞,尤其是尉繚。
對于項莊在帶兵打仗、馭將馭人方面的能力,尉繚從來都不擔心!
尉繚只是有些擔心,項莊在處理國事上會流于草率,具體到眼下,他擔心項莊會采取蠻橫的方式強行過境趙國,渡過河水之后,只怕也會以同樣蠻橫的方式過境梁國甚至淮南返回江東,不過如今看起來,卻是他多慮了。
項莊大帳內,項莊正與尉繚、百里賢閑聊。
自從擺脫匈奴追兵之后,最近這段時間楚軍過得比較逍遙,沿途經過上谷、廣陽時,燕軍根本就沒敢出來惹事,相比中原各國,燕國人口最少,兵力也最弱,數萬楚軍鐵騎大舉進入燕地,燕軍縮在城內,哪里還敢出兵截殺?
項莊用匕首切了片臘肉塞進嘴里,邊嚼邊問尉繚道:“軍師,武涉去邯鄲好像已經有七八天了吧,差不多也該有消息了吧?”
“上將軍不用擔心,武涉這兩天必回。”
尉繚說著,又緊了緊身上的白虎皮大氅,上次項莊在河套獵了頭白虎,還真就給尉繚鞣制了一件白虎皮大氅,還別說,這一路行軍,尉繚裹著白虎皮大氅,還真沒怎么覺著冷,以往每年冬天都要發作的老寒腿,也緩解多了。
“以武涉先生之辯才,說服貫高、趙午之流只是小菜一碟。”
坐在尉繚下首的百里賢也附和道,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氣血旺,尉繚都已經裹上白虎皮大氅了,百里賢手里卻還搖著羽扇呢。
話音方落,帳簾掀處,武涉已經施施然走了進來。
不等武涉見禮,項莊就笑道:“嘿,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呃…”武涉聞言愕然,又拱手見禮道,“上將軍,在下武涉,不是曹操。”
尉繚、百里賢也是面面相覷,曹操是誰?怎么典藉上從未見過此人的記載?項莊卻是心頭大汗,倒是忘了現在才是秦末,曹操還得差不多四百年后才會出生,而且,這個世界已經被他的蝴蝶翅膀扇了個天翻地覆,漢朝估計都不會有了,還會有曹操嗎?
當下項莊干咳一聲,問武涉:“先生,貫高、趙午他們是怎么答復的?”
“回稟上將軍,他們已經答應了。”武涉拱了拱手,又從衣袖里取出一封絲帛地圖,接著又說道,“不過他們還給咱們限定了行軍路線,只準許沿著他們劃定的路線走,否則,就視同對趙國的挑釁,趙國就要跟咱們開戰。”
百里賢搖了搖羽扇,道:“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尉繚也道:“趙地一馬平川,倒也不用擔心中埋伏。”
項莊接過地圖,一眼掃過又遞給了右下首的尉繚,然后說道:“行,就按趙國劃定的這條線路,明日一早大軍開拔,南下白馬津!”
白馬津,梁軍大營。
梁國上將軍劉寇正在大帳里喝悶酒,最近這段時間,劉寇的心情不太好。
劉寇心情不好的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因為沒仗打了!自從項羽兵敗垓下之后,梁軍就基本上沒撈著什么仗打了,沒仗打,也就意味著沒有油水,沒有油水,劉寇帳下那些個驕兵悍將立刻就不答應了,幾乎天天滋事。
滋事也就罷了,老實說劉寇并不在乎梁國百姓的死活,麾下的驕兵悍將常拿梁國百姓人頭向梁王冒功請賞,劉寇也常常是睜只眼閉只眼不予理會,可是最近,梁王卻委任一個名叫奚意的家伙為國相,開始在梁國各郡大肆整頓治安,很是抓了不少人。
被抓的人當中,有不少是劉寇的親信,劉寇去跟梁王求情,梁王非但不允,竟然還把他訓斥了一頓,你說劉寇能不郁悶?
劉寇正喝著呢,副將褚淳忽然進來稟報道:“上將軍,河對面開來了好多騎兵!”
“騎兵?!”劉寇聞言悚然一驚,身上的幾分酒意頓時不翼而飛,當下起身披甲,一邊問褚淳道,“有多少騎兵?”
褚淳道:“末將估計,少說也有上萬騎!”
“上萬騎兵?!”劉寇越發吃驚道,“趙國哪來這么多騎兵?”
趙國真要有這么多騎兵,那梁軍跟趙軍之間的較量可就勝負預料了。
梁軍鋒銳,相比趙軍更加驍勇善戰,可梁軍的劣勢也非常明顯,那就是軍糧不繼,難以持久,一旦趙軍深溝高壘、堅守不出,梁軍很快就會軍糧告盡、不戰自退,現在,趙國突然多出上萬騎兵,對梁軍就更加不利了。
當下劉寇匆匆披掛整齊,又帶著副將褚淳直趨了望塔而來。
登上了望塔往河水北岸極目遠眺,劉寇果然看到了黑壓壓的、無際無邊的騎兵海洋,褚淳說有上萬騎兵,那還是保守了,劉寇估計,少說也該有三萬騎!三萬騎兵,這可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戰力了,趙國什么時候組建起這么龐大的一支騎兵了?
也不知道這支趙國騎兵的戰斗力如何,只要能有前趙李牧所統騎軍的一半戰力,那梁軍也別想著等河水結冰之后過河進攻趙國了,還是直接退回定陶、大梁,據城死守罷,因為這仗根本就沒法打了。